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渊还想反驳,但手臂上却传来静深略显冰凉的体温,他微微地侧过脸,看到一双凝脂般晶莹的素手搭在自己的臂弯。静深冲他摇摇头,继而对楚风暝说道:“我去便是了。”
“谢谢静深姑娘体谅。”楚风暝有些得意地望了一眼池渊,后者正强忍着怒意,颈间隐约见得几根青筋向外突起,犹如山洪爆发之前的征兆,可终究没有溃围而出。
楚风暝领着静深一直向前走,与池渊在时不同,这时的楚风暝静得不说一句话。静深只能听见耳边微弱的风声低语,以及轻风拂过树梢发出的婆娑声响,好在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死一般的空寂,否则处在这样的环境里,心会憋闷得发狂。
虽然静深自认为不管她是否和池渊住在一起都不会有什么影响,将他们二人分开的指令无论是来自皇太子还是其他什么人都显得没有必要。但她渐渐明白所谓的规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了,在这深深宫闱之中,不知还有多少条条框框是用来束缚人的。她有些怀念凤鸾殿静谧的水山林,而对于皇宫,她只有一种不太积极的抵触情绪。
可是,她的任务却是让皇宫成为自己的家……
讽刺,太讽刺了。静深苦笑一声,却没注意到楚风暝在前面停住了脚步,险些撞到他身上。
“静深姑娘在想事情?”
抬起头,看见楚风暝如秋日午后阳光一般温煦的笑容,静深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没有回话。
“这皇宫里是有点闷,不过过几天你们大概就能再次呼吸到外面的空气了,这几日还是先忍忍吧。”
楚风暝显然是猜透了静深的心思,可他说的话显然不只有表面那一层意思。静深能听出来他话中有话,却不知道他在暗示什么。
“您的住处就在这里了,有什么需求随时跟下人们说,吃的喝的用的都很齐全,只管吩咐。楚某还要为国宴做些准备,先行告辞了。”楚风暝望着静深略带疑惑的眼眸,再次露出了一个富有深意的微笑,然后便施施然离去了。
静深久久地凝望着那一缕红色的微芒,眼角渐渐绷紧成一条清晰的细线。直到楚风暝的背影完全从视线中消退,静深才疲惫地收回目光。这时才看到眼前的建筑上“清远阁”三个大字,机械地扯了扯嘴角,静深缓步踏入房门……
云儿端着刚从御膳房来的热气腾腾的羹汤,小心地服侍在灵染左右。她的主子已经七天没有说一句话了,这次不是因为抑郁,而是因为嗓子发了炎症。可是若再这样下去,恐怕抑郁也是免不了了。
燮灵霄好几次忙里偷闲想要来探望妹妹都被“公主已经睡下了”这个借口搪塞过去了,其实并不是因为灵染真的在睡觉,而是因为自涅槃之后灵染便发不出声音,怕燮灵霄担心,才一直不敢见他。然而服用了这么长时间的汤药,却一点气色也没有,灵染有点心急如焚,下一步,可能就是万念俱灰。
“公主,您再喝一口吧。这药还剩大半碗呢。”云儿苦口婆心的劝说道。
燮灵染生着闷气,一把拽过云儿的手,在她手心中写道:喝了也没用的。—这几天来,主仆二人之间一直在用这种无声的方式交流。
云儿急得直跺脚:“怎么会没用呢,您今晚还要参加国宴,更需要滋补啊!”
听到“国宴”二字,燮灵染更加郁闷,一头扑倒在床上,把脸深埋在枕头里,挥手让云儿离开。她连话都说不了,还参加什么国宴!一国的公主竟成了哑巴,传出去还不成了天下的笑柄!况且身为灵霄的凤鸾使者,非但不能成为他的力量,反而还是一块儿累赘,她又有什么颜面面对他的哥哥?
每每想到这里,燮灵染的心里都是一阵翻江倒海。灵染虽谈不上聪慧灵秀,可确确实实是个善良可人的孩子,却偏偏要承受相思之苦和肉体折磨的双重打击,老天真是不公。而灵染又偏偏连怨天尤人也做不到,只能把苦和愁统统咽到肚子里,自己一个人扛着。平时可能还有个云儿可以充当半个诉苦对象,但现在,就连和云儿分享少女心事都做不到了,这又是何其悲凉。
云儿心疼地咬了咬下嘴唇,无奈地将几乎未动过的汤药端了下去。
刚刚走出寝宫不久,云儿便听见不远处的回廊尽头传来一阵飘忽的铃音。清脆的声音仿佛迎面飞来的漫天柳絮,柔软而又如梦似幻,轻轻洒落,细碎成片片霓虹。云儿感到一阵眩晕,回过神来的时候,竟发现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
“太……太子殿下!”云儿慌乱地行跪拜之礼道。
燮灵霄笑意盈盈地将云儿扶起,瞥了一眼她手中的汤药,柔声问道:“灵染怎么样了?”
“公主她……还是身体欠安,需要多休息。”云儿的回答有些吞吞吐吐。
“既然不舒服,为什么还不乖乖喝药?”燮灵霄指着碗中还剩下大半的液体,语气中夹杂着些许责怪之意。
“这……”云儿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冷汗不停地向外冒,还未等燮灵霄反应过来,她便又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太子恕罪,都是云儿没能照顾好公主……公主不喝药,我却没有办法,只能在一旁看着……我……都是我的错……”说着说着便已泣不成声,两滴清泪挂在眼角,随着眼睫的轻微颤动缓缓滑落,楚楚可怜。
燮灵霄见惯了这小丫头的哭技,知道她这是在用眼泪赚取同情,想要蒙混过关。他也懒得戳穿云儿的把戏,顺势将其扶起,道:
“知道你不容易,喏,这个给你。”
云儿抹了抹眼泪,接过燮灵霄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一颗黑色药丸,忽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面带不解。
“这是御疗司新配置出来的丹药,对嗓子有好处,拿去给灵染吃吧。”燮灵霄将云儿的手掌合到一起,把药丸紧紧地包在她手里,然后朝她肩膀上一推,“快去吧。”
没有察觉到那些微的违和之处,云儿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诺”便又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然而在她转过身的刹那,她身后的人影已不知去向……
清远阁前,静深正拿着一个水壶浇花。说是花,其实也不准确,院子里的植物大部分只长了叶子,一片绿意盎然,尽管已是深秋,却一点不让人觉得萧索。静深穿着淡蓝色的纱裙,站在一片秀毓的绿色之中,惊为天人。
整个清远阁的格调也亦如这满园的生机,蓬勃却不张扬,明媚而又坚韧。这屋子就像是为静深量身定做的一般,也只有静深才适合住在这里。
事实上,这里也确实好久都没有住过人了,为了让它重新回到可以住人的状态,楚风暝找人整整收拾了两天两夜,才将清远阁的风貌还原了七八分。而现在静深住进去之后,便仿佛已经完完全全是真正的清远阁了,或者说,清远阁是因为有静深住在里面才有十分的风貌。
虽然只住了半个时辰,可静深也觉得这里是皇宫里为数不多的令她觉得可心的地方了。没有极尽奢华的装饰,也没有重兵把守戒备森严,服侍左右的下人也都恭恭敬敬……比起帮着池渊争权夺位,她倒更希望可以一直在这儿浇花。
正当静深思考得出神时,一位宫女走到近旁禀报道:“静深大人,有客人到。”
静深摆正手中的水壶,疑惑地偏过头问道:“是何人?”
“据称也是凤鸾使者。”
莫非是燮灵霄的凤鸾使者?—那个凤鸾殿的外人?
静深蹙了蹙眉,随宫女的引领来到了门前。
清远阁门口,一位身着紫色轻纱绉裙的女子带着灿然的笑意亭亭玉立。静深见了,波澜不惊的面容立刻闪过一丝错愕,她故作镇定地行了个礼,对着来人低头不语,似是等待对方发话。
“把头抬起来吧,深儿,近来可好?”静萱握住静深的手,和蔼地说道。对于凤鸾使者来说,凤鸾殿的四大元凤是最高上位的前辈。尽管静萱收到了处罚,可她依然是第四元凤,像静深这样初出茅庐的丫头见了她必须遵守基本的上下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