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破晓时分,李莫争在床上睁开眼睛,天一亮她就要给明蕊答复,可她扪心自问,给不出明蕊想要的答复,烦恼的情绪堆积在胸口,一整夜都翻来覆去没有睡好觉。
“没有什么好纠结的。”
李莫争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这样告诉自己,她转头看了一下窗外,黎明就要来到黑暗即将消散,她按耐不住自己的心情,收拾好了自己的行囊,飞快的来到来到桌边点起一盏油灯,提笔写了一封信:
父亲亲启:
昨日父亲的提议,儿已深思熟虑,再三问自己,是否要离开军营,儿三次回答不愿,儿不愿未来岁月在府院中蹉跎,也不愿在这官场深海浮浮沉沉。
儿在军中,虽无立功大志,但心有家国黎民百姓,想为他们,也想为自己做些微微小事,儿在军中结交了一众好友,与其同锅而食同塌而睡,并肩作战,不负每日光阴。且天地广阔,父亲未曾在外远游,儿却想看遍天下山川河流,听闻彭越异域之地,民风淳朴,并非彪悍蛮夷之地,景色奇丽山川秀美,此次正好随军同行一览彭越之景。
父亲勿挂,儿李莫争敬上。
信写完,李莫争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头,全身都舒畅了。
趁着天还没亮,李莫争摸到厨房去,点了一盏油灯,她会做饭,她想临走的时候给明蕊做一顿早饭。
明蕊在南方住了很久,喜欢鲜胜过酸甜苦辣,水缸里养着几只虾,和活鱼,李莫争先泡了糯米,然后给虾去壳,留了虾头一会备用。又把鱼开肠破肚去鳞片,片成了鱼片,小火熬鲜虾鱼片粥。
从口袋里舀了一瓢雪花面,揉成面团之后盖上湿布发酵,菜篮子里找出香菇白菜,全部切碎,虾头煸炒出油,一同拌在馅料里,等面差不多发起来之后,开始包包子。
上蒸笼之后,天已经快亮了,在厨房烧火的姜老头就睡在不远的耳房里,他循着包子的香气来到了厨房,刚好包子已经熟了一笼。李莫争又往灶里添了一把柴,见有人站在了厨房门口,来人她虽然不认识,但看衣着打扮,应该是侯府的下人,李莫争拍了拍身上的灰:“来的正好,我也是时候该走了,等我爹醒了要用早饭,你就把这些端过去,算是我这个不孝女的一点心意。”
“小姐您这是……”
“我要走了,过段日子再回来。”李莫争说着。
但李莫争不知道的是,当她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年后,世事都会变的。
现在李莫争收拾行囊跟着军队一起前往南方彭越,她是怀着兴奋和向往的心情,这种心情只持续了两天,因为她发现了军队里有男人。
那是一群衣衫褴褛手脚戴着铁链的男人,有青年人,有老人,还有小孩,全部都坐在囚车里,押送在队伍的最后面。
李莫争她们一营的位置在队伍前面,全军在山谷里原地休息的时候,李莫争跑到没人的地方小解,那是她第一次碰到那些男人,起初李莫争没有看见那几个男人衣服上的“囚”字,只是奇怪山谷里为什么会有乞丐,乞丐不是一般都在城镇人烟密集的地方讨生活才对。
李莫争不认识男人们,但男人们认得李莫争身上的军服,他们本来是小跑着行动的,但看见李莫争就像一群羊看见猛兽一样,畏畏缩缩的害怕着,似是后退,却又吓的原地不动。李莫争不明所以,差点以为自己是个怪物。
“怎么了?”李莫争走过去,但几个男人中最年轻的那人突然暴起,拿着一块大石头用力砸向李莫争的脑袋。
李莫争轻易就躲掉了:“你疯了,敢杀人!”
“杀的就是你们这群兵狗!”另外两个老弱也手拿着石头扑上来了。
纵然再来一百个这样的老弱病残,李莫争也不会被伤到,受伤的反而会是他们,李莫争没有还手,动手的是追上来的士兵,她们专门负责看管流犯人的兵卒。
三个瘦弱没有力气的男人怎么敌的过身手矫健的士兵,一个重拳头都没打,像揪小鸡一样,就把人捉住了。
“他们是犯人?”李莫争看着被重新铐上枷锁的老弱病残,忍不住问:“他们犯了什么罪,要流放到彭越那种地方?”
前来捉拿逃犯的士兵说:“都是被株连的,要怪就怪他们自已摊上一个被砍头的丈夫儿子。”
李莫争默然,那群被捉回去的逃犯中,有一个最年轻的男人,在经过李莫争身边的时候,朝她的脚上被人吐了口水。这是李莫争第二次被人吐口水,李莫争第一次被彭立吐口水,她感觉到愤怒和屈辱,心里却是难过和自责,她无意之间好像变成了断人生路的刽子手。
怀着不安和自责,李莫争对和同伴说起了这件事情,火长岳门对这种事情却司空见惯了,只是塞给李莫争一点干粮,让李莫争快点吃,一会要赶路,他担忧的是另外一件事情,此去路途遥远,从西京到彭越,路程少说两个月,多则三月。
眼看冬季马上就要来临,漫漫冰雪,前路必定艰辛,羊蹄没有准备御寒的冬衣,前两日变天的时候,羊蹄身上落了寒,虽说含了姜片,但还是有点咳嗽。
身体一旦生病,体力跟不上,会很容易与队伍走散,在外面人生地不熟,很容易迷失方向,冻死在冰天雪地里。
李莫争他们是初秋的时候入的兵营,当时军营当时发的春季的军备,冬天军备所必须的棉衣棉被还没有发放,车骑将军何时复考虑过这个问题的,在途经利州城的时候,全军整顿,赶在冬季来临之前发放了棉衣棉被还有冬靴,李莫争对刚到手的新衣新鞋没有什么感觉,她刚到军营的时候,家里人恨不得连她换洗的袜子都备了十多双,冬季的棉衣以及护膝护手都备的十分齐全。
童卷卷家境殷实,自小也是锦衣玉食惯了,对军队里发的棉衣,她也看不上,全都给了长随童稳,李莫争也有样学样,把新发的棉衣棉靴给了最弱小的羊蹄。
羊蹄不收,她自打入了军营,李莫争明里暗里就没少帮过她,如今冬天就快到了,棉衣棉靴,这样紧俏的东西,她怎么能收呢?
李莫争却说:“收下吧,你也知道我出生富贵人家,这些东西家里早就给我备上了,如今行军路途艰辛,这多出来的棉衣棉靴,于我而言也算是负担累赘,并不要紧。”
羊蹄不好意思收下了,她是光棍一条进的军营,除了每月发的响银,她是要什么没什么。
部队行军一个多月后,一股冷空气突然来袭,风雪将至,部队没能及时抵达驿站,只能原地扎营。李莫争记挂着之前因为自己而没能跑掉的那群男人,趁这个休整的机会,去看看他们。
岳门拦住了李莫争,让李莫争把米去淘干净,她自己则拨弄火盆里的炭火,炭火上面架着今天晚上所有人的伙食,羊蹄看出李莫争有事儿,连忙说我来我来,端着淘米的盆儿就出去了。
田大壮就蹲在火盆旁边,等着吃上一口热饭,她也说:“火长,有什么事吩咐我也行。”
岳门没理她,只是让李莫争坐下:“我知道你是要去看那群被流放的罪犯,可是他们与你无关,你去看了也无济于事,还徒增烦恼。”
“我就是放心不下,他们都是无罪之人,只是受了家人牵连,才会被流放,那天若不是我,说不定他们已经自由了。”李莫争坐在岳门旁边,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在帐子里擦洗铠甲的童卷卷突然插嘴:“自由?哪里有什么自由,他们即便逃了出去,一辈子也是见不得光的活着。”
“改头换面呗。”李莫争试探着说,“他们本来就是无辜的。”
“你以为看戏文呢,说的轻巧。”童卷卷瞥了李莫争一眼,哼了一声:“这大周朝的律法可摆在那里,岂能视若无物。”
陈青原也说:“莫争,你想的太简单了。即便他们跑掉了,籍书由官府发放,没有籍书,他们做不得生意,干不了工差,何以为生呢?婚丧嫁娶就更不用说了,最后怕是连温饱都难。”
李莫争忘了还有籍书这一茬,这个类似身份证一类的东西,遇事都要拿出来用一用。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这就是人各有命,我知道,只是我还是想去看看他们。”
李莫争执意要去,岳门也不再拦,只是告诉她,回来晚了,不给她留饭。
岳门是说到做到的人,李莫争回来的晚,就真的没给她留饭,而李莫争跑到囚车帐篷那边,一去就不止一次,去的多了,李莫争发现,那群被流放为奴的男人们伙食比普通的士兵要好,有负责为他们烧火的火头兵,并且配有专门的军医随行,晚上扎营的帐篷也也比普通士兵的帐篷更加的保暖。
于是抵达最近都驿站以后,李莫争就问了经验最为丰富的岳门,岳门也奇怪,明明是囚犯,为什么要像大爷一样供着?
在一旁写着家书的童卷卷,吹了一下笔上的墨迹,看了李莫争一眼,善意的给出来答案:“你有没有注意这批流放为奴的人里,年轻的男子居多,他们虽然是流放至彭越的重犯家属,但他们实际还有一个作用,就是成为汉族和彭越各族之间的引带。”
“引带?”
“就是通婚。”
“通婚。”岳门的反应有些奇怪,反应过来之后又笑了一下。
童卷卷继续解释:“对,就是通婚,当彭越各族逐渐与汉族融合,生下后代,过了一代又一代,汉族人的血液在她们的身体流淌,变的越来越浓厚,最终她们都会变成大周汉人。”
“这才是兵书上写的上策,用兵者的最高境地——兵不血刃,圣上英明。”童卷卷发自内心的感慨。
李莫争内心也很赞同。
岳门的心里却是有别样的想法,被打入贱籍的人,因为除了和外族人通婚之外,与军籍通婚也能摆脱贱籍,成为自由人。大概是遇人不淑,岳门曾经有过一个心仪的男人,他们在教坊中相遇,仿佛是上天注定安排一样,一切都那么巧妙,让岳门第一眼看见就喜欢上了那个男人。
教坊中的男子在官服的名册都有姓名,想要变成自由人,除了要缴赎金之外,还要在官府的名册上将姓名划去。要将姓名从官府的名册上划去,很简单,岳门是军籍,只要娶了他就好,只是她一个穷当兵的,没有那么多赎金,好在那个男人善解人意,他愿意拿出自己在教坊积攒多年的积蓄,只提着一个小包袱就跟岳门回了家。
本以为两个人能琴瑟和鸣,相守到老。细水还没有长流,就已经流向了别人的田里,成婚不过一月,岳门就在家里看到了另外一个女人。
有情人终成眷属是世上美事,岳门却压抑着自己一腔怒火,到酒馆成了一个失意落魄人。
奸夫**,都是骗子,岳门成了那个冤大头,若不是因为这件事,她也不至于现在还是光棍一条。
比不得同伙里其他人风华正茂,青春年少,岳门早已过了三十而立的年纪,这个年纪又换成其他人,早已经是成家立业,儿女绕膝头了。
“说到成婚,火长你在咱们当中最长,应当是娶夫了,女儿还是儿子?”童卷卷突然胳膊肘拐了一下岳门,岳门有些尴尬的摇头:“我相貌生的粗鄙,哪有郎君会看得上我这样的大老粗。”
“火长,你这话就不对了,女儿志在四方,哪儿顾及得了那些儿女情长的事情,我家里给我预备了不少年龄正好的男孩,我只挑了一个当通房,他日来我家,你若有挑的上眼的尽管带走。”
童卷卷这话说的合适的人好像街边的大白菜可以随便让人挑选,岳门觉得不合适,但毕竟是人家的一片好意,还是笑着谢过了。
“李莫争,你呢?”
李莫争也摇头,她没有这个打算。不是她眼光高,是她从骨子里面没有转变性别认知,她喜欢有英俊大方有担当男人,不是娇娇软软软软易哭易推倒的男人,她希望有男人能多照顾自己,而不是自己去多照顾男人。
童卷卷挤眉弄眼:“流放到彭越的罪犯里多是官宦之后,知书达理,相貌不凡,我看那个老是扎着红绳的男人,跟你说话的时候细声细气的,应该是对你有意,你家境不错,不如收了当个通房也好。”
那个总是扎着红绳的男人就是那天因为李莫争逃跑失败,而朝她吐口水的男人,李莫争怀有愧疚之心,对那人便多有照顾,想不到看在别人眼里,都想歪了。
“大家都是同路人,互相扶持罢了。”
李莫争解释了一句,以后关押罪犯的营地就去的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