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凌晨，天色微亮，宫门外早已排成队列的文武官员，随着早钟的声音响起，宫城大门打开，官员们鱼贯而入，在大殿外脱掉鞋子，在虎贲羽林的注视下，趋步入殿。
汉帝刘协正端坐在皇位之上，静静地看着下面的臣子，他其实也不经常上早朝，没有很多事需要他这个皇帝亲自去批复。不过这是他第一次提出上早朝，而且是在曹操刚走的这个时间点，基本上所有的汉室老臣都来了。
站在前面的，除了夏侯惇和荀彧外，如杨彪之类尽是须发皆白。好在此时的礼仪远没有三拜九叩那么繁琐，也不必见到皇帝后就跪拜高呼万岁。
众臣将笏板横置齐刷刷地俯身拜道：“拜见吾皇！”
“众卿平身！”刘协朗声道，“给诸公看座！”
“谢过吾皇！”得到刘协赐座的官员再次拜道。
这与宴会不同，不是每个官员都能有坐下的权利的，哪怕这些官员在外面都是两千石以上的重臣。汉代以忠孝治天下，基本上所有的老人都保有一定的特权，在最基层的里长，也多是由有名望的老者担任。
见到杨彪、伏完等人入座，刘协这才说道：“众卿有何事要启奏？”
堂下重臣或许还不习惯如此积极的刘协，一时无语，而前面的重臣无人说，也轮不到后面的人说。虽然党锢之祸早已是过去时，此时没有党争这件事，但是由察举制而串联起的利益体系，天生就已经站队，说事只能最前面的人说，他们也是最能抵挡风暴的。
沮俊默数了几下，看还是无人出来，他便要出列，但是在另一侧的荀彧却站了出来，他还是要维护皇帝威严的，其实此时要动的人有很多，杨彪、士孙瑞等人也都卡着时间，一是他们不是实权派，没有什么要事禀报，自然不能抢了风头，而且从现在少年心性的皇帝来说，他肯定有安排，所以他们不着急。
“陛下，中原各郡秋收尽已接近尾声，因五月蝗灾之事，致使各地皆有减产。三辅之地、弘农郡与河南郡久经战乱，百姓流失甚众，陛下下令召还百姓，减免赋税，只有河东郡与河内郡两郡赋税钱粮收入尚可，粮食可丰足各地粮仓，钱财月余之后便可运至许都。”荀彧的声音不疾不徐，似乎在讲着和他无关之事。
刘协作思索状，他若是处理一些小事尚可，但是到了这种大事上总觉得缺了些什么，而且荀彧并没有给出具体数据，他也不清楚到底五月份的蝗灾会不会造成百姓再次吃不饱：“相对往年如何？”
“兖州之粮比之往年略多！”荀彧回答道。这其中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曹操安排的屯田之策，另一个则是他从刘公那里得来的小书，经过几年范围试验后，这才推广开来，若非今年先是旱灾，又是蝗灾，恐怕粮食收成极为可观。
“百姓能否吃的饱？”刘协问出这个不该问的问题。
荀彧听到这个答案，立刻就沉默了下来，他不该欺瞒陛下，但是结果很是显然的，自耕农在今年大幅减产已经隐隐有了破产的迹象，还是曹操的大范围屯田救了一命，但是那些粮食必然是要用于军中的，不可能接济百姓。
刘协不是愚笨之徒，在荀彧停顿的那一刹那便懂了，缓缓说道：“既然今年是灾荒之年，那便减缓雒阳宫室的建造，让荆州牧刘表送十万石粮食至许都。”
“陛下英明！”众臣皆拜。
刘协摆了摆手：“朕当以身作则，减少宫内开支，诸公以为如何？”
少府立刻走出：“陛下已足够节俭，若是再减少宫内开支……”
“你是没听到么？”刘协怒道，“宫室之内无用之物何其多，将其变卖！”
“可那是汉家威仪！”少府还是强调道，他其实不管此事比较好。
“那少府你便不必当了！”刘协三言两语便决定了他的命运，“将作大匠何在？”
孔融出列道：“臣在！”
“升孔融为少府！”刘协令下，便有小黄门上前收取之前少府的印绶，将其交到了孔融手里。
“谢皇恩！”孔融跪拜。
“爱卿，雒阳宫室减缓建造后，便将重心移至此处！”刘协嘱托道。
“诺！”孔融应下，其实这不是一个好差事，虽然顺了皇帝的意，但却和后妃们有了冲突，这些皇后妃子哪一个不是家世卓绝，少府本来是辅国将军皇后父亲伏完的人，孔融接任这个职位就彻底和皇后一派无缘了。
“还有何事启奏？”刘协再次问道。
这次群臣不再沉默，刘协也不用亲自回答，九月秋末只有秋收这件事最重要，其他的什么准备来年郊祀什么的，便有官员直言否决，一是皇帝都如此节俭了，还想大手大脚的祭祀，刘协最终以袁术未灭为由拒绝了此事。
至于其他还有什么给他刘协介绍妃子的，现在还没诞下皇子，意味着伏寿的皇后之位还不牢固，刘协依然拒绝，刚迁都这段时间，还没睡安稳多久呢。
还有更离谱的傻子，说要给长公主介绍夫婿，此话一出便被众臣奏请“请斩此獠！”在所有人都面色不善地看着那个傻子的时候，那人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不对，长公主的身份不是他一个小小的连九卿都不是官员能提及的。
东汉的长公主仪同藩王，也就是堪比诸侯王，而且作为现在刘协唯一的血亲，刘协作为皇帝恐怕就算赐婚也要考虑他姐万年长公主的想法。
刘协虽然不高兴，但也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毕竟他也不能让自己的亲姐姐孤独终生。
殿内仍然在议事，甄耀抬头看了看太阳，他站在宫门外站了两个时辰仍旧没有得到皇帝的召见，他有些累了，带来的财物，包括那半袋种子和山上造出来奇形怪状的器物都被皇帝的人直接拿走了，现在的张耀真的是身无分文。
若是皇帝不打算见他，那他只能要饭，要够路费才能回去了。
许都的密探联系方式和地址他都不知晓，不过他应该知道他被盯着的，至少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被饿死。
好想念山上好吃的，好想念姑臧城的夜市……
甄耀尚在幻想，嘴角不知不觉流出了口水。
“传甄耀觐见！”一声声高呼传到了甄耀的耳旁，但是小黄门还没来，他也只能等着。不过终于是等到他了，还好他早上也吃了点东西垫垫肚子。
小黄门领着甄耀一步步走进守卫严密的宫廷，甄耀本来做好被宰的准备，身上的玉佩是说什么都不能交出去的，但是来的小黄门是最受宠的那个，在河东之时见过甄耀，已经在那时受过恩惠了，此时也就没要。
小黄门边走边轻声交代着：“此处不是河东，你可别直视陛下，只有听到陛下让你抬起头，你再抬头，不然要一直保持着跪姿。身为商人，你应该知道朝堂上的官员有多不待见你，你因功受赏免除劳役便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莫要携恩求报，到时莫说我，陛下恐怕都留不住你！”
“小人知道了！”甄耀跟在小黄门身后亦步亦趋，小碎步的走路方法还是极为不习惯，但是他作为顶级商人，察言阅色的本领也是顶级的。
果然，在进入大殿的一刹那，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
甄耀身体里的表演基因立刻发作，战战兢兢地趴在地上，不敢抬头看。不知道的人，或许还以为，他是被朝堂上的一切所吓倒的。
几声不合时宜的轻笑，似乎还带着一点讥讽。
“上前来！”刘协轻咳两声，然后说道。他知道此人是刘公所交代的，那他们必定有关系，而且此人他也见过，当时在大阳县城内，带着送来的礼物站在最外围，虽然送的不是最贵重的，但却是他那时最需要的，而且让他印象深刻的是当时所说的话，比那些明显是投机的人真诚太多。
甄耀这才艰难起身，低着头来到正中，所有官员这才更清楚地看到他，和他们想象中的略微不符，身为商人，竟然衣着朴素，只有一块玉佩在腰间。
“将汝在雍凉之经历详细道来！”一旁的沮俊立刻说道。
“诺！”甄耀娓娓道来，“自从我等得知，长安已被王师取回，我等商人便欲前往西域行商。但等我们进入长安之后才发现，三辅之地有无数叛军流窜，我家侍卫带我们连续辗转，终于途经北地郡富平，沿大河西行，进入武威郡，最终到达姑臧。此行虽然损失诸多货物，但是无妨，武威郡姑臧城内有大量西域商人之货物，我们只要能回到河东，我便能赚回损失之钱财。”
堂下诸公对这种为商的行为颇为不齿，甚至用人命换取钱财这种事颇为抵触。
甄耀丝毫不将他们的评价放在心上，腹稿已经准备很多次了，但是在皇帝面前他还是难免紧张了，但是错漏百出才显得更正常。
“小人成了第一个冒险到达武威郡之商人，自从凉州叛乱，此地之间联系便被截断，消息都难以传递，更别提货物。小人将陛下幸临许都之事告之于众，有不少小国使臣愿来朝贡，所以我便带他们沿原路返回，谁知，还没出北地郡便被叛军劫掠，贡品损失大半。不过小人还是将他们带到了许都。”
坐在前列的杨彪此时也认出了这个人，老狐狸的直觉让他隐隐觉得此事不简单，便起身对陛下一拜：“臣可否问几个问题？”
“爱卿但问无妨！”刘协笑道。
“年前之使团是你带来的，你为何不愿出现？”杨彪问道。
“太过思念亲人，所以并未在许都久留！”这算是一个半真半假的理由，但却正中了杨彪的圈套。
“亲人，我记得你来自中山毋极甄家吧！那河北关于你家长女的传言是否为真？”杨彪试探道。
甄耀沉默着，然后真诚地问道：“是何传言？”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很吃惊，就连身旁的沮俊都意外地看着甄耀，这个关于烈女的传言传的极广，这个甄家人却不知晓，而且看他的样子是真的不知道。
杨彪没有解释，因为这个反应，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他真的不知道，二是这件事是假的。
“我过完年便回到河东，未修整几日便重新前往武威姑臧建立分家，用于在当地收购货物，近些日才回来，并未听说过流言。”甄耀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当然若是知道，也只会吐槽一句败家而已。
“马腾韩遂等反贼是否已经准备攻打武威郡？”杨彪问道。
“小人不知，小人在姑臧城中做生意，本是一帆风顺，但生意却愈发难做，之后得知，马腾与韩遂在武威郡外，设立重重关卡，收取高额关税，致使两地的商人不能往来，来自西域各国之使团也被拦截在张掖郡以西！”甄耀说道。
“雍州刺史邯郸商呢？”杨彪问道。
“刺史大人与太守大人不和，姑臧城内路人皆知！”甄耀只是提了一句，他不能暴露自己和官员牵扯过深，不然对他也不是什么好事。
“你来此为何？”
甄耀说道：“小人希望陛下早日收复西凉！”
杨彪眯了眯眼，终于图穷匕见，他想明白了一切，对着刘协拜了拜：“陛下！臣已无问题！”
说到底，还是让朝廷出兵，只是甄耀的身份还是太特殊了。没有谁比他杨彪知道沮俊对陛下来说意味着什么，只是外人想要左右陛下的决定，看来他也是时候找陛下好好谈一谈了。
“那依爱卿所见，马腾与韩遂，该如何处理为好？”刘协问道。
“自昔日凉州之乱起，此二贼便狼狈为奸，他们已成西凉之痼疾，必然不能速胜，而朝廷粮草亦不能支持此远征！”杨彪拜道。
“可若雍凉一失，西域与中原断了联系，不知何时才能复归！昔日三通三绝……”刘协没有说完，他也知道自己太着急了。
杨彪叹道：“陛下可先下诏与邯郸商与张猛二人，让其两人暂时搁置争议，守住河西走廊，让武威与西域不断，则西域便不会复叛。”
“那让何人前往武威郡传诏令？”刘协问道。
杨彪苦笑着看向甄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