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佛海兄的心情我完全理解。我同样很怄气,甚至很窝火。”汪精卫神思亢奋地思索着,“为了使祖国从战争中解救出来,为了使我们的新政权早日建立,致使代表团诸兄受了许多屈辱。诸位读过《韩诗外传》吗?这本书里的第七章记载着颜回一句名言:‘人善我,我亦善之,人不善我,我亦善之。’希望诸位向颜回学习,在会谈中宽宏大量,‘人不善我,我亦善之’。希望佛海兄不要打退堂鼓,仍然率领汇曾等四位同志继续与日方代表举行第七次会谈。诸位是全权代表,一切由你们做主,凡是你们同意的,我和中央常委会都认可。这里,我引用《三国志.陆逊传》中一句话奉赠代表团诸同志:‘国家所以屈诸君使相承望者,以仆有尺寸可称,能忍辱负重故也。’为了拯救祖国和早日还都南京,希望诸位忍辱负重。”
一切牢骚和不满,都在“忍辱负重”中烟消云散了。于是,日本政府提出的一系列侵略款项,诸如撤销北平临时政府,成立华北政务委员会,以王克敏为委员长,下设外交、内务、财政、司法、绥靖五个部,并拥有五个师的军队,由齐燮元任总司令,该委员会及其军队由日本政府直接指挥,但一切经费开支要由汪精卫集团按月提供,日本政府原强加给南京维新政府的,以控制华中水电、铁矿、国防矿产、铁道、航空、航运、通讯、上海恒产等股份有限公司,说什么已是既成事实,汪精卫集团必须承认而继续生效,并把这些公司的地区范围扩大到华北和华南地区,每个公司设董事长一人,副董事长三人,正职为中国人,三个副职均为日本人,公司下设若干业务处室,各处室一名正职为中国人,三名副职均为日本人,东亚经济恳谈会的日方向每个公司派出由十五至二十人组成的专家组,各专家以其技术为资本向公司入股分红利;汪精卫集团每年为日本提供多少棉花、羊毛和小麦,日本为他们提供多少枪炮子弹,厦门和附近的金门岛为特别市,海南岛和附近岛屿为特别区,无限期租给日本为海军训练基地,其租金则以五年内为汪精卫集团培训一个师的海军相抵,等等,一概接受。
“我刚才说过,一切由代表团诸位做主,相机行事。只有日军撤兵问题,日方闭口不谈,你们要提出来,要争取,最好按重光堂会谈时所磋商的,在两年内全部撤完。驻在南京的日军,则在我们还都南京之前撤走。”汪精卫嘱咐说。
这时,陈春圃送来了吴佩孚治丧处拍给汪精卫的电报。汪精卫看后,用脸上的无限悲伤掩饰心中的无比喜悦,语调沉痛地说:“唉!吴佩孚先生因牙病,不幸于昨天晚上逝世了。作为他生前的朋友,我是很悲痛的。”他知道牙痛不会死人,这一定是土肥原那个“神不知鬼不觉”的行刺计划实现了。
在座的人,无不为这个争兵权者的死而感到高兴。但是,大家都很老练,很难从他们的脸上看出因轻浮而呈现的笑意。然而,他们终究憋不住,就以开玩笑的方式,表达心中的幸灾乐祸!“姓吴的这回,大概到国父那里当军委委员长去了。”陈璧君不冷不热地说。“他一贯反对国民革命,国父怎么会把兵权交给这种人呢!”周佛海欣然接腔,“此时此刻,姓吴的一定跪在国父的英灵前表示忏悔呢!”“牙痛死人,自古少有,这恐怕是姓吴的恶贯满盈,气数已尽,非死不可!”
梅思平说。
“俗话说:‘牙痛不是病,死了无人问。’姓吴的死了,不知老蒋过问不过问。”褚民谊脸上这才出现一丝笑意,不过是嘲笑。
“老蒋过问不过问,且不去管他。既然治丧处给我拍来电报,我还得过问一下,表示表示一下哩。”汪精卫显得一本正经。
于是,他提笔拟稿,给吴佩孚治丧处拍去那份表示“哀悼良深”的唁电。
散会后,汪精卫赶忙把桂连轩叫来,吩咐他去上海大中华金银首饰楼定做金耳环、金手镯、金戒指、金项链,准备酬谢侯晓霞。他没有早做准备,是没有想到吴佩孚会死得这么快。他估计土肥原夫妇必将在近日内返回上海,于是着急地对桂连轩说:“有急用,请金银楼的伙计帮个忙,加班加点,在三日内把这批首饰制做好。”
“是!”桂连轩立正回答。他以为徐珍要戴这些玩意儿赴日本访问,高兴地领命走了。
第二天上午,双方代表团在上海六三花园举行第七次秘密会谈。每次会谈开始,总是影佐首先讲话,尽管他一再声明会谈是平等的,是同志式的,没有什么主持人,但实际上不是那么一回事。待双方隔着一张长条桌子坐下来,影佐正了鼻梁上的近视眼镜,说道:“日华会谈已进行了六次。追述前六次的会谈,气氛不那么融洽。从敝方检查,包括我在内,有时说话过于偏激,有伤贵方感情。但贵方也有不足之处,怎么说好呢?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吧!像我一样,近视眼,看目前的利益看得多一点,忽视了长远利益。长远利益是什么呢?就是帝国将不遗余力,首先帮助中国同志割掉盲肠,消除内患,把共党彻底消灭之,然后从多方面帮助,促使贵国成为繁荣富强的东方大国。”他扫了对方一眼,满脸笑意说:“我把贵方比作近视眼,中国同志该不会反感吧!”
坐在这里的五个中国人都受过高等教育,其中周佛海和周隆痒还留学日本,林柏生留学苏联,自然能够从影佐的话里辨别出其强盗逻辑,也不会承认自己是鼠目寸光。但是,他们的汪主席叮嘱过,要从早日还都南京着想,要学习颜回,“人不善我,我亦善之。”于是,周佛海尴尬地笑着说:“我们不会有反感。”他正正眼镜,“你看,我就是近视眼嘛,哈哈!”他发出一声变态的大笑。
“我也是。”陶希圣手指他鼻梁上的眼镜,微笑着。仿佛在这种场合里,谁是近视眼,谁就能享受到一份特殊的荣幸似的。“好,六次会谈的争争吵吵,终于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除了!我们的整个会谈,必将和睦友好地在今天结束。”影佐的脸上挂满了职业性的笑意,“现在,会谈进入第七次。我和我的同仁们商定,今天的会谈,主要想听听中国同志的意见,或者说,中国同志还有哪些要求。”
“谢谢贵方的盛意。”梅思平做了外交性的应酬,接着说,“《日华新关系调整要纲》及附件近二万字,计五百余条款项,对我们即将成立的新政权提出了具体的施政方案,对敝国今后若干年的建设计划提出了具体的蓝图,对中、日、满三国,尤其是中日两国的睦邻友好,做出了明确的规定,可以说是一部万有文库。对此,敝国将忠实地履行之。但是,我说它是万有文库,并不是应有尽有。”
“噢!还缺少什么内容?”影佐一愣。
“例如撤兵问题,双方在去年的重光堂会谈时,贵方同意将规定驻兵地区以外的军队,在二年内全部撤走。可是,这次的《要纲》和附件对撤兵问题只字未提。”梅思平说完,望着对面的六个日本人,看他的话会引起怎样的反应。
“撤兵问题不是早就不存在了吗?”影佐脸上呈现出不可理解的表情。这种表情同时出现在须贺、犬养、谷萩等人脸上。
“早就不存在了?”梅思平大吃一惊。周佛海、陶希圣等人也都为之愕然。
“梅先生真是贵人健忘啊!”影佐好笑一声,“开初,帝国只考虑内蒙地区是反俄反共的前哨阵地,仅提出在内蒙驻兵。今年六月,汪先生率中国代表团访问东京时,在座诸位中国同志都是代表团成员,与时任海军相的米内先生会谈时,帝国政府根据共党势力已发展到华北和华中地区,不仅要求按前年十一月三日第一次提出的五项和谈条件的第二条,允许帝国在内蒙和华北两地区驻兵,而且必须将驻兵范围扩大到长江中下游地区。今年九月,梅先生和周隆庠先生访问东京时,帝国考虑到华南地区,尤其是海南岛的共党游击队活动猖獗,故二位与畑俊六陆军相会谈时,又把驻兵范围扩大到华南地区。在这两次会谈记录上,分别由汪先生和梅先生签了字,双方各保存一份,你们怎么会忘记呢?”
“究竟是忘记了,还是别的什么意思?”谷萩发出一声鄙夷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