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云给李莫争约的时间是黄昏,就在李莫争经常砍竹子的香山脚下,那有山上流下来的溪水,溪水上有一座弯弯的小桥,淡云就约在这儿见面。
一般来说,太阳开始落下的时候,都是醉人馆最忙碌的时候,醉人馆里每个人都像一个陀螺一样不停的转动,一刻不停。
淡云出门的时候,大约是申时,太阳已经从最高的地方开始向西移了一些,秋天这个时候最温度是适宜的,暖暖的,没有秋天的萧瑟寥落。
往常这个时候,醉人馆的哥儿们才从睡梦中醒来,懒懒的赖在床上不愿起,一会儿他们就要起床洗漱穿衣梳妆,夜里又是一番迎来送往。
淡云是打后门走的,他穿的是一身很素雅的青衣,手里拿着一柄小小折花扇。
青天白日里出门,淡云没打算做掩人耳目的事情,在阳县,他做什么都无法逃过谢茗的眼睛,所性便放开些,谢茗便是知道了淡云也不怕,淡云自知送那一方锦帕就是伸头一刀。
一日不见思之如狂,多日不见情思已乱。
作为淡云公子心仪的对象,李莫争今天在香山砍了一整日的竹子,这批竹材是用来做灯笼的,入秋了,马上便是上元节,阳县在那一天会热闹一晚上,西街那边会有一个灯市,李莫争的手艺摆在那里,碰上这样的盛会,孟老板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她替李莫争揽了大笔的生意,也顺便从中发点小财。
李莫争没有做心情去给竹子切段分条,她甚至都没有用眼睛去看她砍的竹子是否可以成才,她只知道不停挥动手中的砍刀,一根根倒下的圆竹,有的浑圆粗大可当栋材,有的拇指粗细,堪堪长成,有的竹子经年厉冬,薄厚均匀,质感光滑,是做笛子的好材,李莫争都没有看到,砍刀一挥,便踏步离开。
从香山顶上看下去,翠竹织就的绿色绸缎面上破了一个难看的豁口。
一没留神,李莫争砍倒了一排参天高的大竹,那些竹子倒下的时候带起了翻飞的尘土,气势惊人,一时倒把李莫争给惊住了,人也清醒了许多。
李莫争丢下有些卷刃的砍刀,揉揉自己发昏的脑袋,四下回头一看,心道:真是造孽啊!
一直以来李莫争都是取材有道,不做这种有点涸泽而渔的事情,现在,基本李莫争今天走过的地方,只剩下没脚腕的荒草。
万物有灵,李莫争忽然生出一股愧疚之感,她脱掉外衫,卷起袖子,一根根的去把那些竹子分枝整理。
然而李莫争一个转身,忽然看见自己面前是一间竹屋,茅草搭的房顶,不太结实,已经塌陷了一半,罪魁祸首正是之前轰然倒下的大竹,或者说李莫争更正确。
李莫争浑浑噩噩的不知怎么走到了这里,她赶紧去看看那屋里是不是有人伤着,刚刚一动,便看见裴辛言慢慢朝自己走过来,这才想起这屋子是裴辛言的,附近就只住了裴辛言一个人,看他的样子,大概是无事,那竹屋里面也应该没有其他人出事。
等到裴辛言走到李莫争的跟前,李莫争有些不知所措,她尴尬的说了一句:“这是你的房子?”
其实李莫争来过几次,认得这个地儿,只是她跟裴辛言的关系有些微妙,两个人不是陌生人,只是见过几次面吃过一顿饭而已,可这也不能算是亲近,这种半生不熟的境地最是叫人尴尬了,这见了面是打招呼呢还是不打招呼呢?
现在可不是打招呼的时候,假如李莫争弄坏的房子是赵家义的,李莫争肯定二话不说就帮人修房子,她们俩的交情根本就不用多说,面对裴辛言,李莫争想说这房子我帮你修,可她怕面前这神仙一般的人物看不上她的手艺。
另外,李莫争害怕那间屋顶塌陷的房子里摆了什么贵重物品,万一砸坏了,贵重的要李莫争倾家荡产才赔的了,或者赔不了。
李莫争低着头,她光这样想想,心里就慌的不得了,她局促的站在那里,像一个等候教训的孩子。
“你好像感觉自己闯下了弥天大祸是不是?”裴辛言说,他的声音很轻,语气放的很柔。
李莫争点头。
裴辛言没有兴师问罪的样子,难得天意让他们遇见,他只是想和李莫争聊两句,可以聊一下她的篾匠手艺,,也可以聊她家养的那只吃肉兔子,可是看李莫争的样子,她大概不想聊。
想说的话都到了嘴边,出口的却是:“进屋坐坐吧。”
话一出口,裴辛言自己就感觉不太对,李莫争也愣住了,这屋顶还塌着呢,怎么就进屋坐坐呢?
李莫争的紧张稍微好了一点,她试探说:“这房子……额,没砸坏什么东西吧,砸坏了的东西我赔,恩……这房子我也可以帮你修好的。”
裴辛言笑:“没砸坏什么东西,只用帮把屋子修好就行了。”
李莫争连忙点头。
两个人一起走到屋子的正前面,一扇窗户一扇门是半搭拉的开着的,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应该是被震的,墙体但是没什么损坏,应该是地基打的比较牢固,李莫争前后都看了一圈,心里大致有了一个谱,便去和裴辛言商量。
发生了这样的意外,一天的时光就被压缩了,马上便是月上柳梢头的时候。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李莫争有约,但她没去,一般心仪的男性给女孩送情书,女孩都会开心的找不到北,心情一整天都是小鹿乱撞的感觉,李莫争也是这样,但是人总是独立的个体,有完全不同的地方,李莫争的心里还有犹豫烦躁的部分。
以前,李莫争不是李莫争的时候,她可以随便谈一个恋爱,根本不用管对方是谁,只要那个人自己喜欢就好,喜欢了就在一起,不喜欢了可以和平分手。
现在不行,杂货店的孟老板曾经就跟李莫争说过,他大概是知道点了什么,问李莫争:“有喜欢的人了?”
李莫争眼神闪躲:“也不是,我也不知道。”
“那就算是吧,”孟老板说,一双眼睛透亮透亮的,“你也到年纪了,准备娶夫生子了吗?”
李莫争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她没想过那么深,她习惯的还是自己嫁人生子,但是对于淡云,她也的确是心悦的,大概有点一见钟情。
孟老板见李莫争半天没有说话,脸色好了很多,她最担心的是李莫争脑袋一热冲动固执起来,这是最令人担心的,她不希望听到李莫争说些大逆不道的话,但这样不言不语也不是一件好事,她便对李莫争说:“你啊,从小是明蕊带大的,也没有母亲,一些话也本来不该我说。”
“一个姐儿,在外面风流些也没有什么,若争儿你生在富裕人家里,在醉人馆里流连些可以说是风花雪月的美事,但是咱们只是普通老百姓,生活都不富裕,你家里也还有个父亲靠你做活养着,生活却是不易啊。”
“你也老大不小了,若是想男人……这也不是什么不好意思的事情,我让闻暖帮你跟你父亲说说,留意着,只是那醉人馆,你莫去了,里面的郎君再好也莫想了,不是咱们寻常人家玩的起养的起,也不要动什么娶回家的念头……”
李莫争呐呐说是,她的脸通红,像是被拿掉身上最后一块遮羞布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