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新春,皇宫之中较之往年更多了些喜庆之色。小皇子降生使皇宫中平添了几分欢声笑语。各宫都忙着洒扫、装饰,挂上了只有新年才用的红灯笼,一扫冬日的萧索之气。这些热闹中,拔得头筹的自然是柳安之的永福宫。
永福宫正殿含章殿中已然装饰一新,宫人们铺上了来自库姆的真丝地毯,这地毯极其名贵,数十工匠编制一年方能制成一幅,萧元怿统共得了两幅,一幅收于太后宫中,另一幅便赐予了柳安之,可见柳安之圣眷正隆。
此时柳安之正抱着萧文淙端坐于殿内,她满意地看着脚下那花团锦簇的地毯。那红色与金色交相辉映,映在她眼中便是滔天的富贵,这富贵是曾经的她想也不敢想的。如今她有皇子,有萧元怿的宠爱,这偌大的后宫之中没人敢欺辱她。纵使她出身公主府又如何,到了现在,子嗣和圣心才是最重要的。她转而想起未央宫中那些华贵的陈设,想起皇后那身正红色的衣袍和赤金的头饰。汉时卫子夫能做到的事,她也可以。
怀中的婴儿忽然大哭起来,她从对未来的畅想中醒过来,看着眼前这个哭作一团的孩子,她轻轻地拍着哄着,仿佛在拍着世间最珍贵的东西。孩子啊,娘亲的富贵,可全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母凭子贵,萧元怿果然在新年之际,晋封柳安之为昭仪,她一跃成为后宫除皇后外位份最高的女子。
晋封圣旨下来的第二天,永福宫来了一位客人。
“恭喜你啊,如今可要叫你柳昭仪了。”萧文漪语气中带着一些轻蔑,“说起来,你还得感谢我,若不是我把你送入宫,你能有今日的好日子么?”
柳安之与萧文漪并肩立在廊下,再也不是当年公主身后亦步亦趋唯唯诺诺的歌姬。她昂首挺立,充满着底气:“如此说来,公主理应唤我一声母妃。”
萧文漪看向她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笑话:“你在说什么?父皇宠爱你,不过是把你当个消遣的玩意儿,等他厌倦了,我还可以再挑了其他人送入宫中。你不要忘记当初我送你入宫是为了什么!”
柳安之轻笑,仿佛檐下那一缕最温柔的阳光,她朱唇亲启:“获宠,生子,我的任务都完成了呀!”
“你!”萧文漪瞪着她,“如今淙儿养在你身边,算什么?我是让你生下属于裴家的孩子!”
“可是我姓柳呀。”柳安之继续温柔地笑着,正是这和煦的笑容照进了萧元怿的心里,在那滋养出无尽的生机。
“你姓柳,你们柳家能给他什么?你只有依附我们,才能保证他和你的前程。”萧文漪收起方才的恼怒,她走了几步,在廊下的软椅上坐了下来。
“可这孩子是皇上还给我的呀,皇后娘娘被禁足,如何能抚养淙儿?”柳安之被萧文漪击中了软肋,她虽然得意,但心里也清楚,自己出身太低根基太浅,基本与后位无缘,若是将来有别的皇子降生,淙儿没有萧文漪和裴家扶持未必会登上皇位,那样她如何能做圣母皇太后?她是惯会逢迎的,忙换了低姿态,俯首立在萧文漪身后。
萧文漪转头看了一眼,问道:“我问你,母后为何会被禁足?”
柳安之仔细回忆了一下当天的情景,一五一十地讲给萧文漪听。
“你是说,当时在场的还有秦昭媛?”萧文漪眯起眼睛,“她在那里做什么?”
柳安之并没有多想,回道:“她说来探望淙儿……”
“呵,难为她的好心。”萧文漪顿了顿,“她是来看母后笑话的吧。”
柳安之若有所思地看着萧文漪,萧文漪也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手中一柄玉如意。两人都暗含心思。
萧文漪出宫之后,径直奔向了自己外公的府邸。
“这也太巧了吧。”萧文漪把柳安之所说复述给裴慎远,“怎么所有的事情都和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裴慎远听完,冷笑一声:“先前敌人在暗我们在明,把我们弄得措手不及。如今这狐狸尾巴也算是露出来了。秦放……我要让你血债血偿!”
虽然这些事多多少少与秦家有关,可裴慎远仍旧苦于没有确切的证据,裴府大部分人力均被派去监视及调查秦府,他相信,迟早有一天,他会找到些蛛丝马迹。
如同平静的湖面,不管如何暗潮汹涌,它的表面也如镜面一般,看不出任何波澜。
转眼便到了元夕,裴令仪已经被禁足了两月。这一日,她正独自坐在未央宫中,看着南星和南藤往那彩灯上挂灯谜。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灯谜,一个念着:“桃李满天下,打一成语。”另一个则笑道:“这个我知道,遍地开花。”偌大的未央宫,与外界完全隔开,沉浸在自己喜乐的小世界中。
裴令仪信手挑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元宵月光窗前洒,打一字”,她甫一念完,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便是第一的一了吧。”
两月不见,萧元怿倒是神采奕奕,反观裴令仪,眼神黯淡无光,倒是憔悴了许多。她抬眼看见萧元怿的那一瞬,竟红了眼眶,“皇上……”她唤道。此时的她不是一国之母,倒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怯怯地向最亲近的人寻求安慰。
萧元怿走过来,执了裴令仪的手,道:“今日十五,朕过来瞧瞧你。你看着轻减了些。”
南星道:“娘娘这段时间很是自责,常常失眠,白日里又无心饮食。”
萧元怿看向裴令仪的眼神多了几分温柔,毕竟十几年来,眼前这位女子替他操持后宫事宜,并无什么大错。如今被禁足,也是头一遭了。他的眼里又带了一丝愧疚,王隽上前呈上了两碗汤圆,萧元怿亲自用勺子盛了一颗,递到裴令仪嘴边:“今日是元夕,汤圆是少不了的。”
裴令仪张嘴吃了,心中的委屈愈发想要倾泻而出,碍于身份,又要努力忍着。
萧元怿倒是先开了口,絮絮地说道:“那一年朕还是皇子,在国公府初见你,如雨后芙蓉般清丽。朕娶了你,便是娶了整个国公府,朕知道,朕能坐上这个位置,你父亲出力不少。所以朕一直敬你,也期望着你的兄弟们能成为朕的左膀右臂……可如今,他们却让朕如此失望……”
裴令仪木然地听着,但那双眼中,还是能看见无尽的哀愁。
“罢了,一会的宫宴,你随朕一同去吧。”萧元怿从回忆中醒转,又道:“安之到底没什么根基,淙儿还是交由你来抚养吧。”
裴令仪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笑容,她由衷地俯下身去:“臣妾谢皇上。”
两人一同出现在紫宸殿的夜宴时,众人都有些许惊讶。帝后二人落了座,裴令仪目光在众人之间逡巡了一圈,最后停留在秦韫玉的身上,她深深地看了秦韫玉一眼,秦韫玉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这时萧元怿开口了:“今日是元夕佳节,也是团圆的日子。朕解了皇后的禁足,以后宫里的事,还是交由皇后打理。”
裴令仪伸手轻轻扶了一下鬓边垂下的赤金步摇,笑道:“臣妾以后定会全力打理后宫事宜,不让皇上失望。”
萧文漪亦是爽朗一笑,附和道:“女儿恭喜母亲!”说罢,众人皆纷纷举杯,恭贺皇后重获自由。
“皇后娘娘重新主持后宫事宜,我等定当听从皇后娘娘的指示。”柳安之浅浅一笑,又冲着对面的秦韫玉道:“对吧,秦昭媛?”
秦韫玉只好强颜欢笑:“那是自然。”
裴令仪此番能被解禁,自然是柳安之在推波助澜。那日萧文漪走后,柳安之思忖了许久,觉得萧文淙还是养在皇后身边,将来继位才会更有把握,至于所谓的母子情深,舐犊之情,只能暂且忍耐,等将来萧文淙登基,就算母子情感淡薄,她到底还是圣母皇太后。正是带着这般盘算,她才借着侍寝的机会,向萧元怿请求,让他宽恕皇后。既然柳安之都为皇后求情,加上萧元怿也冷了裴令仪这些日子,气早消了,于是顺水推舟,解了皇后禁足,一切都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
回到云罗宫,秦韫玉如往常般与萧文澄玩了一会,待女儿睡下之后,才留了苏木替自己更衣沐浴。她疲倦地浸在撒了花瓣的热水中,苏木见状,道:“不开心了吧。”
秦韫玉轻轻地“嗯”了一声,她那如黑瀑一般的长发垂下来,苏木取了一把玉梳替她梳着。“到底也没什么用,今晚皇上又歇在了未央宫,她倒是因祸得福了。咱们白费半天功夫。”秦韫玉抬起手,不断地撩起一些水,水珠一颗颗地从她柔滑白皙的胳膊上滑下去,她望着这出神。
苏木动作也不停,她提醒道:“经历了这些事,裴家多少会有所察觉。我们可要小心行事了,也得早点防备着。”
“今日皇后看我那眼神,分明是知道了什么。”秦韫玉道,“裴慎远怕是会对父亲和哥哥不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