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事发突然,许多人都还未反应过来。李晏如自萧元怿走后,对萧文沁说:“公主,我们李家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执意要将我们置于死地?”
“世间诸事,皆有是非公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令尊为臣不忠,危害大楚百姓,我身为公主,义不容辞。”萧文沁直视李晏如的双眼说道。
李晏如呵呵一笑,笑得群芳都失了颜色:“好一个多行不义必自毙……”她忽然扭头看向裴令仪,只有皇后能看见她脸上无比狰狞的表情,她指着萧文沁对裴令仪说道:“她说多行不义必自毙……皇后娘娘,您说对吗?”
裴令仪波澜不惊:“李才人,令尊如此行事,实在令人痛心啊。”
唇枪舌剑之间,谁也没有注意到,秦韫玉坐在一旁对着萧文沁点点头,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
皇帝对于李既明的旨意三天后便传遍朝廷:“镇国大将军李既明以权谋私,私通敌国,贩卖军资,欺君卖国,罪无可赦,着革去所有职务,凌迟处死。诛其九族,以正视听。”
旨意下来的这一天,未央宫中迎来了一位久违的客人。裴令仪坐在正中,对着脚下不断哭泣的李晏如说道:“不是本宫不想帮,后宫不宜干政,本宫想帮也帮不了啊。”
“娘娘,看在臣妾的份上,就替父亲说两句吧,臣妾父亲和娘娘的父亲当初关系那么好,娘娘若是不方便开口,烦请国公大人去说两句吧!求娘娘了!”李晏如为了救李既明,也是彻底放下了身段。
裴令仪一脸为难:“这……李将军此事,是皇上亲自裁度的……我们当真是无能为力啊……”
李晏如满脸泪痕,深深地弯下不曾弯过的腰,曾经那样高贵的人,此时如同蝼蚁一样任人宰割:“若是娘娘能请皇上收回成命,臣妾愿一生侍奉娘娘,为娘娘做牛做马。”
“妹妹真的不要再为难本宫了,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皇上圣旨已下,必是已经查明了真相,又怎能出尔反尔?”裴令仪说道。
李晏如伏在裴令仪脚下,裴令仪看不见李晏如的表情,只能看见她微微颤抖的步摇,晃来晃去,晃来晃去。她努力地消化着裴令仪的话,知道请裴家求情无望,她渐渐止住了哭泣,抬起头来,变了神色:“娘娘,公主归来之时突然发难,身后必然有人指使。裴家和李家乃是一条船上的人,如今李家覆灭,娘娘觉得,裴家……还会远吗?”
“你们李家是自作孽,与我裴家何干?”裴令仪说道。
“自作孽?难道裴家就没有作孽吗?我们两家一起做的事情,娘娘不会忘记了吧?”李晏如忽然换了表情,她冲裴令仪神秘一笑。
“你这是什么意思?”裴令仪皱着眉说道。
“若是娘娘肯帮我说清,那件事我和李家便带入坟墓中。若是娘娘不肯帮,那我便去想皇上说明,如此一来,裴家怕是要和我们李家一样……”
“你敢威胁本宫?”
“娘娘说笑了,臣妾不敢。臣妾只是希望救自己的父亲罢了。”李晏如不等裴令仪说话,径直站起身来,行了礼便转身离去。
裴令仪定定地坐在椅上,看着李晏如扬长而去的背影,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萧元怿的雷霆手段是有目共睹的,裴令仪根本没有机会开口,李既明及家眷早在圣旨宣下当日就锒铛入狱,只待择日行刑,李府财产被悉数查没入公。昔日那座赫赫有名的将军府,一时间大厦倾颓、灰飞烟灭,电光石火间便消失殆尽。萧元怿处置了整个李家,却唯独对李晏如没有旨意。
这一日,李晏如自贬为才人后所居的地方,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你来做什么?是来看我笑话的么?”萧元怿虽暂未处置李晏如,可李晏如如今备受冷落,她的居所与冷宫无异。
“我来看看你,”秦韫玉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看看我们曾经的德妃娘娘如今落得个怎么样的下场。”
“你出去。”李晏如恢复了冰山的样子,冷冷地说道,“我不想与你这样蛇蝎心肠的人说话。”
“你的父母、你的兄弟如今都在狱中,几日之后便要凌迟的凌迟,问斩的问斩。”秦韫玉说道。
李晏如听到她这样说,犹如五雷轰顶一般,她喃喃道:“皇后不是答应替我求情了吗?”
秦韫玉不紧不慢地笑道:“皇后娘娘不过是哄你罢了,李家没了,他们裴氏一族独大,岂不更好?”
李晏如渐渐从悲痛中回过神来,她的目光渐渐变得狠毒:“好一个裴令仪,呵呵……所以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你也莫要得意,你怎知来日别人不会看你笑话?你们秦家虽然如日中天,但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将来你们的下场必然比我们凄惨更甚!你的父母你的兄弟姐妹难道就没有干过不见的人的勾当吗?”
秦韫玉嗤笑道:“才人真是好笑。拜你爹所赐,我早就家破人亡了!哪里来的什么父母兄弟?我孤家寡人一个,如何还会比你凄惨呢?”
“你说什么?”李晏如愣了一下,“你的父亲不是秦放么?他不是活的好好的么?!”
“还记得十三年前被你父亲害死的襄国公么?”秦韫玉在李晏如耳畔轻语。
李晏如瞪大了眼睛,觉得实在不可思议:“你……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我今日过来就是想让你知道,过去造下的孽,迟早要还回来的。”
“所以你陷害我,又指使萧文沁揭发我爹?就是为了给襄国公报仇?”
秦韫玉平静地笑笑:“没错。”
“难道你不怕我去皇上面前揭穿你?”李晏如咬牙道。
“空口无凭,你只管去,你看皇上会相信你吗?”秦韫玉说道,“你爹害得襄国公含冤而死,如今也是罪有应得。”
“呵,你要报仇,为何不找裴慎远?他才是主谋!我爹不过是从旁协助罢了。”李晏如愤恨地看着秦韫玉,若目光可以化作利剑,秦韫玉恐怕已经千疮百孔。
秦韫玉耸耸肩:“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裴慎远和裴令仪风光了这么久,他们更该死。”李晏如如今抱着玉石俱焚的态度,既然裴令仪不愿帮她,那她也不必帮裴令仪遮掩了,“你应该很想知道,裴慎远是怎样密谋陷害杨绥的吧?”
“当然。”秦韫玉道。
李晏如的脸色缓和了些,甚至带了报复的笑容:“那我如你所愿。反正我们李家没了,他们裴家,也别想置身事外!要死,大家一起死!我们这就去见皇上,我要向皇上告发裴慎远所做的一切!”
“且慢!”秦韫玉扬声阻止,“如今皇上不愿见你,倒不如你亲手写封信,我去替你呈给皇上。或者此举还能将功补过,救你父亲一命。你父亲虽然助纣为虐,但到底不是主谋,我没必要致他于死地,该死的,是裴慎远。”
李晏如一听能救他父亲,也来不及细想,连声答应着:“好,好,我写。只要你能让我父亲免了死罪。”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点你要清楚。”
“我爹犯下的罪过,本是大罪,能保住一命我就心满意足了。”李晏如说着,走至书桌边上,开始研墨。
秦韫玉跟了过去,替她铺好纸笔,接过李晏如手中的墨条,说道:“你快写吧,我替你研墨。我不能呆太久。”
李晏如点点头,一点一点地将她所知道的裴慎远构陷杨绥的事情还原于纸上,秦韫玉低头研墨,根本不敢看李晏如究竟写了什么。李晏如写字的这段时间,秦韫玉仿佛过了十年,恍然一梦,李晏如终于搁下笔,她想了想,咬破手指,在落款处写道:“晏如亲笔。”这才将纸递给秦韫玉。秦韫玉看也不看,将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拿在手中,说道:“你所写的,可是实情?”
“当然,你可以自己看看。”李晏如将目光投向窗外,屋檐上有几只乌鸦停留,“呱——呱——”地叫着,让人心烦。
秦韫玉没有动,笑了笑,走出门去,身后的两扇门缓缓关闭,将她和李晏如隔成两个世界,在门外等了许久的钱路迎了上来,秦韫玉道:“公公久等了。”
“哪里哪里,小主体谅,并没有误了时辰。奴才这就进去宣旨,皇上还等着奴才复命呢。”钱路俯首道。
秦韫玉点头不语,目送钱路带着几名侍卫进了门,自己则站在院中,屋顶的乌鸦叫得愈发凄凉,一阵阴风吹过,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一会,殿中传来李晏如凄厉的惨叫,秦韫玉缓缓地朝宫门口走着,任由那惨叫声声入耳,一声一声地,一声一声地……终于归于平静。
手中的纸似有千斤,让她一步一步地愈发沉重。血色的残阳洒在她身上,仿佛给她披上一件血红色的披风,一路前行,一步一个脚印,却是鲜血淋漓,满目疮痍。
当钱路命人将李晏如的尸体抬了出来的时候,秦韫玉才真正地感受到一股彻骨的凉意,最是无情帝王家,说到底,李晏如本人又做错了什么呢?秦韫玉不禁在想,自己的下场又会是怎样的呢?
永嘉十八年正月十四,元夕的前一天,才人李晏如自缢身亡,萧元怿感念其侍奉多年,追封德妃,葬入妃陵。论理妃嫔自戕是无法追封和葬入妃陵的,萧元怿此举可见其对李晏如的看重。众人皆以为李晏如是绝望自裁,没有人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除了秦韫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