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明,雨声大作,白蛇竞走。
僻静的府邸前,一名身穿素缟的青年低着头,双手交叉身前,背对紧闭的青幽大门前,两列护院手持长棍,额头系着一条白布,警惕地望着。
嗒嗒嗒——
泥泞的水洼地传来一阵沉重的踏水声
穿着朴素、臂缠黑纱的唐兴一行出现在蔺府门前。
众护卫驻足,大马猴一脸肃穆,身后的韩青玄手持两支挽幛,挽联挂于上方,唐兴手上则平铺着几件衣袍,最上方一件以别针夹着一张毛笔字,写着‘韩卫国致’。
一名身穿素缟脸色微青的蔺家子弟上前,门口两列护院则是手持长棍,一脸警惕地看着唐兴四人。
脚步微微前挪,身体前倾,握着长棍的手一前一后往里收缩,手腕处的筋络浮现,好像是真的准备出手。
这气氛有些不对劲,唐兴若有所思。
大马猴走上前,将一封白色丧帖交由蔺家子弟,道:“我是马天侯,这位是韩家韩青玄,这位是唐兴,特来送蔺长青前辈最后一程。”
“相然见过马大师,见过高祖,见过唐小兄弟。”蔺相然辨认完丧帖,难看的脸色顿时舒展开来,他实在没想到,韩家竟会这么早就到了。
大马猴与唐兴微微欠身回礼。
韩青玄点点头,脸色沉重道:“无需多礼。看你脸色不大好,可是出了什么事?”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先引你们进去吧。”蔺相然打量了下韩青玄带来的护卫,脸上露出牵强的笑容。
刘关张连锁酒店
一身粗布麻衣的关纯良站在落地镜前扣着纽扣,看着镜中逐渐靠近的身影,他漫不经心地问道:“胡叔,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留着板状小八字胡打扮得跟服务生差不多的中年拱手而立,嘴唇微动,那八字胡一颤一颤的,好似就要掉落下来。
“可有详细情报?”关纯良脸色一正,眼中闪过意外之色。
板状胡从袖口取出一个纸卷的圆轴,关纯良接过圆轴顺势坐下,他展开情报,脸色骤然一变,失声道:“他怎么敢……”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憨态可掬,即使被人讽刺也是笑脸迎人敢怒不敢言的邵不莽。
此人,竟隐藏如此之深?
前两日,在丧殡一条街与韩青玄一行人的‘偶遇’,令其心生疑窦,他就暗自怀疑有人刻意将他引导至鹿鸣轩,可在细思之后,又无蛛丝马迹。
丧殡一条街是自己用手机查的,时间行程是自己选的,发现鹿鸣轩与周围格格不入选择进去的还是他。
再加上自己携带出窍境强者蕴养的静心玉与警心铃,除非是距离天人一线之隔的老一辈强者出手,否则自己不可能在毫无察觉下被影响到。
可买挽联是世家间丧殡必要之物,自己找个名气最大的丧殡一条街也是正常,那剩下的就是时间线,此人必定在我的随行队伍之中。
知道了我方的行迹规划,再稍加引导韩青玄一行人,他们大意之下被算计也不是没可能。
那个唐兴高深莫测的笑容,似乎知道些什么,而小胖子邵不莽的表现看起来很正常,但细思起来更为反常。
一回到酒店,关纯良就派人去调查妹妹的跟班与护卫,希望能找到有用的线索……
其余人近况正常,而这邵不莽最近可谓处在风口浪尖。
以身为铒,置身其外,巧借祸心,洗脱嫌疑。
一记连环计,将人兽两族、关创委以及两个天人势力纳入其中,玩弄于股掌之间。警方问询之时,他更是洋相尽出,丝毫不顾及形象,将个人荣辱视若无物。
可若情报为真,那‘偶遇’就不可能是浅显的驱狼吞虎之计,定是另有深意,只是我还未想通。
板状胡居高临下,看着关纯良手中的情报,感叹道:“虽无实证,但据‘疯狗’许嘉楠调查,此事即便不是邵家子指使,他也定是最早发现问题所在、将计就计之人。”
无论是哪一种,只要想到这事情牵扯的势力与影响,板状胡心中不由战栗。
换作是他,一定会借机拆穿这布局,获取虎族、猿族、韩家的友谊,而非如此玩火,险些让自己身陷囹圄。
又或许,这是邵不莽露出狰狞獠牙的第一步,他在测试自己的水准。
甚至,他已经算到,警方为了及早定案,平息此事,只能将无罪证的他释放?
板状胡有想过,这一切会不会只是个巧合,但想起年轻时与自己有过一段交情,同样是憨态可掬、满脸挂着笑容的邵云龙,现在的邵不莽的身影竟是与他相重叠。
当然,不止是笑脸,很有体型外貌特征,
龙生龙,凤生凤,老邵这样穷苦出生的人,又怎么会不好生教育儿子,任由其纨绔呢?
我说老邵这老小子近年怎么昏招连连,原来是想让人误以为他被财色侵蚀,为两个儿子的崛起做掩护。
可惜,大儿子不懂隐藏,直来直往,倒是白瞎了他一番苦心。次子倒是好心性,可惜也是沉不住气的主,才区区大一,就将自己暴露了。
以前是我着相了,看来对于邵家的资助还是有再次提升的必要。
“纨绔这么多年,在邵不荒被明确成为邵家继承人后,他才选择展露锋芒?这又是何意?”关纯良一脸玩味,既然是大名鼎鼎的‘疯狗’许嘉楠的调查,那定然不会出错。
“若是他不在意世俗的权势富贵呢?”
板状胡面露欣赏之色,若是过早展露,岂非要被列入继承人候选?几近算是被禁锢国都?
唯有自甘堕落被放弃,邵家确定了继承人,省去了兄弟相争,手足相残,他才能无所顾及,大展手脚!
可惜,老爷只有一女,并视天琪小姐为掌上明珠,否则,若是与这邵家联姻,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邵家双子,一文一武,只要中途不陨落,必会让邵家更上一层楼,而且以邵不荒的资质,不敢说出窍境,至少半步出窍还是有望的。
“渊地!?”
关纯良哑然,刚从骨渊折返的他,岂会不知那里的残酷?
那是法外之地,罪恶的天堂。
也是机遇的天堂。
凭借邵家的实力,在任何一个渊地都难以给人提供帮助。
“有野心,这是扮猪吃老虎啊,只是不知,要吃的是哪知拦路虎?人情如纸,人心如狼,不得不防。”
他想起邵不莽的模样,还别说,挺形象的。
突然,房中气氛一滞,关纯良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缓缓站了起来,拉开窗帘,看着外面浠沥沥下着的小雨。
板状胡见状,急切道:“少爷,怎么了?”
“或许我们还是低估了他。”
“何解?”
“你应该收到家里的消息了吧?父亲此次无法脱身,让我来的原因?”
就在昨夜,第一军校修士学院院长韩忠君夜袭,冲入召徕省刘家,将李代桃僵的月曜坛坛主击杀。
同时,同属‘义三家’之一的关家家主关多鑫带人将刘家多名供奉擒拿,也证实了他们先受到里暗胁迫利诱,后加入里暗同流合污。
几近同时,万兽国内多个人族、兽族的高端力量对里暗的隐藏据点进行清剿,不止如此,还有部分为里暗提供便捷的各省市政要也被逮捕。
“自然,那月曜坛坛主隐匿于我们‘义三家’,无论如何,我们都脱不了干系。于情于理,此次清剿里暗,我们都得在最前方。”板状胡回道。
其余不说,至少传来的消息中,刘关张三家连夜开展记者会道歉,因审察力度不够,间接成为为里暗提供庇护所的帮凶而表示歉意。
同时,三家承诺,为此次清剿行动中,所有死伤的两族成员提供一笔安家金,并不惜代价医治伤者。
他们还宣布,将万兽国建国后所有在档的,死伤于里暗的所有民众直系亲属提供一笔慰问金,并承诺,若受迫害者的双亲在世,愿供养终老;若受迫害者留有后代,愿为其提供最好的教育资源,并安排适合的工作。
也不得不说,关三鑫的魄力非常人能比,作为万兽国首富的他,有着近乎无尽的资本,在付出几乎让所有人满意的代价,将渐起的民怨生生砸沉。
更别说,在官方公告中说明,这月曜坛坛主非三家之人,而是一假冒者,加之二爷义气集团庞大的公关团队以及其下属的水军公司,当前,网络一片祥和,几乎都是夸赞三家高义的言语。
关纯良自言自语道:“或许我误会他了,这小胖子多少也了解我,或者从邵不荒那知道我的秉性。看来,我们关家对邵家的资助有了额外的回报啊!”
“此话怎讲?”板状胡很好奇。
“是警醒!”关纯良一脸自信道:“这家伙,作为妹妹的跟屁虫一员,深知其他跟屁虫的秉性。他丝毫不露破绽地引我与韩青玄一行人见面,是要让他们起口角,让我心生疑窦,目的是将各家之人遣散回到各自所属势力。”
板状胡眼中泛着精光,沉声道:“也就是说,他认为,各家之人中,可能有人会对您与小姐造成威胁?而来源,很可能是那些跟屁虫的势力?”
想到妹妹,关纯良紧握拳头。
他们这次带来的护卫实力只能算一般,真正精锐之士尽数被关多鑫留下,交由韩家统一调配围剿里暗成员。而那些草包的家族,若是想对关家嫡系不利,也唯有此次机会了。
当然,没有势力愿意激怒财富无数的关家,可若是狗急跳墙,谁还顾得上那么多?
加上昨天各家对里暗出手,关纯良有理由相信,邵不莽的示警是因为知晓那些人中,有被里暗胁迫的编外人员。甚至这次蔺前辈的丧礼,里暗的人很有可能会出现……
“也许是我想太多了吧,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怎么可能有如此深的算计?”关纯良有些忧虑。
自己倒是无所谓,多少危险都闯过来了,可妹妹怎么办?
“没事,有我在。”一道女性明媚的声音传来。
关纯良悚然,她来了,那岂不是说明,自己的猜测很可能为真?
蔺家,将成为又一处万兽国势力与里暗的交锋之地吗?
他的脑海中,再度浮现邵不莽那张任人揉捏,带着卑微的脸,心底骤然一寒。
心狠手辣,智若近妖,但却也有恩必报……
此子,绝不能得罪!
而此时,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里,鼾声震耳,余音绕梁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