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阿诺德帝国西境前线。
即使是夜晚,西面的群山尽头依旧泛着异样的红光,仿佛永远不会彻底沉沦的夕阳。
但这红芒却不能给世间带来温暖,反而令天地间充斥着令人胆寒的肃杀。所有动物都能感觉到,在那遥远的地方存在着什么,充斥着疯狂与恶意,将会给所到之处带去平等的死亡!
于是,健壮者奔逃,孱弱者瑟缩,平原与山野之间散播着惊惶与绝望。或许普通人无法感觉到其余生物的情绪,但在神使层次的存在眼中,一切都纤毫毕现。
“不对劲。”
平原上方的高空中,散发紫红光辉的平台上卓立着十道身影。
那是三名圣者、六名圣骑士,加上圣堂守卫“绯灵”。只有他们在场,因为传奇层次的超凡者们,根本没有参与神战的资格!
整整十位神使,奋战在对血神作战的最前线。至今已有数人牺牲,更经过两次补充,却也同样毁灭了对方的十余件神器!
但是,随着一次次试探、防御、反击、撤退。他们对敌人的了解越多,心中的疑虑就越发浓重。
银发青年外表的圣堂守卫绯灵凝望远方,沉声道:
“时至今日,吸收了无数生命力之后,血神依旧没有恢复理智。祂的残暴与贪婪,甚至更加浓郁,完全没有收敛的迹象。”
哪怕刚刚升华的神使,也明白绯灵的意思——自血神虚影出现以来,无论在什么时候,祂都没有展现出理性的一面。
行动时宛如野兽般吞噬沿途活物,甚至包括愿意皈依、向祂祈祷的人类;战斗时过于粗暴地使用力量,磅礴无量,但缺乏变化,无法进行精细操作,以至于必须依靠祂的圣徒配合,才有机会击杀神使。
至于像现在这样短暂的休眠时期,更是一直维持着非必要的精神威压。从各种方面看,祂都像是退化回了蒙昧时期,失却了理智。
在圣堂内部,依旧保存着一部分关于当年众神的记载。而在对血神的描述中,祂虽然鼓励信徒发动战争、进行血祭以取悦自己,却绝不会这样大范围、无差别地夺取生命力。
事实上,如果当年的血神,也如现在这般癫狂,恐怕早已被其余众神合力剿灭!
“也许是,为了躲过当年那场‘诸神黄昏’,祂放弃了一些东西。”
“当然,更大的可能性是,祂根本没有复苏。祂的力量、祂的权能,依旧保存在祂的主神器里。那些血环卫士的异族,正驱使着他们造物主的尸体。”
“何等……僭越!”
绯灵竟似出离愤怒了,直刺远方的视线仿佛能将轨迹上的一切焚为虚空。
他绝不容忍凡物妄图染指神座,绝不承认凡人也能比肩神灵!
不过是肮脏、愚昧、固执、孱弱的血肉生物,竟敢窥视那至高无上的领域!
唯有天生无形之物,方为神灵!
就在绯灵的怒火逐渐扭曲了周围空气时,有圣者忽然开口:
“最新消息,埃弗顿要塞遭遇异神器袭击。需要派遣我们中的一人去援救吗?”
“……没有必要。”
绯灵的情绪渐渐恢复:“在今夜之前,我们已经得到了萤石城等六座城市将有异动的线索,并提前准备了对策。但在过去两个小时内,我们已经接到了二十起急报。”
“其中包括幽影神教的攻势、各异族的袭击、甚至还有贵族们自己掀起的战乱。这绝不会是巧合。”
“今夜发生的事情太多,就仿佛……那个夜晚。”
绯灵并未指明,但所有神使都记忆犹新——此次北域纷乱的起源,暮光教团现身的那个夜晚!
“如果说那天是起点,是否就意味着,他们也准备在今夜将一切落下帷幕?”
几乎同时,众神使心有所感,齐齐将目光投向西方。
视线不可及的群山彼端,那殷红浓郁的光芒中心,仿佛有什么东西……轻轻跃动了一下。
于是,红光爆闪蒸腾,又迅速凝结如雾,化为千里血海!
大地沉陷,山川沸腾。一切生物都早已灭绝的当下,血神掀起的滔天恶意,竟是连非生物都尽数碾碎吞食,化为己身!
极远处血海的最高处,再度浮现出身长万米的血红人形。与以往相比,那道人影更加由虚转实,手中权杖宛如实物,脸部也隐约呈现出五官的轮廓!
“果然,祂动了。”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完美,更加强大。这本就是祂所诞生的土地,纵然信徒几乎丧尽,血神也能够依靠吞噬万物,重回巅峰!
只见虚影手中的权杖向地面砸落,如同支撑苍穹的立柱刺入大地。血海涌起波涛,震波层层荡开!
即使是众神使身后与震中相距千里的山峦,也在剧烈的地震中开裂坍颓!
随后,那庞大的虚影拔起权杖,大步向前迈出。频率与常人无异,但一步便跨过数千米,撕裂空气,仿佛全身都在烈火中燃烧!
“仍然看不出拥有理智的迹象……不过,和我们没有太大关系。准备战斗。”
圣堂守卫绯灵撤去落脚的平台,众神使默契地分散开来。身上各色光芒洋溢,在夜空之下遥相呼应,犹如极北之地的一缕极光。
“等等,对面的血海之中,是不是少了些什么?”忽然有人说道。
绯灵同样发现了这点——原本会出现在血海内部,数十个异常醒目的光点,这次却不知所踪。
“那些异神器的持有者……没有出现。提前转移了吗?那就说明,他们今夜有更重要的目标。”
在绯灵说完这番话之前,在场所有神使都已想到了答案——
“圣城!”
血神虚影与原初之涡无法轻易移动,但幽影圣袍可以,众多神器更加可以。他们可以无视圣堂和寒焰帝国建立的重重防线,直插灵寂圣城!
“那么,我们应该立刻撤退!通过最近的传送阵……”
“来不及了。”绯灵望着自己手掌中的光芒,“我刚刚收到消息。离这里最近的三座大教堂被摧毁了。”
“那么,在此之外最近的传送阵,我们赶过去需要多久?”一位新晋圣骑士问道。
“三十分钟。”绯灵说。
众神使怪异地沉默了一会。
“三十分钟……啊。”
一位年迈的圣者,望着逐渐靠近的猩红血海,语声苍凉地重复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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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路德菲尔公爵领,东部海岸。
圣堂守卫月笛,带着三位圣者悬浮于海岸上空,眺望海天尽头。
明月高悬,波涛之上粼光闪闪,苍穹与海洋之间无比开阔宏大。但在视线所及的最远处,正有一片不自然的黑暗缓缓浮现,如同世界的尽头。
所有的海水、所有的夜风、乃至所有的月光都在其中失足跌落,再也找不到归返的道路。
“今夜,‘原初之涡’的移动速度是之前的十五倍——大概,这也就是祂的最大速度了吧。”
月笛淡淡道:“绯灵那边传来消息,他们回援圣城的途径同样被阻断了。他们回归所需的时间,大约也是半个小时。”
一位圣者沉声道:“异族早有预谋……”
月笛却是轻笑一声:“预谋?从这时回溯到几个月、甚至几年几十年前,其间已有了多少预谋?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如何,但不管怎么说,今晚就该是决战之时了。”
“那么,我们是否应该立刻撤退?”
“撤退?撤什么?难道你以为异族不会将我们随后的举动纳入考量?按照他们的计划,我们这十四人,已经被排除在了圣城的战局之外。”
“而且,在不久前的战略规划中,教宗早已考虑到了这样的可能。”有圣者补充道,“教宗给我们的任务仅仅是对抗原初之涡。他说……他能够守住圣城。”
月笛点头:“我选择相信教宗与焚尘。”
“……那,我们呢?”忽然有人问道。
四人之间一时陷入寂静,甚至没有目光交汇。
身为神使,他们并不怕死,只怕死得徒劳,更不愿碌碌而终。如果已经没机会赶上最终决战,那么,他们存在的价值又在哪里?
夜空辽阔,海风轻拂。
月笛忽然开口:“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看看东边吧。”
三位圣者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正看见极远处正缓缓推进着的黑暗空洞。已经在天边显现出完整的轮廓,仿佛一只硕大无朋的漆黑瞳孔。
“异教的神灵化身,还在那里。”
“你们愿意将时间空耗在回援的路上,还是愿意与我一起,代表吾主,审判那个伪神?”
根本无需多言。
三位圣者同时面朝海洋,神力激荡,延展至上万米外,搅乱夜风形成不规律的气流风暴。
对付原初之涡,必须使用远程手段。
于是月笛同样右臂横挥,掌中浮现半米长的银白骨笛,仿佛琉璃般晶莹,浮动着若隐若现的光辉。
那是他年轻时吟游世间的乐器,投身圣堂后一度雪藏。却在升华为圣骑士时,又选择它作为自己的武器。纵然数百年过去,那指尖的触感与悠扬的旋律,依旧通透如月华。
月笛不明白异族为什么要强攻圣城。
从绝对战力上比较,以血神虚影和原初之涡为饵,拖住十四位神使,毫无疑问是亏本的。若再等数月,这两者积蓄力量到极致,胜算无疑会更高,为何要急于一时?
那个不久前经历了刺杀,失去行踪近一天的路德菲尔一世,又是否可能在此间扮演了什么角色?
……算了,随意吧。
大敌当前的现在,月笛选择相信教宗的判断。绯灵对付血神虚影,他对付原初之涡,路德菲尔对付幽影神教,教宗和焚尘守卫圣城,各司其职即可。
他将长笛横在唇边,忽而破碎成无尽的光点,洒向苍穹与海洋,飘扬起任何生物都能听懂的旋律。
一切琐碎、一切犹疑、一切阴沉都被一扫而空。月笛的内心,仍如数百年前一般澄净而空明。
自他升华为神使,正式舍弃原名后,总能在月光下获得更强的力量。今夜天心月满,心湖如镜,更是视死如归的最后一战,他的神力已然臻至前所未有的巅峰!
天有月光,心有音扬。
世人皆知有月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