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慎远回到裴府之后,将裴令佑和裴令修的事情仔细想了一遍。若裴令修是遭人陷害,那裴令佑呢?裴慎远的脑子里突然有了这么一个可怕的想法。他是了解他这个小儿子的,虽然张扬跋扈,可杀人的事情他是万万做不出来的,更何况做得那么惨烈。他派人去添香阁请了姚妈妈入府,想要问出些缀珠的事情,可毕竟缀珠死了许久,许多事情姚妈妈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不过姚妈妈说,缀珠死前的一些日子,时常有一个贵气的公子会来找缀珠。对于这公子的长相,姚妈妈已经记得不大清楚,只记得那公子身形挺拔、肤色为黑,脖子右后方有一颗明显的黑痣。
越来越有意思了。裴慎远眯起眼睛。
随着调查的深入,更多细节渐渐浮出水面。那柄被遗落在夏佰禾死亡现场的刀鞘,确是他裴家之物,但不是杀夏佰禾时所遗漏的,而是去岁里杀刘太医那次。那一次任务裴慎远并不知晓,是萧文漪,这个大楚最尊贵的公主命人做的。凶手发现遗落了刀鞘之后想要回现场寻找,却不想事情已经败露已有官府的人出现,这才不得已回了府。不曾想,这柄消失了许久的刀鞘,如今又冒了出来,成为了他裴家杀人最直接的证据。
裴慎远忙又派人去调查了当时去刘太医案经手的所有人。那些人都声称并未见过那刀鞘,除了一个人,钱路。钱路毕竟是萧元怿身边的人,裴慎远自然问不了他。本着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性的原则,他还是派人去调查了一下钱路的身世。这一次,果然又有了收获。钱路的母亲死于襄国公府,而钱路的父亲和姐姐,如今都在秦放府中做事。
襄国公,秦放。裴慎远听得下属的汇报,心里仿佛一道惊雷。是啊,当年他们两家可是有些交情的,但襄国公谋反一事暴露,秦放却马上与他撇开关系。想到这,一张儒雅清瘦的脸出现在他眼前。这个朝中新贵,似乎并不像他的外表那样云淡风轻啊。
当然,他如今也不敢肯定那刀鞘就是钱路拿的,不过钱路与秦家千丝万缕的联系倒是令他十分意外。若那刀鞘真被钱路捡到了,那这幕后黑手也就有些眉目了。
那真相仿佛是迷雾中的河岸,裴慎远立于孤舟之上,船桨划过浓雾,缓缓地缓缓地在混沌中向着岸边行去。
萧文淙满月之后,萧元怿便带着皇后和柳安之回宫了。合宫的妃嫔在秦韫玉的带领下,于宫门口迎接。
“嫔妾恭迎皇上、皇后娘娘回宫。”秦韫玉与一众妃嫔一齐下跪行礼。
萧元怿忙上前一把扶住秦韫玉道:“免礼。”
秦韫玉起身正要开口,只听站在萧元怿左侧柳安之抢先笑道:“才一月不见,怎么觉得姐姐憔悴了许多。”
“自然比不得妹妹神清气爽。”秦韫玉笑意盈盈,“毕竟小皇子养在皇后娘娘身边,妹妹可以得闲调养身体。”一句话戳中了柳安之心里的痛处,她柳眉微蹙,碍于此时人太多又不好发作,只能悻悻地转过头。
一行人寒暄了几句便散了。秦韫玉搭着苏木的手慢慢地向云罗宫走去。
“你看皇后那样子,看来这次给她的打击真不小。”秦韫玉轻声对苏木说道。
“毕竟失了两个兄弟。”苏木不以为然,“但她也得了个皇子,不亏。”
秦韫玉轻蔑道:“过了这么些年的太平日子,裴家的那几个人心性早就磨平了。哪里还受得住这样的风雨。”
“你也别太得意,裴慎远到底还在。”苏木提醒着。
接连两次的成功,让秦韫玉有些得意,她说道:“哪又如何?你看他接连失了两子,可有还手的余地?他恐怕连谁做的都查不出来吧。”
“不要掉以轻心。裴慎远的心机和手段不是我们这些人能比的。”苏木又道,“剩下一个裴令儒,你可悠着点吧。逼得太急不是什么好事。”
“我还想着乘胜追击呢。”秦韫玉道,“不过我暂时还想不出怎么对付裴令儒。”
“若我说,先等等看,总会有机会的。”苏木道,“让裴家先喘口气,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何况裴慎远那只老狐狸。”
秦韫玉点点头,两人一面说一面走,只听秦韫玉忽然想起什么,又说道:“柳安之得子,愈发得意了。”
“她不过是公主送来的棋子罢了,生了皇子还不是巴巴地送到了皇后身边养着。”苏木轻笑:“你怕什么。”
秦韫玉又长叹一声,表情有些复杂:“我也想有个皇子。”
苏木听了,知道秦韫玉内心的纠结,一方面想用皇子巩固地位,一方面却要给自己的仇人生孩子。她环顾周围,见四下里没什么人,便道:“会有的,以后这话可别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害不害臊?”
秦韫玉点点头,她已经尽人事,其他的,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茂城已到了寒冷的初冬,比起深秋更加萧索。北风如刀子一般地划过皮肤,也划过裴慎远的心。他踽踽而行,恨不得脚下的石阶越高越好,尽头那座恢弘的宫殿,如同催命符一般压在他的头顶。慢点、再慢一点,他拾级而上,仿佛他走得慢一些,裴令修便能多活一些时间。
终于,他还是站在了殿门口。宫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庄严的装饰。他看见萧元怿坐在那里,只能深吸一口气,踏了进去。
“臣,参见陛下。”裴慎远跪了下去。
“快起来吧,赐座。”萧元怿道,“一个月了,你可有什么眉目?”
有小太监抬来一把椅子,裴慎远兀自站着,他摇摇头:“老臣……”
“朕知道你爱子心切,可是这事确实证据确凿。”萧元怿道,“朕已经给了你一个月的时间了,你也努力过了,以后好好管束自己的儿子吧。”
裴慎远心里十分悲痛,他纵横沙场这么多年,何时像现在这样一败涂地,在短短时间内连失两之,而自己却毫无还手之力。他的调查不是没有收获,可钱路、秦家、还有那个江湖人士魏荣,叫他如何开口去和萧元怿说。罢了,他想,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他大儿子的结局了。
他深吸一口气:“臣遵旨。”
萧元怿又道:“朕知你心里不痛快。事已至此,朕也无能为力了。不过,朕已经将淙儿养在皇后身边了,也算是半个嫡子。”
恩威并施,向来都是皇家的手段。裴家失了两个儿子,萧元怿也怕裴家被惹急了,所以将萧文淙交由皇后养着,也算是给裴家一个安慰了。
裴慎远出宫以后,去见了狱中的裴令修。经月不见,裴令修愈发清减而憔悴。两人相顾无言,最后裴令修重重地跪下,磕头道:“儿子不孝,不能侍奉在父亲左右,还望父亲宽宥。来生儿子再报答父亲生养之恩。”
“是我太过大意了。这次我们的对手分明是有备而来。你弟弟的案子也是有蹊跷,不过我还未能完全查出真相。至于你的这个案子,我相信你是无辜的,可这一环接一环,不经意间就是把你引入死路。我们这个对手,实在可怕。”裴慎远道。
“那父亲查出什么了么?”裴令修问道。
“你们两个的事情,似乎和秦放他们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裴慎远叹道,“不过还没有什么明确的线索。若真是他们做的,我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裴令修垂首,他情绪依旧低落:“可儿子必死无疑了,不是吗?”
“为父为官这么多年,第一次有这样的无力感。”裴慎远眼前渐渐模糊,他抬手用袖子拭了一下,“哎,现在我在想,是不是我罪孽太重,所以遭到报应了。”
裴令修亦是落泪,他悔道,“罢了罢了,我是裴家长子,我们裴家的罪,让我一个人去还好了。父亲今后还是安享晚年吧,令儒还在,以后我们裴家,就靠他和皇后娘娘了。”
裴慎远看着眼前身负枷锁的儿子,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见他了。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自己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却无能为力。想到这,裴慎远不禁急火攻心,纵使素来身体康健,也架不住如此悲痛,一口老血喷出,他有些踉跄。
裴令修忙疾呼一声“父亲!”,上前搀住裴慎远。四目相对,皆是悲伤。
堂堂国公府,如今人丁凋敝,本该享天伦之乐的裴慎远,身边只剩一个裴令儒。裴府的未来,究竟会怎样,大概只有天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