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柔呆呆地望着龙吟凤鸣,刚才有一瞬间,她竟觉得自己会那样一直吹,一直吹,直到大脑缺氧昏厥过去才会停止。那管玉笛在不停地调动自己全身的气力,最终可能甚至会被消耗殆尽。
笛声引起的狂风卷走了大部分的沙尘,方才被盖得难以辨认的墙面裸露出了它原本的样貌。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竟立着一扇小门。门楣上有曾经挂过牌匾的痕迹,但此刻那里空空如也。将军府内,唯一一个秩序杂乱的地方,一扇令人起疑的小门……
好像是被人在背后推了一把,景柔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将门推了开来……
蜘蛛网像棉花糖一样一层又一层覆在门框四周,景柔忍受着难闻的潮气迈入那个神秘的小门,然而门内却连接着一座直通向地下的楼梯!景柔觉得自己就好像闯入了某个侦探小说的内部,漆黑的尽头也许藏匿着骇人的尸体,也许寄宿着上古时代的怪兽,也许……
“连我自己都佩服自己的想象力了……”景柔黑线四起地喃喃自语道。饶是普通女子看见眼前的光景恐怕二话不说便会打退堂鼓了,可她景柔偏偏是个好奇心旺盛得不得了的女孩子,就算脑袋里恐怖的场面一个接一个浮现出来,她也还是想深入虎穴。
尤其,在这种极为诡异的构造的入口,那种想要探寻真相的感觉越发的强烈。景柔觉得在那黑暗的深处,有她想要知道的事情。可以解决那所谓的凤鸾殿和灏州人的冲突,还可以,以此为契机,让芷岚和“芷轩”重归于好。
轻轻拂去鬓角的冷汗,景柔小心翼翼地扶着墙壁沿台阶向下走去。从门外射进来的微弱的光线,逐渐褪得不留一丝痕迹。景柔被埋没在深深地黑暗里,虽然紧张害怕,但还是颤抖着一步一步向前挪动。
天空中渐渐聚起乌云,当景柔的脚步声彻底被黑暗吞噬的时候,第一滴雨点从天而降。
傍晚时,厨房备了一桌大餐,款待将军府上极为罕见的客人。萧毓晨和皖已经被仆人请到餐桌旁就坐,面对着满桌的美食珍馐,他们却一个面无表情冷若冰霜,一个面色愁苦惨淡苍白。
芷岚原本不想为他那个不省心的弟弟摆宴席接风的,可耐不住老管家苦口婆心地说教,只好露个脸做做样子。但是当他故意迟到一刻钟却还发现有一人缺席时,他觉得面前的两块石头已经不是最令他头疼的了。
“那个凤鸾使者哪去了?”他有些不悦地瞪了一眼在场的下人,其中一个衣着打扮比其他仆从稍周正一些的男子立即毕恭毕敬地答道:
“回大人的话,静若小姐不在房间里,找遍了府邸也没发现她的踪影,现在还有两个丫鬟在找,不过……”
话音未落,便见萧毓晨如梦初醒般瞪圆了眼睛,他猛地一拍案,桌子上的菜汤都跟着震出了几滴,喝道:“景……静若不见了?”
“哼,连自己的女人都看不住……芷轩,你真是越来越没能耐了。”芷岚虽然面上不忘冷嘲热讽两句,但其实心里也有些惶惶不安。他刚刚告诫过那女人不要到处乱跑,没想到这么快就惹出了事端。外面下着大雨,她一个人能去哪里?
先前回话的男子一边观察着客人的脸色,一边谨慎地走上前在芷岚身边耳语了几句。芷岚听罢脸色陡然转青,孙管家提到的笛音他也隐约听得几声,当时只以为是附近的吟游艺人卖弄技艺,可想来哪有在将军府门前吹小曲儿的艺人?都说凤鸾殿的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这一辈的凤鸾使者都在音律方面造诣颇高,而如果说真是静若在吹奏笛子……那么声音传来的方向是……
“不好,她莫不是进了祠堂?”芷岚大惊失色地冲出房间,向祠堂方向冲去。那里收聚着上代灏州领主的骨灰,虽然不知道静若有多大能耐,但凭着凤鸾使者的功力,但凡稍一接近,必将触发封存在骨灰中的怨气。到时鬼魂显灵,可能一发不可收拾!
萧毓晨见芷岚夺门而出,来不及问明原因,也跟着一起冲了出去。茫茫雨中,一篮一黑两道身影逐渐迷蒙得辨不清棱角。皖叹了口气,问管家道:“家中可有古琴,借我一用?”
景柔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已经连自己的脚在哪里都看不见了。她一寸一寸地向前摸索探路,好不容易接触到了一片比较开阔的平地,看来是到达了这片奇异领域的底层。她这时候才发觉手电筒是一件多么便利的家用电器,然而她有生之年可能再也用不到了。
不知是不是她心中的哀叹被神明听到,前方不远处突然亮起了火光。景柔先是吓了一跳,不敢贸然接近,但在发现只是墙上的烛台被点燃之后,又大着胆子走了过去。
因为有了光亮,景柔可以隐约辨清除室内的陈设—宽敞的地下室里除了一个圆形的石台立在正中央,再就是钉在墙壁上的两把烛台,其他便没有了。石台上刻着一个八卦阵,边角处写着些类似星宿名称的字样,景柔多半都不认识。八卦阵的中央安放着一个精致的白色锦盒,虽然因为摆放了很久落了一层灰,但依然能看出其做工精巧,必定出自名匠之手,所用的材料也是上好的蚕丝布织锦。锦盒的开口处封着一张字符,亦是一些景柔从来也没见过的歪七扭八的纹样。
景柔盯着那锦盒左看看又看看,像农村人进城似的打量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她不敢贸然动手乱碰,便下意识地将手伸向了袖子……
然而在她拿出龙吟凤鸣的瞬间,玉笛和锦盒竟产生了强烈的共鸣。灰尘渐渐从锦盒上抖落,焕发出原本素白柔亮的光彩,它在石台上激烈地跳动着,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横冲直撞想要破壳而出一般。“咯噔咯噔“的声响让烛火摇曳出鬼火般的幽邃,将整个空间映照出一幅如同浸染地狱业火下的惨淡光景。
景柔紧紧抓着龙吟凤鸣,想要控制住它的暴走,但却跟着一起颤抖起来。玉笛和锦盒之间强大的招引力让景柔觉得有些招架不住,锦盒中神秘莫测的物体给景柔带来一股压抑和恐慌。她不知道会有什么东西出来,出来了又会干什么。眼看着符咒就要被破,景柔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而祸不单行的是,方才在院子里如阴魂般纠缠不散的感觉又冒出来了。这次简直就是直接贴在景柔身后,这鬼魂的出现让锦盒的晃动更加剧烈,仿佛下一秒就是一阵爆裂,封印被破。
“我……我知道你在我身后,你……你是什么人?想干什么?”景柔结结巴巴地质问着身后的空气,在嫉妒的惊慌之中大脑已经无法正常思考。
“别害怕,我没有恶意。”
景柔清清楚楚地听到背后传来一个飘忽的女低音,顿时脑袋“嗡”的一声响—她是真的遇见鬼了!
“我叫……静落,是上上代的凤鸾使者,我不会害你。”那声音继续道,“你眼前的这个盒子里封存着上上代龙脉继承人的半段魂魄,他受到你的灵力的招引,正在拼命向外冲撞。请你照我说的做。”
“我该,怎么办?”
“虽然很冒昧,但是希望你能将身体借我一用。”
芷岚赶到祠堂门口,发现石门大开,地下隐隐亮着微弱的烛火光芒,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当下已顾不得满脸满身的雨水,身形一闪便跳进了黑洞之中。萧毓晨勉强跟上芷岚的速度,到祠堂入口处时已经气喘吁吁,筋疲力尽了,好在芷轩的身体经受过锻炼,不至于支持不住。雨下得越来越急,在旋风的裹挟之下肆无忌惮地侵袭着暴露在院子中的花、草、人。萧毓晨跟着芷岚一起冲进了祠堂,堂内阒寂无声,堂外风雨交加。
听到台阶上传来的急促脚步声,静立在石台前方的人影微微抬头,目光中闪动着靛蓝色的光华,在昏暗之中铺设出一道幽冥一般的亮彩。那沉静得没有一丝迟疑的表情宛若天神下凡,又好像是高悬天际的婵娟玉璧,让人怯于窥伺。芷岚和萧毓晨来到地下之后都只能定定地站在门口,不能再向前一步。低头看去,脚下一条细不可见的银色光线正向外涌动着层层的潋滟微波,将线的两侧划出一道坚固的分水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