燮灵霄很惊讶池渊会说成这样一番话,在他的印象里,池渊一直是个桀骜不驯的孤胆将军,专门和自己对着干,哪里会提出合作?而事实上,甚至是池渊自己也对他目前的举动不太相信。燮灵霄可说是他争夺王位最大的障碍—太子是传统意义上国家的继承人,而燮灵霄又是德才兼备,武艺更是凌驾于自己之上。这样一位全才要一统江山可谓探囊取物,易如反掌。但池渊也从没想过认输,对手越强反而越能激起他的斗志。只是他向来喜欢孤军奋战,这次竟会主动想到要合作,本人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虽然燮灵霄对于池渊的某些作为不敢苟同,但眼下当以大局为重,二人如果联手必定是珠联璧合,士气大涨。
于是燮灵霄像是顺理成章地答应了下来。
和池渊商谈了整整一个上午,傍晌午的时候燮灵霄才去到怀灵殿,向灵染传达了他先前迫切想要汇报的消息。兄妹二人共进午餐,气氛颇为良好。
吃过午饭,燮灵霄又绕道去了一趟盛极司。没有了楚风暝的里出外进,整个盛极司都静悄悄的。宫女们大多都在皇宫四处各司其职,留下来照顾这位司长的屈指可数。她们见到太子殿下驾临都极为恭顺地行过跪拜礼,纷纷退出了楚风暝的房间。
这会儿楚风暝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燮灵霄怕打扰他休息,便踮起脚尖略施轻功前行,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然而床上的人影还是轻轻颤动了一下,扑簌开纤长的眼睫,一双病中疲惫的双眼闪动着不相匹配的柔和波光。
燮灵霄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轻声说:“还是把你吵醒了。”
楚风暝摇了摇头,两侧的发丝被汗水粘在脸上、脖子上,令他显得分外娇弱。燮灵霄有一瞬间在这种稀薄的美感中恍惚了一下,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楚风暝的床边。他的手停在半空中,距离楚风暝的脸庞只有两寸远,他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愣了两秒,他匆忙把手缩了回去。
楚风暝的眼角眉梢处流露出浓烈的失望,可燮灵霄却看不明白他眉宇间的忧伤。楚风暝就像一朵顽强地盛开在干涸土地里的小花,眼睁睁看着云朵在头顶汇集,可终究没有盼到那一滴润濡的甘露。
“国宴的事有着落了么?”楚风暝无奈地岔开了话题。
“哦,虽然没有找到真正的幕后黑手,不过已经确定池渊无罪了,我们现在正在考虑下一步对策,已经有些眉目了。”
“‘我们’?”
“我和……池渊。”燮灵霄的嘴角僵硬地勒出一条弧度来。
楚风暝像是没能立刻明白燮灵霄所说的话似的,愣愣地看着他,燮灵霄只好又重复了一遍:“我和池渊联手了。”
“真的?这可真是……出乎意料。”楚风暝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嘴唇,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不过看到燮灵霄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楚风暝还是很安心的。在他躺在床上的这近十个时辰里,他没有担心自己的伤势是否会恶化,也没有心思打理国宴之后的残局,他所挂念的全都是燮灵霄的烦恼,以至于在梦中都是那张俊逸而又忧郁的脸庞。
只是这一切,燮灵霄都不曾知晓。如果他知道楚风暝喜欢自己,他又会否明白自己停在半空中的双手究竟意欲何在?
“总之我这边不用你操心啦,你要好好休息,赶快养好身体来处理盛极司的烂摊子,这里没有你可不行啊。”燮灵霄温厚的大手在楚风暝的头上轻轻拍了两下,语气显得异常柔和。楚风暝贪婪地体味着掌心残留的温度,微微阖上双眼,却留了一道缝偷偷瞥望燮灵霄的表情。
楚风暝用细若游丝的声音“嗯”了一句,随即乖乖地再次闭目养神。燮灵霄见他放松下来,心里不由充溢出几分释然与宽慰。他用右手捂住自己的胸口,一边对胸腔里翻涌着的异波感到疑惑,一边悄然离开了楚风暝的房间。
这天早上,皇宫里异常地喧闹。宫女们在各个角落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连大臣们都有些沉不住气。而这一切动的原因全都源自皇太子燮灵霄下达的一份诏书。
这份诏书没有经由紫流飞或燮九生之手,完全是基于皇太子的名义拟定的。诏书中明确指明划分汴州给池渊做封地,命他即日起程,前去赴任。
汴州是个不毛之地,因此表面上看是给予了池渊相应的赏赐,但实际上却相当于降级处分。对于一个刚刚立下战功的猛将来说,这着实不是应有的处置。朝野上下纷纷对此感到不妥,他们的帝王已经堕落,不能再眼睁睁看着这一代江山的继承人也跟着不明事理,于是不少忠臣联名上书启奏,希望皇太子收回成命。
而处在这场漩涡中心的燮灵霄此刻却不慌不忙地坐在自己的御麟殿内阅览古书,修身养性,对于朝堂之上的非议充耳不闻。不管是多么德高望重的大臣想要求见都被拒之门外了。
有些官员想要趁机拉拢池渊,前往金瑞阁拜会,却见池渊和静深早已备好了行囊,准备领旨出宫了。他们二人的泰然自若令众人更加迷惑不解—如此一员大将受到这么不公的待遇竟然还能逆来顺受,实在不合常理。不管旁人如何劝阻,池渊执意要走,颇有一番“拦我者死”的架势。
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其他人也不好横加干涉,只能眼睁睁看着池渊向宫外走去,唯独一个人不能对此坐视不理。
什么消息都瞒不过紫流飞的耳朵的,更何况这件事已经闹得朝内朝外人尽皆知。紫流飞作为一个旁观者自然平静如止水,可他手下的静萱就不一样了。国宴风波是静萱一手策划实施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要让池渊和燮灵霄为此大打出手,她才好趁机渔翁得利。倘若燮灵霄仅凭一纸御诏就不费吹灰之力除去眼中钉肉中刺岂不是让他捡了个大便宜?这可不是静萱想要的。
话是这么说,但雒燚那副事不关己的消极态度俨然令静萱陷入了孤军奋战的境地。想要在短时间内想出一个极其稳妥的对策实在很困难。当务之急是要阻止池渊离开都城,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拦路堵截,静萱一咬牙,愤然离开了宰相府,朝皇宫走去。
池渊拉着静深出宫,途中先后遇到不少守卫的士兵,但没有一个人阻拦他们。他们这一路走得过于顺畅,以至于当静萱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城门口。
可静萱还没想到要怎么拦住他们。
情急之下,一阵铃音已然先声夺人,池渊像是期盼已久一般循声望去,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个似曾相识的模糊身影。
“紫熙城?”池渊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只听过一次的名字,他没有想到那个国宴上不起眼的男人竟会是他在等待的那个人。
“池将军还记得我的名字?在下真是荣幸之至。”静萱硬着头皮走上前去,顶着宰相之子的假名,试图挽留池渊。
“不敢当。池某正要到封地赴任,如果没有什么要事……”
“有,当然有。池将军立下显赫战功却只得到汴州这块儿穷乡僻壤,你不觉得不公么?”
见对方开门见山,直接把话题引向了关键之处,池渊冷淡地笑了笑道:“看来你也是来劝我留下的,”目光中突然射出几束令人心虚的寒光,“我留下来岂不是要违抗皇太子的命令,留下来,难道要造反不成?”
静萱突然觉得有一种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恐慌,她不安地看了看自己的左手,金色的铃铛还在散放着耀眼的光芒,灵力正在源源不断地涌向周身—她的幻术确实是起着作用的。可池渊的眼神却好像能够看穿一切谎言一样犀利,静萱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
“我可没说要你造反,池将军的反应为何如此过激?”
“我过激?是你先说出这番容易引起误会的话的。你我是在国宴上初次见面的,我得到怎样的奖赏又与你何干,何必一直追到城门外面?熙城卿真的只是为池某感到惋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