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中，阿琦耷拉着脑袋跪在那里。裴令仪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道：“本宫发现，你办事不太靠谱啊。”
“奴婢也不知道会是这样啊……”阿琦带了些许哭腔，“奴婢偷看过苏木换衣服，当时她的锁骨那里就是有胎记的……可谁知道她对自己这么狠……娘娘，奴婢说的都是真的啊，娘娘……”
“你让本宫如何信你？”裴令仪轻蔑地说道。
“求娘娘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吧，奴婢一定不会让娘娘失望的。”阿琦忙不迭地磕着头。
裴令仪深吸一口气，道：“那本宫便再给你一次机会，若再不成，你以后便不要出现在本宫面前了。”
“奴婢遵命。”阿琦惶然地退了出去。
裴令仪犹自不解气，她活了几十岁，算是头一次遇见这般堵心之时。她用手轻抚着胸口，问南星：“本宫真的拿他们没办法了么？”
南星劝慰道：“娘娘切勿动气，为了她那样的人不值得。”
“可本宫总觉得，这秦昭媛和苏木两人身上有许多秘密，这几年本宫冷眼看着，秦昭媛也不争宠，自她进宫，皇上对她虽然喜欢，但也不是专宠。李晏如弄掉了她的孩子，她也不了了之，除了萧文沁在揭发李既明之时多了一句嘴，竟没有再生事端。平日里循规蹈矩，对本宫、对其他妃嫔都是客客气气……这秦昭媛，本宫真是不知道，她究竟想要什么。你说这后宫的女人，真的能对皇上的恩宠毫不在意吗？”
“娘娘安心，这些年既然她都是这样，皆是因为她本是那样的性子，不足为惧，娘娘何需总将她放在心上？”
裴令仪走至窗前，窗外正有宫人们忙忙碌碌地搬运皇上新赐下的花卉，“南星，你说她到底图什么呢？”南星显然被问住了，她亦不知道答案，只能陪在皇后身边，默默地看着窗外那些开得正好的花朵。那些花朵，开了谢，谢了开，就如这人间一般，有人走了，便有人来了。
萧文澄的周岁宴，设在了一个春风和煦的日子。那日的云罗宫一改往日的清净，热闹非凡。小寿星在乳母怀里咿咿呀呀，秦韫玉在旁引导着，教她念“父皇”、“皇祖母”。等帝后二人及前来道贺妃嫔们都到齐了，宴会也正式开始了。
席间柳才人施施然从众人中飘出，说要献歌一曲为帝姬庆祝，萧元怿自然是准的。柳安之原为公主府上的歌姬，嗓音自然是出众，那清澈的歌喉宛如昆山玉碎，众人皆赞叹不已。萧元怿甚是高兴，赐了桑菊杏仁茶与她。秦韫玉在旁细细地打量，柳安之年轻气盛，虽然出身低微，气势倒是不小，仗着萧元怿对她的宠爱，眼里满满地装满了得意。而萧元怿看向她的目光，是秦韫玉入宫以来从未见过的柔情，秦韫玉若有所思地看着萧元怿，心里暗暗地有了主意。
周岁宴最重要的环节，便是抓周了。萧文澄今日很是兴奋，咯咯地笑个不停。乳母将她放在一张大案上，周围摆了印章、剪子、胭脂、经书、算盘、首饰等物。只见萧文澄一面咯咯地笑，一面径直地爬向最角落里放的一根马鞭，将其攥在手中便不撒手了。
柳才人笑说道：“哟，小公主可真真有气魄，以后她的驸马可要当心了。”
秦韫玉听得心内不悦，笑道：“澄儿以后怕是个泼猴儿了，女孩子家的东西一概不拿，只拿个马鞭子。莫不是要当了巾帼英雄。”
萧元怿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便转向柳安之笑道：“无妨，就算她以后是个烈性子，朕会给她择个好脾气的驸马。”
柳才人又瞟了一眼萧文澄，不再言语了。
夜里准备就寝时，苏木替秦韫玉散了发髻，一缕一缕地细细梳着。
“柳才人真是盛宠。”秦韫玉打破了屋里的沉默。
“她年轻，有活力，带着的那种桀骜是宫里老人不曾有的。皇上看了自然新鲜。”苏木道。
秦韫玉又说：“他看柳才人的眼神，分明是真心喜欢的那个样子。我从来没见过他有那样的眼神。”
苏木停下手中的动作：“你是说……”
“我想，所有人都不会想到咱们皇上会对这样一个女子动了真情。”秦韫玉道。
“你就这么肯定皇上不是一时新鲜？”苏木淡淡地反问。
秦韫玉将手肘撑在桌上，说：“他看她的眼神，就仿佛是一团火，要将她融化。她的一举一动，她的一颦一笑，皇上都时刻关注着。苏木，你要知道，一个人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那这个人就是他的软肋。”
苏木手中一顿，停止了动作：“你什么意思？”
“你说呢？”秦韫玉牵起一边的嘴角，轻哂道，“一个人失去了挚爱之人是什么感觉？我想让他也尝尝这滋味。”
苏木把篦子放在桌上，道：“你疯了。”
“我没有。”秦韫玉道，“或者说我一直都是疯的。”
“柳才人是无辜的，你不要造孽。”苏木又劝道。
“苏木姐姐，我心里的怨恨根本消不掉，哪怕他死了，我还是恨。这么多年了，你也知道我们是怎么过来的。”秦韫玉将头埋进臂弯，再抬起，已是满目泪痕。
“你若恨他，只管找他报你的仇。为何牵连无辜之人。你之前亲手扼杀了自己的孩子，你现在又想如此，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们并不想你这样为他们报仇。”
“你不恨吗？你和我哥哥两情相悦，本可以是对神仙眷侣，而现在呢？你们阴阳两隔，你自己隐姓埋名地待在我身边做个婢女，你曾经是那么光彩照人的顾家三小姐啊！如今你灰头土脸的，身上还留下那么可怖的伤疤。苏木姐姐，你为了我们杨家付出太多了。”秦韫玉不顾自己满脸是泪，拉过苏木就往她怀里钻。
“是啊，我本来可以成为你的二嫂，可正因为这样，才让我心甘情愿地待在你身边，照顾你，看着你长大，我不能看着你误入歧途。”苏木轻轻地抚着秦韫玉的背，柔声说道。她的目光坚定而淡漠，不为任何事物悲喜，因为这世上能让她内心掀起波澜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她的心犹如一潭死水，“先休息吧，柳安之的事情我们从长计议。”
好不容易安顿了秦韫玉睡下，苏木吹熄了烛火，自己躺在暖阁的榻上，屋内只能听见秦韫玉均匀缓慢的呼吸声。苏木被方才秦韫玉的情绪所感染，闭上眼，脑中皆是当年那个俊朗清明的少年，他意气风发地骑在马上，笑着对自己说：“云旗，今年你的生辰，我便去你家提亲。”
可那年的生辰……那年她没有过生辰，十五岁的顾云旗永远留在了十五岁。
如今她是苏木，却不是二十五岁的顾云旗。
苏木侧了个身，任由那滚烫的液体滑落在枕上。许久不曾哭过了，她心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