Hilmar 和凯凯是同班同学,加上他们两家是邻居,所以两个孩子也成了好朋友,放学后经常在一起玩儿。孙墨兰觉得凯凯在学校学的数学太浅,与国内的孩子们比起来相差甚远。她就找了一些数学课外题让凯凯做,Hilmar 在她家玩儿时,她就让他也一起做,两个孩子学得都挺好,她还夸赞他们两个一起学东西真是事半功倍。听老师这么一说,她才意识到最近Hilmar 好几天都没去过她家了。
“Hilmar 因为不敢去你家玩儿,在家也是闷闷不乐,这对孩子的影响很不好,希望你以后不要给孩子们增加压力,现在对他们最重要的是培养自信,感受学习的快乐,而不是因为压力而厌学。”
老师很认真地向他们解释。
孙墨兰实在无法理解孩子每天在学校不是去爬山就是学做饭,老师也从来不留作业,一年下来一次考试都没有,她也根本就不知道孩子在学校学了什么,更不用说成绩了!每次国内的亲人问她凯凯在班里排第几名啊,她都会很尴尬地说不知道。而她为了让孩子多学东西,自己给孩子留作业,让他们做几道题时居然会被老师训话!难道在家管教自己的孩子还要经过老师的同意吗?
“我只是想让自己的孩子多学一些东西,不会给他压力的,至于Hilmar,我实在不知道他根本不想学,麻烦你转告他以后我也不会让他做任何题了。”
“希望你还是以孩子的心里健康为重。”
孙墨兰还想说话,但是被冯博群制止住了。
其实她心里也清楚这是因为不同的教育理念造成的,如果继续和老师理论下去只会让双方都不高兴。就像她每次看到即使下着大雨,老师也会让孩子们去爬山,回来后弄得满身泥泞。她曾抱怨为什么下雨还非要让他们爬山,而老师总是说这能让他们更热爱自然,而且衣服越脏说明他们玩儿的越快乐。
回到家后,孙墨兰问儿子冯益凯。
“我让你做题,你有压力吗?”
凯凯想了想回答说,“我没有压力,但是我不想做,我们的首相也说了不要给孩子们留作业,我们应该自己决定我们想干什么,我的同学们在家都不用做作业。”
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气的孙墨兰,听凯凯这么说,她火气更大了。
“他们是斯洛格人,你不是,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所以你不要和他们比。”
“为什么?我们的家也在这里啊?怎么就和他们不一样了?!”
孩子的话让冯博群心头一颤。他说的没错,他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在他心里这里就是他的家,以后这里才是他的故乡。他刚想安慰儿子,却听到妻子大声吼了句,
“这里不是我们的家,我们的家在中国,你是中国人。”
凯凯被她妈妈的话吓得哆嗦了一下,他站起来,无助的眼神里除了害怕还有不服和不解。
冯博群冲着孙墨兰嘟囔了一句,“你和孩子生什么气啊!”
他走到凯凯身边蹲下来,摸着凯凯的头。
“这里有我们的家,但是中国也有我们的家,中国也是你的故乡,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了,现在你只要记住你和你的同学们是不一样的。”
凯凯眼里含着泪,望着冯博群,怯怯地问道,“爸爸,我可以不做题也不学华语吗?我不想没有朋友。”
冯博群还没有说话,就听到孙墨兰喊道,“不可以,我说过多少遍了,你是中国人,中国人就必须学中文。”
“那我就不做中国人了!”凯凯突然大声喊起来,他攥着拳头,眼睛死死地盯着她母亲,喘着粗气,像是一只受到惊吓后要奋力攻击反抗的小老虎。
“冯益凯!你说什么?”
孙莫兰歇斯底里地吼了一声。
“够了!”冯博群也冲着孙墨兰喊了一句,结婚这么多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向妻子大喊。屋里顿时鸦雀无声,静了下来。孙墨兰转身进了屋里。
冯博群先安慰儿子,等他情绪稳定下来后就让他去玩儿乐高了。
他又进屋去看孙墨兰。
“你不要这样逼孩子,你每天给他灌输的思想和他在学校学到的东西是完全相悖的,他还小,不能理解这些,如果长期这么下去,他会精神分裂的,你明白吗?”
“我明白,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我做这些还不是为了他,我们在外这么拼搏还不是为了给他创造一条更好的路,我们毕竟不是本地人,以后想要在这里出人头地,不被人欺负,只能靠自己的真本事。如果他只靠在学校学得那点儿东西,他怎么能在这个社会上立足?又能拿什么和别人竞争?”
也许是出人头地这个词击中了冯博群的神经,他突然觉得在某些思想层面上,他们两个是站在两条平行线上的,没有任何交叉点。他一心想着让孩子成为一个快乐的人,想让他成为自己的人生主宰。而她妻子的想法显然是不一样的,她让他学各种才艺,恨不得把每一天的每一分钟都给他安排好,让孩子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你要知道这里的教育自有它的优势,既然选择了在这里你就应该也接受这里的教育。”
“我不能接受,我们离乡背井,把自己困在这个小山村里,如果不能给孩子最好的,那我们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岂不是亏大了?”
亏了?她的这句“亏大了”,让冯博群很不舒服,难道生活只是一笔简单的交易吗?人生的意义就只能用价钱来衡量吗?
其实关于孩子的教育问题,在凯凯出生后他们就达成了共识,既然他们有机会逃离国内的重压教育,那就让孩子过个快乐无忧的童年。但是随着孩子一天天的长大,当他们每次回国,和国内的同龄小朋友相比时,当孙墨兰的朋友圈被朋友们炫子的说说一次次侵占时,冯博群知道妻子的初衷也一片片的被瓦解,她的焦虑也一层层地在增加,像是初冬时往身上加的一件件冬衣。
冯博群叹口气,无奈地关上门出去了。
他的胸口像堵着一块石头一样,压抑。他理解妻子的出发点,但是却不能赞同她的做法,而令他最无助是他竟然改变不了什么,妻子吃苦耐劳,持家有道,温柔机智,她身上时刻流淌着不知疲倦的血液,面面俱到的活力,冯博群知道这种活力在斯洛格犹如盛夏的高温天气,少见却又弥足珍贵。只是已经适应了阴寒潮湿天气的冯博群有时反倒觉得这样的高温天气让他觉得燥热,心绪不宁。
有时他竟觉得妻子没有生活在斯洛格,虽然她踏在这里的土壤上,但是她的心和眼都在国内,她的大脑和热血在全世界,为了孩子在和整个世界竞争。
他能怪她吗?生活在国外的人,尤其是他们这样的第一代移民,又有谁能完全活成潇洒的自由人,流进他们血液里的那些传统和责任是根深蒂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