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此时很矛盾,因为现在他引以为傲的智囊团又发生了分歧,或者说分歧才是常态,只有手下争起来才能显示出他御人的本事。
他清楚田丰、沮授劝他迎皇帝的心思出于何方,当年在请沮授出山时,他的一席话是真的说到袁绍心坎上了,除了在西讨黑山时出了一点些许的差错,还有现在的东郡太守臧洪背叛他之外,一切都进行的如此顺利,接下来只要迎皇帝于西京,复宗庙于洛邑,挟天子以令诸侯,那么天下可定。
但是这两个差错却是十分致命的,一是黑山牢牢把握着自冀州入并州的各条要道,到如今袁绍实际控制的并州范围只有上党一郡,而且其中的联系还时常被黑山所阻断,就连现在不知山上发生了什么事,井陉又被阻断。
另一个就是臧洪,袁绍对他不可谓不重视,但让他评价,只有一个词,不识时务,曹操那时候可是他袁绍的小弟,曹操占据兖州能安稳一下他的南大门,是袁绍合纵部分的关键成员,就凭臧洪和张超的私人关系又怎么能影响到袁绍他本身的战略。所以袁绍拦着臧洪没让他去送死,而且之后大方地没有怪罪他,就等着臧洪为他效死命,而且把臧洪放在曹操的后门处,也有敲打小老弟的用意,甚至将来直接接管兖州。只是臧洪叛了,不仅让袁绍对兖州的暗地布局付之东流,还牵制了袁绍不少的兵力。
这两件事最大的影响就是,袁绍对于司隶校尉部的影响力不足。若是占据并州全境,则可威胁河东与河内郡,到时顺势接走天子也未尝不可,可如今只有河内受他影响,而河内太守张杨又是一个出了名的墙头草。到如今,奉迎天子是一个难题,因为他还需要四处用兵,东边要打青州,北边公孙瓒刚刚反击还需用人,西边还要防备着黑山再次东出,南边的臧洪死扛着不降,袁绍他也没有办法。
而且郭图和淳于琼的话此时却是正和他意,当今皇帝是刘协,是当初的死对头董卓所立,若是迎之,那便相当于承认了董卓之举,而且当今天下,谁还听皇帝陛下的命令呢?而且袁绍和他那兄弟袁术一样,可不仅仅只是想做一个诸侯。
不过这些都实属正常,唯一让他不解的是,其中一条消息“曹孟德欲迎陛下于东都。”而这则消息,不出意外,让沮授催促他抓紧去迎接刘协。但是他却很想知道这则消息到底是从哪里出现的。
看着台下的争吵,袁绍拂袖而去,他似乎敏锐地感知到有人在谋划一些事,似乎很浅显,明显就是让他调兵去雒阳的。那则消息不止那一句话,就差把曹操有野心,想要反噬他这几句话写在明面上了。
他刚刚回屋,就撞上了袁谭,袁谭急忙施礼:“父亲!易京密报!”
“莫急!慢慢讲!”袁绍摆了摆手。
“公孙瓒与张燕相约共讨幽州四郡,约定功成之时,代郡让于张燕!另有哨骑探到,代郡以南出现上万部众!”袁谭拿出手中的竹简,一字一句地念着。
“张燕?他不是已经和天河山的黄巾合并了吗?”袁绍自言自语地问道,“显思,你怎么看?”
“我军新败,让公孙与张燕错判形势,谭儿愚见……”袁谭说着看了看袁绍。
袁绍肯定地点了点头:“继续说!”
“待公孙瓒出击之时,易京城内必然空虚,我大军可趁虚而入;至于公孙瓒本部,我方可联系刘和与鲜于辅,一举将其消灭于涿郡以北,然后宽仁待刘幽州之故众,如此幽州可定!”袁谭说道。
听罢,袁绍大笑道:“显思大才,可有信心独掌一州?”
“遵父亲令!”袁谭大拜。
“此密信,交于前堂众先生,让他们思忖对策!”袁绍说道。
看父亲并无听其计策之意,袁谭壮胆开口:“如今民间朝堂众将皆向父亲,父亲为何迟疑不前?”
袁绍反而催促他离开,自己回到屋内休息,他如今四十二岁,本应正值壮年,但是却感觉越来越不适了,如果王零在此,一定会说他患上了焦虑症。可是对于如今天下一顶一的大诸侯,有什么能困扰袁绍的呢,始终不过是这几个儿子的问题,这对于他这个选择困难症患者来说可太难了。
在休息了足够久之后,袁绍才慢悠悠地出现在堂前,之前暴跳如雷的沮授和田丰都已平静,许攸郭图也都在处理着政务,只是他们身上的灰尘以及不怎么整齐的衣物说明在他离去这段时间还是发生了不少的事。
“主公!”众人皆拜。
袁绍示意众人坐下,然后问道:“显思拿过来的信,你们有何应对之策?显思之谋,你们觉得胜算几成?”
首先开口的是郭图,因为这些年他隐隐有了代替许攸成为袁绍最亲近谋士的意思了:“长公子聪慧,我方可视机而动。”
“说说你们的意见吧!”袁绍点了点头,然后对其他人说。
许攸上前一步,劝道:“此时幽州之地尚且多寒,且正值春耕,公孙瓒必不可能废农耕而举兵事,主公亦不可。”
沮授与田丰对视一眼,同样拜道:“子远兄之言大善。”
袁绍摆了摆手:“我亦无动兵之意,诸公莫要再言。但我有一事不明,兴兵取幽州,与带兵奉迎天子有何不同?”说着袁绍直直地看向沮授。
沮授上前说道:“此二事却无可比之处,一则为国……”
袁绍似乎不想听他再多说什么,厌烦般地抛出一则竹简:“是汝之想法,还是如今在陛下面前做射声校尉的沮俊之意。”
沮授战战兢兢地将那则竹简捡起,里面正是沮授和沮俊的信件往来。
“主公,在下所言皆是为了主公思虑!”沮授跪倒,但是袁绍却亲手将其扶了起来,一棍棒,一蜜枣,他玩的比谁都好:“当年沮公一席话,如今绍依然铭记如初!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天下大势不断变化,我方应有所准备才是,莫要为了私请而擅作决定。”
袁绍说着将众人引到案前,指着背后那张地图说道。“我仔细思索了一番,这些时日的信息,虚实相间,真假难分,目的只是为了调动我方军队!不管敌人是调虎离山之策,亦或是想以此信息乱我布置,绍欲听各位先生之见。”
许攸听到这,知道自己以前跟随的那个贤明之主又回来了,躬身说道:“我们几人对于此事也多有议论。对我们而言只有东部田楷威胁最小,青州军队溃败之势已成,不需一年,我军便可将青州收入囊中。故此番我们需要应对的只有三个方向,北,西,南,这其中又以南方为最弱,东武阳城内此时粮草不足,主公只需在门外起大锅熬制粥饭,必会使城中哗变。”
“子远想必不清楚臧子源为人吧!”袁绍苦笑道。
“愿闻其详!”
“在围城之际,子源便让将士与城中百姓离开。换句话说,该走的,早都走了,留下的都是赴死之士。子源拒绝投降的那封信,你们都看过。”袁绍叹道。
许攸笑道:“主公爱才,于心不忍!”
“我又不是阿瞒,对于名士说杀便杀了!”袁绍叹了口气,“可若是迎奉天子,也只有那里的士卒可以调动了。”
听到这儿,沮授提起十二分精神:“主公可曾想过若是曹孟德先接纳天子,那将如何?”
袁绍仔细想了想:“其东有刘备,南有袁术,西有刘表,北与我方接壤,可谓四战之地,常年战乱,民众十不存一,人口不及冀州一半。我有何惧?”
“不然!”沮授摇了摇头,没有故作神秘,直言道,“其四面皆敌,但却屡战屡胜,且周边实力虽强大,但却仍属汉臣,未有人行叛逆之举。曹操得之,可保境安民,诸侯莫敢来犯,待其壮大则可奉天子以讨不臣,首先对付的便是主公之弟袁术;徐州之地,刘备与吕布二虎必不能共存,曹操只需找好机会便可一举而定,到时曹操携兖州豫州徐州三州之地加司隶校尉部与主公青冀幽并四州并立,曹操可还甘心出于主公之下否?”
“继续说!”袁绍此时严肃的表情说明他已经被说动了。
沮授继续说:“相反,主公周围则不然,主公与公孙瓒互为仇雠,而西边黄巾黑山本为叛贼,我方挟天子在河北之地并无大用。故只能往南走,而南方便是曹操之地,若是我方挟天子,可直接将曹操这一不稳定因素直接扼杀,让其安心当一只守门犬为主公效命!”
“臣反对!”郭图出声道,“主公得北方四州需多少时间,而曹孟德统筹中原又需多长时间!若是主公以此时之势取四州之地,则曹操取徐州否仍存疑问!到时再南下又有何妨?曹操所做之事不皆是为了主公做了嫁衣!”
“公则兄,莫不是忘了黑山之众!”田丰阴恻恻地说道。
看着这些人又将吵起来,袁绍出面阻止,对着许攸说:“子远,刚才只讲了臧洪,西面和北面之敌尚未说完!”
许攸指了指地图的几个地方:“我们现在最头疼的两个方面,北面最强,公孙瓒坚守易京,上次出击得手后仍然龟缩不出,加上幽州残部,公孙瓒手中还有数万士卒。西面……”
许攸说到这儿顿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们对其一无所知,不知其军队数,不知其活动范围,就连怎么喂饱那么多人,我们仍未可知?只能从上党郡中传来的消息稍微探知一二!”
“那这封从山里传出来的密信,有几成可信度?”袁绍问道。
“不足两成!”许攸说道。
“为何?”
“这封信出现的时机太巧了,仿佛就是为了说明这些消息全部来自山里一般,与之相辅相成的还有恰好出现的张燕以及从公孙瓒处发来的密信。甚至曹操要去迎奉天子的传言也可能是他们散布出来的!”许攸说。
“哦?那他们意欲何为?”袁绍突然感兴趣了。
“不清楚!”许攸如实回答,他确实不知道山里是怎么想的,因为就连山上许多人也不知道王零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若是此信中所言是真的,山中政见不和而分裂,那这是不是我们的机会?”袁绍问了句。
“主公,还记得一年前的试探吗?”沮授插嘴。
袁绍想了一下才说道:“这次我们以和为贵,元皓,还得麻烦你再跑一趟了,这次带上从刘家支脉提拔上来的几个年轻人,多去看看,只有一个目的,摸清对面的虚实,以及张燕是否从那里脱离,必要时劝降刘公。”
田丰叹了一口气,袁绍还在做这样的梦:“诺!”
“既然敌人是要我们动,那么我们以不变应万变可否?”袁绍环顾几人问道。
“不可!”众人尽皆阻止,这次就连郭图都和众人一个意见。
“为何?”袁绍问。
许攸解释道:“若我们不做,那才可能进入对面的圈套。因为这些消息,不论真假对我们来说都是有用的!”
“若是我们无动于衷,张燕和公孙瓒收复幽州各郡这一想法便可实现,曹操亦可奉迎天子于雒阳,黑山倒不会有所损失,只是本来准备的伏击取消便是,但是这些器具总能留到下一次使用!”沮授说。
田丰补充道:“所以我们不但不能不做,反而要全面应对!”
“除了奉迎天子,那对我们来说更像是负担,反而不能让我们腾出手专心做事!”郭图刚说完就听到了沮授的反驳。
几个人再次就这个问题争吵了起来,袁绍一个人仔细地看着地图,揣摩着:“沮授,三军将士现在如何?”
争吵声戛然而止,沮授回:“正值春耕,将士正在轮休,此时有三成将士尚在前线,其中两万人在东武阳城,一万五千余将士分布在青幽各线!”
袁绍下令道:“将东武阳城外的军队,调回一万人,沮授你带他们到邯郸城外,时刻注意公孙瓒与张燕军队动向,同时防备黑山东出!”
沮授刚要说什么,但被袁绍阻止了,只能无奈应下:“诺!”
众人在讨论完详细安排后,沮授和田丰一并离开,临出门之前,回首望了一眼:“主公还是狠不下心对曹操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