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岁，独身，退休在家，生活完全自理，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无精神病史，有阵发性心房纤颤，犯病频率低。”面前这个叫乔伊的年轻女人边说边抬头扶了扶眼镜，将坐在悬浮沙发里的我从上到下打量一番。窗外福利院的小阁楼十分精致，红墙黑瓦的仿古建筑四周绿荫环绕，空气里飘着一股奶香，随处都能听到孩子的嬉闹声。乔伊看上去不到30岁，是孩子们的妈妈之一，短短的头发在后面梳个发髻，有些婴儿肥的脸颊总是略带笑意。她继续翻看着我的申请材料：“不喝酒、不抽烟，无不良嗜好。享受基本政府养老补贴，两套房产，其中一套正在出租，月收入、存款均可观，家中智能化设备齐全，包括政府配发的保姆机一台。好了，张先生，您的资料我们都看过了，孩子们的材料您都看了吧？有合适的么？”
我把我选中的孩子的卡片递给她，那是个刚满5岁的男孩儿。她看到卡片即刻皱了皱眉。
“噢，是小天牧！张先生，您确定要选择这个男孩儿吗？他的父母可是……”她说。
“我知道。”我打断了她，“我并不认为他会像他的父母一样。而且在这里，5岁左右的孩子中只有他真正无依无靠。瞧瞧你们这儿的那些小可怜，他们大都是父母养不起或不愿养而被送到这里，一些从人贩子手里夺回来的也只是暂时找不到父母而已，可这个孩子是真的没有父母了。”
面前的女人缓缓地点头，眉间的皱纹消失了一半。
“虽然您有健康证明，但您的心脏病可真是让人担心啊！”她用温柔又关切的声音说。
“放心吧，乔小姐！有莎莉在，我不会有事。”
“哦，这么说，您是快要有老伴儿咯？”
“不，不，没有的，抱歉，莎莉就是那台保姆机。”
她眉头展开，冲我会心一笑：“好的，张先生，不论如何，我们非常感激！”
我按照她的指引，签订了一系列表格和协议。
“这孩子的名字很棒！”我对她说，而后便起身跟随她往孩子们所在的地方走。
“刚开始孩子会有个适应过程，不过他还在幼儿园，平时还会和其他伙伴在一起。周末的时候你可以随时把他送回来，哪怕来这儿玩上一两天也没关系，我们要等孩子慢慢习惯一种新生活。”乔伊说，她走起路来体态十分优雅，给人一种自然的亲切：“前期我们会一周探视一次，通常要在那儿待上一天，半年后如果情况不错，我们就会改为一个月探视一次。另外你也知道，只要我们还像如今一样有源源不断的捐赠，孩子的所有开销我们会一直承担，直到他大学毕业。所以，您不必有后顾之忧。您让孩子有了个家，这才是社会能给予他最大的幸福！您真是有颗难得的爱心！”
没错，我领养了个小孩，可起因却并非像乔小姐说的我有一颗难得的爱心，只是因为我想有个人陪伴来预防老年痴呆的威胁，而且更重要的是要让莎莉变得真正有事可做，而不是整天想着如何破坏我的生活——这样一举两得，不是么？当时我真的这样想，反正又不花钱！不行推掉就是！（后来我一直为此感到忏悔。）
起初，福利院坚持让一个真正的保姆一同搬来照顾孩子，我不得不让莎莉把储物间腾出来给她住，不过我还是在一周后就把那保姆给“赶”了回去，因为小天牧虽然调皮却十分听话，而且他显然对莎莉更感兴趣。
“你一个人没问题的！”我对莎莉说，“3年前美国的‘小机’号保姆机器人就已经能够独立照顾孩子了，它们甚至能在乡间陪孩子们玩捉迷藏。你可不能输给它们！”[1]
说来奇怪，在那之后我总是盼望周末到来，因为乔伊小姐会来到这里，她在我身边总让我有种神奇的感觉，仿佛年轻了很多——她竟然已经39岁了，看起来却还像个年轻姑娘。我绝不承认自己还会爱上一个女人，但如同引力会使时空弯曲，乔伊之于我就有那么一种魔法般的可以扭转立场的引力。尤其是小天牧在叫我“爸爸”之后转身再唤她“妈妈”，我总有种神秘的心理自足。
可莎莉却很不欢迎她，对于她的到来可以说十分讨厌、万分拒绝。它对我说乔伊的出现总会让我的心脏加重负担！并且埋怨着自己不得不一边烘衣服，一边盯着脑袋里的监测数据。可机器人的思维谁都无法理解，就在七夕前的那个周日，莎莉在乔伊面前变了个戏法，从她的帽子里变出一束玫瑰花来，并对她说是我送给她的礼物。
“你要主动一些！”后来莎莉对我说，“这姑娘人挺好，虽然我不喜欢她。你们人类可真麻烦，感情这东西总是要猜的，这种运算实在太奇怪了，别说矩阵力学或波函数，连最新的量子公理计算也拯救不了你们，我可受不了！你们要么就互道珍重从此做朋友，要么就互诉衷肠马上去结婚！否则你那心脏可有的受了！”
我呆呆地看着它，愣了好一阵才说：“你从哪儿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理论！”……
不久，我和乔伊倒真像是要开始交往了。这真是难以置信，而且我感到那完全是拜莎莉所赐，因为它背着我干了一些我这个年龄完全干不出来的事情，比如把我年轻时写的情诗作为新作抄写给她，安排音乐会门票，制作烛光晚餐，还有购买各式各样我能负担得起的小礼物，那些礼物没有一次不是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在乔伊面前。
可乔伊并非是小天牧唯一的妈妈，小天牧也并非乔伊唯一的孩子。有时，我会因为乔伊过多地把精力放在我们身上而感到惭愧，而乔伊也似乎因此变得有些憔悴了（虽然她总是不愿承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