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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两个人(二十七)

也许是眼泪真的流干了,节节此后再没跟赵何大闹。几个月里,他们维持着一种相敬如宾的关系,对于那些“关键问题”,只要一个人不提,另一个人就决不会开口。

然而当事人固然可以自我蒙骗,局外人的眼睛却逃不过。自从生日那天把话“挑明了”,妈妈就隔三差五地催着节节“把人领来看看”了。而对于外面有了男人这事,节节知道想瞒也是不能瞒的了,只好推说“他忙”。

“忙能忙到露个面都困难的地步吗?”妈妈狐疑地说,“你找的是国家领导人吗?”

接下来,诸如“多大岁数”、“哪里人”、“多高”、“干什么的”、“脾气好不好”之类的问题就一连串地来了。没有办法,节节只好如实相告。听到赵何比女儿大八岁,妈妈“啊”了一声:

“你找了个大叔。”

节节哭笑不得:“你这词儿是从哪儿学来的?”

“跟韩国人。那些电视剧里的小女孩儿不是管三十岁往上的男人都叫大叔嘛?”

随即,妈妈脸上露出货真价实的担忧:“三十一二还好说,他这都眼瞅着三十五了。到时候管我叫妈,不是折煞我么。”

“那就甭管您叫妈了。”节节对妈妈又气哼哼的了,“我踹了他得了。”

“那可别。”妈妈赶紧说,“你不也过了二十五了吗?奔三的人了。”

“你才老你才老。”

“我本来就老呀。”妈妈债多了不愁地摊摊手,“我都老得没人要了。”

而这一轮的斗嘴结束之后,妈妈又主动凑上来,认真地对节节说:“其实大点儿也无所谓,人好就行。他们说岁数大的会疼人。”

疼人有什么用?疼得名不正言不顺的,还不如虐妻狂呢。节节被戳中心窝子似的,胸口又疼了一下:“你被岁数大的疼过?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许胜利就挺知道疼人的。”

“你这就没皮没脸了啊——这位妇女,你的心思可真是太活络了。要不这样吧,我再缓两年,你们俩先结吧。先紧着老同志。”节节似笑非笑地说。新一轮的斗嘴又开始了。

“那还是算了吧。”妈妈表示投降,“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许洋没找回来,我们哪有心思琢磨别的事儿。”

“你自己心里挺急的吧?”

“是替你急。”妈妈说,“还是说回正题,好几年了没见过家长,有这么追人家女儿的么?这些海龟怎么都学得那么不懂人事儿呀。”

“我也是一混蛋,我要懂人事儿就不跟他了。”她恨恨地骂了一句,跑掉了。

妈妈不知道,节节是躲进厕所哭去了。嘴上没大没小地“逗”着,眼泪却早已漫过了警戒线,随时要淌出来了。她还是不能提这事儿,一提就从心底里泛出悲凉来。

而节节一边默默地哭,一边决意:赵何的“真相”,决不能让妈妈知道。

没想到过了一阵,赵何果然“见了家长”了。只不过先见的不是妈妈。

那天周末正好没事,节节便又要去买衣服。“血拼”对于她来说已经成了习惯,只要心里稍微有点不顺,就拿了信用卡去糟践赵何的钱。照着上一期《时尚》买的衣服,下一期杂志刚出来,立刻就不能穿了,她在赵何那边的房间里已经堆满了一钱不值的奢侈品。有时候妈妈看见她衣服的商标,都吓得直吐舌头:“你真傍上大款了?”

“秀水街买的。”节节骗妈妈,“小白领都这样——不用打肿脸也能充胖子。”

好在那辆凌志轿车从来没往家开过,要不指不定得招出些什么话呢。节节知道妈妈的性子:生怕沾了别人的好处,觉得那样就会矮人一头。

而那天出门,赵何也跟了她去,无怨言地给她付账、拎包。节节恰巧心情好,还逗他:“当一二奶是挺好的哈——那哑巴从没享受过这种待遇吧?”

“你真觉得挺好?”赵何仿佛隔岸观火地看着她。

“不好也得假装好。”节节的怨气果然冒了出来,“否则又能怎么样?”

赵何便躲着她的眼睛,而节节竟然瞪了一眼,也飞快地躲着他了。两个人已经有了默契:既然是求不得又分不开,总是把话说透了又有什么益处呢?他们的对话也总是在“得过且过”的指导精神下进行的了。

闭着嘴,比赛憋气一般从商场里出来,来到凌志车旁边,节节看着赵何凝重的表情,却“噗嗤”一声笑了。赵何有些莫名其妙:“笑什么?”

“笑大傻子呗。”节节又打了个双关语,算是迈过了这次对话的“雷区”。

但这时,背后忽然有人凑上来:“小姐,要购物卡么?八五折兑给你,买件衣服省好几百的。”

节节听那声音有些耳熟,蓦地回过头来,竟然看见她爸爸叼着半颗香烟,站在车门旁边。她随即感慨地反应过来:好几年没见爸爸了。爸爸的印象里,只有那个梳着齐肩短发、穿着牛仔裤的节节,而对如今眼前这个丽人,他却一眼认不出来。

爸爸的模样也大变了——真是老得不成样子。头发杂乱乱的,白了大半,腰竟像直不起来了似的。原先那点儿混不吝的潇洒劲儿,如今更是一丝也不剩,只剩下了一股赖了吧唧的“贱”气。而最让节节吃惊的,是爸爸现在干的行当:靠“倒腾”商场的购物卡为生。这些年“国家”的单位是越来越富了,许多机关和企业都会给职员发点这样的卡作为福利,持卡人也常常把它拿出去卖,于是便也应运而生了一批“卡贩子”。和剧场门口的票贩子差不多一个道理。

节节愣了神,一时说不出话来。而爸爸这才认出了节节,他也张了嘴,嗓子里先冲出来的却是几声咳嗽,一段烟灰落到衬衫上。

赵何看到这两个人面对面地愣神,便又从车里出来:“你们认识?”

节节正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爸爸却猛嘬一口烟,笑了:“认识认识——节节嘛。我过去在他妈妈那个剧团上过班。”

听到爸爸这么说,节节顿时明白了意思:他不想在节节的“男朋友”面前给她丢人。金枝玉叶般的女儿挽着个风度翩翩的男人走进豪华车,多完美的画面啊,拍下来简直可以当广告片了。这样的情形里,落拓到极点的爸爸算是做什么的呢?还不如死了好。因为了解妈妈的心高气傲,爸爸也了解节节的心高气傲。

但节节和这个“男朋友”要真是“成”了呢?此时不相认,以后也相认不了了啊。爸爸的“掩护”,在她眼里竟有了自我牺牲的悲壮感。

殊不知,爸爸牺牲得太不值了。节节几乎想对赵何说:“这就是我爸!穷吧,惨吧?有这么个爸爸,我这个二奶真是当得太有必要性了。”

但爸爸的一个眼神打消了她的臆想。她想起,爸爸也是一个看重“尊严”的人,否则当初也就不会和妈妈离婚了。他只是没有要尊严的资本罢了。

爸爸当年也算是一号“顽主”吧,现在他们这代顽主老了、潦倒了,连卓尔不群的姿态都撑不起来了——用他们自己的话讲:彻底沦为大傻逼或人民群众了。

而在“过去的熟人”的身份中,爸爸开始问节节话了:“妈妈还好?”

“还好。”节节回答他,“就是以前伤了腰,现在干不了重活。”

“这么多年还一个人?”

这个问题就让她不屑了:“这事儿您就别操心了。”

“那是,那是。”爸爸尴尬地笑两下。

节节反过来问他:“您怎么——干上这个了?原来那摊儿呢?”

“去年暖冬,进了批棉衣卖不出去,赔了。今年市场又要提租金,一时手头紧,凑不出来。”

“还是想个办法接着卖衣服吧,这又不是正经买卖。”

“我也没打算长干——再攒点儿就到南方进货去。”

说到这儿,两人竟没什么话好说了——到还真符合“过去的熟人”这个关系。爸爸笑了笑,把烟头扔到地上:“那我走了?”

“您慢点儿。”节节木木地回答。

爸爸便转过身,佝偻着背向停车场外走去。节节便忽然想起朱自清的《背影》来。过去也没觉得写得多好,如今竟像字字扎在心里。

让节节出乎意料的是,爸爸走了几步,忽然转过头,给了她一个古怪的笑脸。

接下来是一句半唱半念的“人艺”腔:“我们家招娣当特务啦!”

这是《四世同堂》里冠小荷的经典台词。爸爸好歹也算在剧团混了那么多年,别的本事没有,反面人物倒是学谁像谁。而“当特务”这个说法是讽刺还是祝福呢?在他们那代“顽主”那儿,讽刺和祝福却往往是混在一起的。

看着爸爸摇头晃脑地走开,节节“噗嗤”一笑。“匪兵甲”风采依旧啊。但笑还没收住,眼睛已模糊了。

在车上,赵何没话找话地说:“这人还真有意思。”

“那是。”节节说,“有意思着呢。”

而第二天,节节又到了那个商场,没进去,就坐在车里等着。没过一会儿,就看见爸爸正嬉皮笑脸地纠缠着一个中年妇女,但费了半天口舌,生意也没做成,便怏怏地坐在台阶上,又从胸口摸出一颗烟来。

节节走到他面前,也不叫爸爸,直接问他:“那女的还跟着你?”

爸爸抬眼看见节节,吃了一惊,停了几秒钟才回答:“跟着呢。”

“有人愿意跟你,你就得让人家过好了。”节节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把买卖重新开起来,到底干了那么多年了,下次总不至于再亏。”

“不不,”爸爸慌乱地躲她,“这哪儿成?”

“怎么不成?又不是人家的钱——我也上班了。”节节说,“我挣的。拿着吧。”

说完,她硬把信封往他手里一塞,转身就走。她走得很快,不敢回头再看那老态毕现的男人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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