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回家后,阿成变的沉默寡言了,他好几天没有外出,生意上的事暂时交给几个伙计帮忙打理。
戴诗曼惊讶于阿成的变化,絮絮叨叨的问阿成,生怕他有什么事。
一天傍晚,陆先生早早的从汗王牙帐里回来,提了一坛酒,让戴诗曼准备了几碟小菜,拉阿成在院子里坐下。
先生很少有这样,自然是有话要说,阿成自然也是知道他要说什么。
“阿爸,我好喜欢宝日格,我想和她在一起。”阿成主动说道:“我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能娶她。有时候,我有些羡慕阿穆尔,他能够娶到琪琪格”在家里,阿成会叫陆先生阿爸。
陆先生给他到上酒,说:“阿穆尔同时也遭受了巨大阻力。婚姻从来不是简单的你侬我侬。婚姻是一笔交易。显然,你手中的筹码还不够多。”
阿成点点头,说:“我的钱还是太少”
“也不完全是钱的问题,还有权力、声望。”
“有时候还有相貌”,戴诗曼走出来补充说,一并给他们递来毛毯。深秋的夜里,呼吸间渐渐都能看到白雾了。
她拿出小碳炉,烫酒热菜,听他们的交谈,渐渐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她看着阿成笑着说:“没事,回头去内地,找个江南姑娘,水灵灵的,温婉可人,保证不会咬破你的舌头,也不会在你身体上留有牙印。”
阿成害羞的低下头烫酒,这些细节到底还是没能瞒过阿妈。
阿成和阿穆尔也渐渐疏远了。
阿穆尔护送妹妹到伊犁,返回后就听说阿成出去跑商了。阿成跑商回来,没有主动找过阿穆尔,而阿穆尔,也没有主动去找阿成。
两个人之间,渐渐起了隔阂。
宝日格嫁作他人,当然只是表面原因而已。事实上回想起来,阿成还需要感谢阿穆尔呢。要不是阿穆尔在策零汗那里多方回护,就自己带兵驱赶准噶尔特使金帐大臣乌尔图,意图抢亲的举动,肯定会遭到惩罚,甚至连累陆先生、连累阿妈也未可知。再有一点,阿穆尔甚至还创造机会让自己与宝日格亲近。
其实阿穆尔从一开始,就知道阿成与宝日格并无在一起的可能。
阿穆尔对阿成虽有诸多维护,但他却在定亲事件中毫无作为。每念至此,阿成心中总是五味杂陈。
导致他们疏远的,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阿成后来仔细想想,中玉兹一行阿穆尔肯定还是脱不了干系。他另咨询过陆先生,陆先生只说了一句话。
“巴音若死了,谁获益最大呢?”
可是动机是什么呢?巴音是庶出,且并没有想争夺未来辉特部汗王的意图,阿穆尔是嫡长子,又是公认的精明强干,巴音威胁不了他的地位的。
阿成还想问更多,陆先生只是不言语。
阿成一直把巴音当做亲弟弟看待,自然不能容忍任何人意图戕(qiāng)害巴音。
塔尔巴哈台,大汗牙帐内,曾伟奇汗单召玛木特与陆光召议事。
摒退其他闲杂人等后,曾伟奇汗不无痛苦的说:“现在,他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的身体也大不如前了,我想废了他,你们觉得呢?”
玛木特回想起了敦多布一年前的话,同时心中也还是比较欣赏自己的这位学生阿穆尔的,于是说道:“大汗,我觉的欠妥。此事不能说破,他是嫡长子是板上钉钉的。另外,策零汗那边也无法交代,毕竟是他的亲外甥。”
曾伟奇汗看着陆光召。
陆光召说:“大汗,此事还得从长计议,为了辉特部的安定,为了卫拉特的稳定,眼前,需要保得巴音无虞即可。”
曾伟奇汗重重的叹了口气,说:“从前种下的孽缘,现在到底结出了恶果”
城东,阿成家里,巴音正在帮忙整理账务。
巴音喜欢跟着阿成跑商,没有跟随他一起出门的时候,只要得知他回到塔尔巴合台,也是第一时间赶过来。
“成哥,大家都说他要杀我,我快绷不住了,没被他杀,我自己要先死了”巴音眼窝深陷,一脸疲惫,“我该怎么办,成哥?”
阿成对着巴音使使眼色,让他求救于在一旁看书的陆先生。
“先生救我!”巴音跪下,给陆先生长长的作揖。
陆先生放下书,骂道:“好好说话,唱戏呢,这么浮夸!”
巴音站起来,笑了一下,脸上依旧愁云惨雾的。
陆先生看了看巴音,说道:“你还记得说书的讲过的,荆州刘琦求救于诸葛孔明的故事吧”说着便拿起书,不再多说。
关乎继位大汗的事,陆先生不愿过多参与。
巴音喜欢听说书,每次阿成自伊犁雇来说书及戏团开专场,他总是帮着前后张罗,也会在最好的包厢最佳的位置上,听个痛快。他自然记得:刘表病故,继母联合蔡帽不容刘琦,企图加害他。刘琦求救于孔明,孔明告曰‘公子岂不闻申生、重耳之事乎?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建议刘琦乞兵驻守江夏,远离是非之地,而保平安。
阿成拿起地图,给巴音指了指,说:“你向阿爸请求前往这里,游牧驻守。”
巴音自己仔细看了看,是“别失八里”。(即今吉木萨尔地区)
“别失八里”,西汉初年是“车师后王庭”,后是戊己校尉屯驻地,唐代是北庭都护府驻地。“别失八里”西与土尔扈特部落属地特纳格尔相邻;东与满清巴里坤地区接壤;北部,沿着古尔班通古特沙地东端,可以到达杜尔伯特部落所在地,阿勒泰地区;南边,与吐鲁番地区隔山(天山)相望,与清国的另一前沿阵地,哈密地区亦相去不远。
阿成解释说,这里四通八达,是四战之地,若经营得当,这里将是一个咽喉要塞、一个堡垒,一个商贸繁盛、物资充裕的重要的地方。尤其是这里还有一条传说中的贯穿天山的“车师古道”,如若重新贯通,那么将打通一条新的便捷的通往叶尔羌地区之路,价值不可估量。
巴音还是有些犹豫,别失八里周边强敌环伺,附近还有传说中的“沙漠之狐”盘踞,担心自己经营不善。
阿成笑说:“那也比你在这里担惊受怕强。”然后搂着他的肩,说道:“放心,一些有我。”
阿成给巴音的安排是,让他向父汗乞兵前往“别失八里”,只带分属自己的忠心的2000士兵及其部众前往游牧驻扎。
让巴音在外历练一番也好,况且卫拉特目前地界上,无主的领地不多,别失八里那里倒也有丰茂的水草,游牧于那里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曾伟奇汗接到巴音的请求后这么想着。只是那里挨着清国,四战之地,他还有些顾虑。
玛木特认为现在和满清和平相处,边境并无战事,量他们也不敢招惹卫拉特,大可放心。
陆光召认为另需要稍稍留意下“沙漠之狐”的侵扰即可。
曾伟奇汗遂允巴音所请,并上书至卫拉特金帐大臣会议那里,请兵前往别失八里驻扎。
有部落愿驻扎前线,用以提防清国,自然是求之不得之事,金帐大臣会议马上回信准许所请。
于是巴音率领着自己的2000骑兵及其部众共计5000人,携带着一应牛、羊、马、车等物资,立即前往别失八里,他需要赶在大雪封路之前到达。
骑马走在路途中,望着蜿蜒曲折前进的队伍,巴音没有了初时的担心与惆怅,反而有了到一块广阔天地大展拳脚的向往。
他对未来充满信心。
阿成告诉巴音,到达别失八里后,虽然部众人数不多,在进行休息整顿后,让他立刻安排人筑城。筑城的地址、图纸等,阿成给他准备好了,另外阿成还从内地聘请了4名工匠前往指导。城不必大,但必须是易守难攻的一个堡垒所在,即便敌方拥有红衣大炮,也难以轻易攻下方可。
阿成告诉巴音,让他高筑城、广积粮、精练兵。西与土尔扈特和平游牧;东与巴里坤地区多进行商贸往来;南探寻“车师古道”;北穿过沙地,与杜尔伯特取得联系。阿成希望把别失八里打造成自己的商贸中心所在。
他特别提醒巴音,让他多加留意“沙漠之狐”,轻易别招惹她们,她们是真的会咬人的。
阿成虽与阿穆尔渐行渐远,但他答应帮忙采办的新娘婚礼礼服,婚礼用品却也还是按时交付给了阿穆尔。
负责采办的书办向阿穆尔介绍说,新娘的礼服,是专门前往内地江南地区采办的,材料用的是蜀锦,采用的是苏绣工艺,仿卫拉特礼服样式定制。礼服图案秀丽、色彩和谐、线条明快、绣工精细,足足花了1个月,才制作完成。
阿穆尔摸了摸礼服上精美的雕花,看了看斑斓的色彩,看看账单,共计近4千多腾格银子。他吩咐负责婚礼开销的账务,支5千腾格银子给阿成,书办领银票,致谢而去。
“这狗日的,多给他1千多银子,连个回音也没有!”阿穆尔后来骂道。
阿穆尔与琪琪格的婚礼,定于春夏之交进行。婚礼盛大而隆重,各部落贵族也都从各地赶来塔尔巴哈台参加这场婚礼。
阿穆尔看着前来参加婚礼的贵族名单。
策零汗的二儿子那木扎尔,三儿子达瓦齐从伊犁赶来参加。
策零汗育有四子一女。长女乌兰巴雅尔,28岁,嫁与赛音伯勒克(人称额驸,现为金帐大臣);长子达尔扎,庶出,高而瘦,27岁,原在拉萨达赖七世噶桑嘉措座下出家为弟子,刚回伊犁不久,在光显寺出家为喇嘛;二子那木扎尔,嫡出,24岁,个性乖张怪癖;三子达瓦齐,嫡出,22岁(长阿穆尔1岁),微胖,生性忠厚;四子,阿尔布巴,庶出,11岁。
另外,杜尔伯特部的车凌哲布汗、车凌乌巴什来参加,老三车凌蒙克身体羸弱,换季之际又染病病倒了,故而没有前来。阿穆尔说除却少年时代见过车凌蒙克,他几乎忘记他长什么样了。
另外和硕特部阿古拉汗,派遣自己的儿子玛赉哈什和侄子班珠尔从其部落驻地博斯腾湖地区前来参与。(班珠尔是前和硕特部汗王葛兰丹衷的儿子,葛兰丹衷因意图谋反,被时任卫拉特珲台吉策妄阿拉布坦汗,命令儿子策零率军剿灭,葛兰丹衷被处死。和硕特汗位,由葛兰丹衷的弟弟阿古拉接任,葛兰丹衷虽死,却留下了一个遗腹子,即班珠尔)
土尔扈特部呼格吉勒汗亲自来参加,(呼格吉勒父亲战死于与清进行的和通泊之战,呼格吉勒少年即土尔扈特大汗位,多年砥砺前行,希望部落能重现昔日繁荣之光)
宝日格也早早的回到塔尔巴哈台,帮助筹办哥哥的婚礼。
阿穆尔看着阿成差人送来的礼物,又骂道:“狗日的,到底人还是不肯来的!”
白天婚礼仪式后,阿穆尔特设晚宴,招待从各个部落赶来的贵族。
阿穆尔和琪琪格作为新郎新娘,居中坐在主座,其他人依名位分作两边。大家觥筹交错,鼓乐齐鸣,久尔渐渐有了酒意。
“久闻新娘琪琪格是‘辉特部第一美女’。阿穆尔,有福不能独享,请琪琪格给大家跳支舞助助兴吧?”那木扎尔站起来,冲着阿穆尔举起酒杯。
宴会上,作为平辈,直言让新娘为众人跳舞助兴,是非常不礼貌的举动。尤其是在新郎地位卓然,是辉特部世子的情况下。
琪琪格有些不安,转头看着阿穆尔。
阿穆尔没言语,未做表示。
“今天婚礼仪式上,我们都有幸一睹新娘‘辉特部第一美女’的风采。今天阿穆尔大喜的日子,不如请舞女上来为大家助兴如何?”达瓦齐看着自己的哥哥,策零汗的二儿子那木扎尔说。
“舞女看够了。别说看,睡也睡够了!琪琪格不过是一名百户长的女儿,为大家跳支舞又如何”和硕特部世子,玛赉哈什酒喝的有点多了,红着脸说道。
那木扎尔、玛赉哈什二人在伊犁时就与自己不睦,常有争斗。如今,他们是来为自己道贺的,还是来捣乱的!阿穆尔思索着。他抿着嘴,桌台下,左手攥着拳微微颤抖。琪琪格伸手抚住他的拳头,缓缓的把他的拳头松开,握住他的手。
看气氛这样僵持着并不合适,杜尔伯特部的车棱哲布汗座位离阿穆尔挺近,低声道:“阿穆尔……”然后向他使眼色,示意那木扎尔站在那里,还举着手端着酒等着敬酒呢。
那木扎尔是策零汗的嫡子,是准噶尔部的世子,是将来的卫拉特珲台吉,不出意外的话。
阿穆尔向车凌哲布汗微微点头,转向那木扎尔,也不站起,举杯向他示意,然后仰头一饮而尽。他扭头看着琪琪格,握着她的手在她腿上轻轻拍了拍。
琪琪格懂自己丈夫的意思,起身向丈夫拜了拜,然后拎着礼服缓步走到中间,向各位王公贵族鞠躬致意。鼓乐响起,琪琪格在中翩翩起舞。
一曲《草原上盛开的花朵》,一段迎肩、耸肩、压提、抖手、绕臂的舞蹈,将草原上的水波、水浪、草浪展现的栩栩如生,琪琪格身着华丽秀美的礼服,就像一只在花草丛中上下翻飞的蝴蝶,婀娜多姿,令人陶醉。
那木扎尔看的痴了。
但见琪琪格臂若嫩条、手犹柔荑、肤如初雪,舞出了夏日的绚烂,跳出了草原的芬芳。
那木扎尔不自觉伸出手,触到柔弹之物,脑中一热,狠狠的揉搓了一把。
琪琪格正在跳舞,哪知舞到那木扎尔桌前,臀部被人突然掐捏了一把。她花容失色,大叫一声,跳开了躲到了阿穆尔身后。
突然起的变故让大家措手不及,乐师都停了下来。现场顿时安静异常,但见那木扎尔伸出的手,突兀的裸露在众人眼前。
那木扎尔头脑冷了冷,收回手,尴尬的笑了笑,未做任何表示。
站在对面的班多克却早都忍不了了。那木扎尔让新娘起舞助兴,已显无理;进而伸手侵犯琪琪格,更是鲁莽至极。凡此种种,班多克全都看在眼中,觉得那木扎尔实在不可饶恕。
班多克像一只蓄势已久的雪豹,扑了出去。他一步越过摆满美味肉肴的桌子,一把将那木扎尔扑倒在地,进而左手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抵在墙边,右手抽出腰间随身携带的匕首,抵在那木扎尔的咽喉处,咬牙切齿的瞪视着他。班多克回头看着阿穆尔,只待阿穆尔一声令下,他便会毫不犹豫的割开那木扎尔的喉咙。
骤然起的变化让大家大惊失色,大家都望着焦点所在,阿穆尔。
阿穆尔依旧坐在那里,端起酒品了品,紧紧抿着嘴。
每当阿穆尔抿着嘴的时候,就意味着他十分生气了。
另一边的巴特尔看着阿穆尔的表情,知道他的想法,立刻悄然退出,打算带人立刻将那木扎尔的随身侍卫全都先控制再说,哪知出了大帐,那木扎尔的侍卫全都消失了。
这黑灯瞎火的,可不能起什么别的变故,巴特尔心想。
正当焦急之时,只见从黑暗中走出一个人,“阿成!”巴特尔兴奋的叫了声。
阿成人虽没有来,但他时刻关注个这场“群英荟萃”的宴席,仓促间起了事故后,他立刻让人把那木扎尔的侍卫们尽数缴械捆绑在账外等候发落。
阿成走进大帐,看着阿穆尔说:“那木扎尔的手下都已经束手就擒了,等你消息。”
阿穆尔面露感激之色,冲阿成点点头。
阿成面无表情,走到一边坐下,眼神扫过坐在达瓦齐身边的宝日格。
宝日格嘴角动了动,眼神望向别处。
那木扎尔此时如醉方醒,哆哆嗦嗦,小心翼翼的说话,生怕动作牵扯过大,脖颈被匕首刀刃割破,他说道:“阿……阿穆尔……我是……策零汗的嫡子,准……准噶尔的世子,卫拉特的珲台吉……你……你想怎样?”
“你目前还不是卫拉特珲台吉。你现在什么都不是!”车凌乌巴什转身对那木扎尔说道,转而看到了他的哥哥,车凌哲布冲他微微摇头,他便只好不再多说。
见各个出口人影晃动,显然另有新添的侍卫加入,土尔扈特部的呼格吉勒汗拔刀在手,跳入场中,对着阿穆尔大声说道:“阿穆尔!你这是要做什么,刺杀准噶尔世子?把我们各个部落的贵族一网打尽?”
阿穆尔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只是低头轻轻抚着琪琪格的脸。
“其实也没啥大不了的,不就是摸了下屁股嘛!一个百夫长的女儿,莫说摸了,就是……”玛赉哈什站起来,准备侃侃而谈,被他身旁他的堂弟班珠尔拉了拉,才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达瓦齐看这样僵持着,很是着急,他对那木扎尔说道:“哥!要不,你给阿穆尔认个错吧?”
那木扎尔狠狠的瞪了达瓦齐一眼。
这时,车凌哲布汗站起来,朗声说道:“大家都是卫拉特的,都是兄弟手足。不要动刀动枪的,这样对谁都不好”说着,他走上前,把站在场中拔刀在手的呼格吉勒汗慢慢推回座位,又对班多克说道:“你也把刀收回去,放开那木扎尔。”
班多克不为所动,只是看着阿穆尔。
车凌哲布汗也转向阿穆尔,说道:“阿穆尔,你是辉特部的世子。”车凌哲布话不多说,但他深层次的意思,阿穆尔自然懂。
阿穆尔站起来,缓缓走向那木扎尔。
班多克见阿穆尔走过来,便收起了匕首,狠狠的推搡了一把那木扎尔后,站到一边。
那木扎尔惊魂甫定,脖子上隐隐然有丝丝鲜血渗出来。
阿穆尔走到那木扎尔身前,双手为那木扎尔整理衣领,一边说道:“你是策零汗的儿子,是准噶尔部的世子,我当然不会把你怎么样。但你若是出了意外,我想大家都不会感到意外的”他看着那木扎尔,接着说道:“琪琪格是百夫长的女儿,但也是我的妻子。你敢不敢再碰她一下?”
那木扎尔赶忙摇摇头。
“还想看她跳舞么!”
那木扎尔头摇的似拨浪鼓一般。
阿穆尔替那木扎尔整理好他的衣领,又给他肩上掸掸灰,松开了他。
那木扎尔长舒了一口气。
阿穆尔回头瞪视了一眼玛赉哈什。玛赉哈什不为所动,和他对视着。
阿穆尔给阿成使了个眼色。
阿成回身给部下做了个手势,现场持刀戒备的侍卫便都撤走了。
那木扎尔在呼格吉勒的搀扶下,离开了大帐。
车凌二兄弟与达瓦齐分别同阿穆尔行抱见礼,也离开了。
一场热闹喜庆的宴会,以差点闹出极大风波而不欢而散。
曾伟奇汗得到消息,派遣玛木特领1000侍卫来现场维持秩序,预防各个部落事后再起什么冲突,并备礼好言抚慰那木扎尔。
却说那木扎尔一声不吭回到伊犁后,添油加醋向父汗狠狠的告了阿穆尔和辉特部一状,说他们是如何藐视自己、蔑视准噶尔,大有自己遭受委屈无所谓,只是替父汗抱不平之意。
策零汗早已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狠狠的扇了那木扎尔一巴掌,训斥道:“侵犯人妻,是为不义!为人轻易制服,是为不勇!背里插刀,是为不仁!我狼父焉有你这等犬子!”
之后,命那木扎尔在家抄佛经30卷,1个月不得出门,安心闭门思过。
策零汗另外赏赐了土尔扈特部呼格吉勒汗一批牛羊,说他“卫主有功,忠勇可嘉”。
大家都认为阿穆尔冒犯准噶尔世子,必然会受到严谴,没想到他没有得到任何惩罚。大概是感念阿穆尔是自己亡故的亲妹妹的儿子的原因吧,人们这样猜想着。
阿穆尔亲自为北归阿勒泰的车凌哲布和车凌乌巴什送行。
年少在伊犁时,车凌三兄弟是阿穆尔时时刻刻想斗上一斗的对手,想不到,这次婚礼上,他们都隐然站在自己这一边。
“我们是朋友,对么?”阿穆尔问道。
“我们不是朋友”车凌哲布看着阿穆尔,说道:“我们是盟友。”
阿穆尔笑了笑,说道:“我记得车凌蒙克小时候壮的像头牛犊一样,想不到现在病弱成这样,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他了。”
“小时候精壮,并不代表长大了身体也壮硕。有时候,出身不是能决定一切的”车凌哲布说道。
他的话里有话,阿穆尔也不再深问,就此车凌二兄弟别过。
夏夜,皎洁的月光自毡房顶部天窗照进来。
琪琪格的脸在月光的映衬下,白的几乎要透明。
阿穆尔捧着她的脸,浅浅吻她的脸颊,刚想开口解释什么。
琪琪格用手指抵住了他的嘴唇,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都懂”她胳膊环绕着阿穆尔的脖子,吻了下他的嘴唇,轻声说道:“只要我男人好,我怎样都无所谓”
阿穆尔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琪琪格,笑了。他把她紧紧拥进怀里,似乎想把她嵌入自己身体一般。
婚礼风波过后不久,阿成独自在家看着地图若有所思。
阿爸阿妈今天骑马出去了,他们说城东额敏河畔今夏新开了一种紫色的花朵,花海蔓延数十里,旖旎多姿,秀美不可言,他俩要一起去看看。
突然,巴图掀开门帘进来,说道:“阿穆尔来了!”
“唔”阿成看了巴图一眼,继续低头看地图。
“不是!阿穆尔拿着一块石头来了”巴图有些着急。
“哦?”阿成抬起头,有些疑惑。
“不是!阿穆尔一头的血,拿着石头来了”巴图刚说完,门帘掀开,阿穆尔进来了。
他站在那里,右手拿着一块拳头大小的带血的石头,额头一角皮肉模糊,鲜血流了一脸。
阿成冲巴图使了个眼色,巴图十分不放心的退了出去。
阿穆尔随手抄来椅子,坐下,把带血的石头放在桌上,看着阿成说:“阿成,你得帮帮我。”
阿成看了看阿穆尔,心中已了然这带血的石头意味这什么。他叹了口气,说:“你这样,让我怎么帮你。”
阿穆尔面色有些苍白,说道:“外人羡慕我是辉特部的世子。可是,你知道么,我根本就不是什么辉特部的世子。”
他面色凄惨,继续说道:“我阿妈是博萝可,可我阿爸根本就不是咱辉特部的曾伟奇汗。”
“什么?”阿成大惊失色。
他想到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有想过这种可能。
阿穆尔神色凄凉,说:“我真正的阿爸,是和硕特部前汗王,葛兰丹衷汗。葛兰丹衷汗起兵谋反,被镇压处死后,我阿妈改嫁给了辉特部曾伟奇汗,不过那时候,阿妈已经怀有葛兰丹衷汗的孩子,那个孩子,就是我。”
阿穆尔说着眼中流下了泪水,泪水混合血液一起滴落。
阿成赶紧找来干净的手巾,递给他捂着伤口止血。
阿穆尔继续说道:“曾伟奇汗当然知道我不是他的孩子,只是也不便说破。便留我至今。我名为辉特部的世子,可是事实上却不是。父汗虽然没有废我,不过也是多方打压,不给兵,不给权,不给钱。我这个世子,也是当的十分憋屈!”
阿成看着阿穆尔,没有说话。
阿穆尔有些恨恨的,继续说道:“阿妈死后,没有人再居中回护我了。父汗废我、杀我,不过是举手之间而已,我只能想办法杀了巴音,杀了他的亲生儿子,断他后路,才能留我生路。”
阿成摇摇头,说道:“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你不该杀巴音的,你也可以不杀巴音的。”
阿穆尔神情惨然,苦笑道:“如今巴音被你弄到别失八里去了,远在天边,有兵有权,我想杀他也是无能为力了。”
“巴音他自己乞兵去的。”阿成说道。
“别再瞒我了。阿成!没有你在背后支持,出谋划策,以巴音那三脚猫的水平,怕是坟头上的草都一丈高了吧”阿穆尔继续说道:“我不打算杀巴音了,你让他别再担惊受怕了。”
“好!我相信你!”阿成说道。
阿穆尔长长叹了口气:“现在,我需要你帮我。婚礼你也看到了,他们猖狂至此!而在辉特部,我也是岌岌可危,曾伟奇汗时刻想废我。”
阿成认真听阿穆尔说,仔细想了想,说:“那倒不至于,曾伟奇汗一时半会儿不会废你的,不过,在这里你依旧还是没兵没权的。”
阿穆尔点点头,说:“是的!所以我也想远离是非。我打算去伊犁,一是避祸,等辉特部这边的变化,再相机而动;二是想在卫拉特都城,看看能不能闯出他一片天地。阿成,你和我一起去把,我们兄弟联手,非做出一番经天纬地的事业不可。”
阿成知道,阿穆尔请求自己与他一起前往伊犁,也是请求自己以后在辉特部汗王的争夺中,不再支持巴音,转而支持他。他想了想,巴音其实胜算并不大,并且不做汗王,对于巴音来说,只会是福,绝不是祸。
考虑得当,阿成欣然应允。
阿穆尔欣慰的笑了,隔着桌子抱住了阿成。
阿成嫌弃他脸上的血,把自己的新衣服弄脏了。
阿穆尔哈哈哈的笑了,狠狠的打了阿成一拳,说他挑选的那块石头,又大又硬,砸的他自己脑壳现在还疼。
阿成也哈哈笑了,催促他赶紧去看大夫。
得知阿成与阿穆尔要一起去伊犁闯荡,陆光召并不反对,他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并嘱咐他说:“伊犁城,藏龙卧虎,你得谨慎行事。那里是权力的中心,那里有无尽的宝藏,同时也是刀光剑影之地,是杀人不留形,吃人都不吐骨头的地方,万事小心。”并把自己随身的那块玉佩给阿成,让他妥善保管,关键时刻也许有奇用。
阿妈戴诗曼,哭着说不去不行么。然后默默帮阿成收拾好行囊,叮嘱他:“不行就回来,这里有阿爸阿妈,有你舒服的家。”
阿穆尔这边,带着1000骑兵,及相关部众,改游牧于辉特部准噶尔部交界的,距离伊犁城较近的天山山麓地带,以便随时调遣,另外随身带了50名侍卫随行。(伊犁城,不允许随意带兵出入,各部落首领,能带100侍卫,世子,能带50人,其他贵族,依次递减)
阿成只是一介平民,不能带侍卫进伊犁,因而他只带着阿悌、巴图及50商贩,不备刀甲随行。阿成离开塔尔巴哈台后,相关的食盐、无烟碳、其他的物资买卖生意并未停歇,照旧流转不停。
行前,阿成从中玉兹采购的已经由马驹初长为成年马7匹汗血宝马中挑选了2匹随行,其他的5匹马,送往别失八里,由巴音妥为照顾。
其实阿成从中玉兹斥重资购回的汗血宝马一事,早已被狠狠的嘲笑了。
玛木特笑说:“卫拉特向来骑蒙古马战斗,因为蒙古马脚力长、负重多,并且纪律性极强。这汗血宝马,纤细高大,花里胡哨,徒有其表,典型的马中的‘土鸡瓦犬’,插标卖首而已!”
阿成尝试着推销。但好些贵族没有骑过这种马,加之其价格又贵,因而只是观望而已。
白白损失了2万腾格银子的巨资,让阿成心疼了很久。
阿穆尔看着骑着头细颈高、四肢修长、迈着轻盈舞步的汗血宝马的阿成,笑着说道:“你看它走路和跳舞似的,骑着它就像骑着姑娘似的。”
阿成侧着头说道:“骑着姑娘不好么?”
阿穆尔哈哈大笑。
两匹马,一匹黑色的,一匹枣红色的。黑色的阿成自己骑,枣红色的,阿成打算作为结婚礼物,送给宝日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