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不会承认在幕后策划的人是自己,收买了陈家的门房,得知这位从小就被捧在手心上的陈家大小姐早就爱上府里的下人,所以陈家才急着把她嫁出去,于是在订亲之后,私下找她谈过,他表明愿意成全他们,还拿出银子让这对因为身分悬殊而无法在一起的主仆,可以暂时不用担心生活发生困难,然后要他们到南陵府,再让人介绍工作,如此既不违背爹娘的期望,也不会辜负乔霙对他的情意。
“孩儿还有事,先下去忙了。”
大概会有几个月不会再逼他娶妻,只等陈家退婚的丑闻渐渐被人淡忘,毕竟两家在生意上有所往来,多少有利益关系,亲家做不成,还是得帮对方留点颜面。
“怎么吃这么少?”
将近四个月来,他几乎每晚都会在这儿过夜,甚至白天有空也会来陪乔霙用膳,不过这两天见她都只吃半碗,不像以前那么好胃口。
乔霙看着桌上的菜吞了两下口水。“我也很想吃,可是不行,我才不想真的胖得跟猪一样。”
“胖一点好,身体健康最重要。”严介谦又帮她盛了满满的白饭。“这些菜我可是低声下气的拜托袁师傅好久,他才亲手做的。”
“难怪这么好吃……”她的口水快流出来了。
“那就尽量吃。”他亲手帮她布菜。
“可是……”小手迟疑地摸了摸比以前明显凸起的肚子。
“那我全倒掉好了。”
“不行!”乔霙大叫,张臂护住那几盘菜。“倒掉太浪费了,会被雷公劈的……我把它吃光就是了,以后别再弄这么好吃的菜来了。”
“哪有人嫌菜太好吃的。”严介谦好气又好笑。
“要是再胖下去,怕是连我大哥他们都不认得我了。”她一边说一边把菜挟在口中,感动到噙着泪水。“可是好好吃……你真的很可恶……”
“你还真难伺候。”他帮她拭去嘴角沾上的油渍。
乔霙享受着他的宠爱,但心里总还有着遗憾是无法填补的。“如果……我能帮你生个孩子就再好不过了。”
“怎么又提这个?”他并不在乎有没有子嗣。
“这次你能让对方退婚,可不表示以后这一招都能见效。”她苦笑。
“到时我会再想别的办法。”
“我想还是再让别的大夫诊断看看。”乔霙希望能再为他尽最后的努力。“就算要喝的药再苦、再难喝,我也不怕,一定全部喝光光。”
严介谦心口一紧。“笨蛋!我可不想看到你喝药时那副痛苦的表情,就让它顺其自然,不要强求。”
“再试一次,我保证是最后一次。”她乞求。
“我真的不在乎有没有儿女,这是真话,不是因为不想让你有压力。”这是头一次他剖析自己内心的感受。“严家的一切将来落在谁手上并不重要,如果二房那边真的有出息,我愿意把这些东西无条件地给他们,若他们不行的话,等到我老了,再也管不动了,我会全部捐出去救济贫苦人家,严家的列祖列宗早就投胎转世去了,可顾不了这些。”
她因他的话而笑了,不过,要是让长辈听到,准会骂他大逆不道。
“只想自私一点,只想跟你过一辈子,若有了孩子,随便他们长大之后想做什么都行,我不要他们被束缚住,若没有,我们就一起到老了,到死亡来临的最后一刻都不分开。”
“你真讨厌……这时候才说这些……”乔霙捂住了口,哭到不能自已。
“这些话我一直想跟你说。”他要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意。
“可是我们不能不顾爹娘的感受……起码再让我试一次,要是这个大夫还是说不行,我就真的放弃了。”
他神色温柔,决定成全她想要孝顺的心情。“好,最后一次。”
“嗯。”乔霙用力颔首。
于是,他带她来到无尾巷,上次她中毒受伤也是这个大夫救活的,屋里有几个病人在,都是些老人和小孩,知道这位“面恶心善”的大夫不收药钱,对他们这些穷苦人家来说,就像活菩萨一样,只是他们不知道,对某些人来说却比鬼还可怕。
“谢谢大夫、谢谢大夫。”老人感激涕零地拿着药走了。
“下一位!”一名小童吆喝着。
直到前面的病人都看完诊离开,这才轮到严介谦跟乔霙。
“五十两!”鬼脸大夫把手心摊开,还没问诊就先要钱。
严介谦早就有所准备,将一张五十两银票放进他手中。“你不是说不爱银子?”还真会狮子大开口,认识这种人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我是不爱银子,这些银子就当作是你替那些穷人付的药钱,这是在帮你积阴德,可要感谢我。”他气死人不偿命地说完,偏过半边完好的侧脸,深炯的眼瞳瞬也不瞬地看着正襟危坐、再次等待宣判死刑的乔霙。“夫人的气色看起来不错,不像有什么病痛,请把右手给我。”
“我最近吃得好、睡得好,也没什么烦恼,身体应该有比以前好才对。”她屏息以待。
“嗯……”鬼脸大夫接着便望闻问切,像是发现什么,沉吟了片刻。“夫人的葵水多久没来了?”
乔霙先是一愣,接着举起左手算着日子。“糟糕!我没注意……最近日子过得太懒散,所以都忘了这件事……”还待在严府时,总是担心葵水跑来搅局,天天数着,可是离开之后反而不在意来不来了。
闻言,他收回了手。“你们可以走了。”
她马上露出失望和沮丧的表情。“还是不行吗?那么药呢?不管有没有效,我都愿意试试看。”
“乔霙,没关系,已经够了,我们回去吧。”严介谦实在不想让她再面对一次。
“可是……”她泪水盈睫。
“都已经有喜了,还要我这个大夫开什么药?药吃太多也会伤害到胎儿。”鬼脸大夫没好气地哼了哼。“回去之后好好安胎,保证孩子平安落地。”
这番话让两人呆住了。
“你说什么?”
“我……我有喜了?”
鬼脸大夫把他们赶出去,关门谢客,今天看病到此为止。
是真的吗?
乔霙抚着小腹,以为是胖了,没想到居然有喜了。
是老天爷终于可怜他们了,真的等了好久……
“这下你可以安心了。”严介谦睇着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的她,像是把内心的压力全都释放出来。“有喜了还哭?”
“我太高兴了嘛……”她就是止不住泪水。
“傻瓜。”他帮她擦乾眼泪,然后转过身蹲下来。“我背你!”
“你真的要背我?”乔霙破涕为笑。
严介谦比了个手势。“孩子的娘,快点上来吧。”
“我很重喔。”她抱着他的脖子说。
他慢慢站起身来。“一点都不重……我突然想到在十二还是十三岁那一年,也曾经这样背过你,那时你还很小。”
“我怎么不记得?”乔霙将面颊贴在他厚实的背上,笑容洋溢着甜蜜。
“那天你硬是要我陪你玩,我就很生气地骂你,结果你居然还赖在地上大哭大闹,我快被你烦死了,只好背着你,想说送你去我娘那儿好了,想不到你却在我背上呼呼大睡,硬是不下来,只要有人要把你扳开,你就哭,最后只好找你大哥来抱你回家。”说到她小时候的糗事可是一堆。
“我一点都不记得了……”她打了个呵欠。
“那时我真的看到你就怕,因为准没好事。”严介谦低低笑着,说到自己的童年,大概属跟她的回忆最多了,她始终在他身边,从不曾离开过。
“嗯……”眼皮撑不住了。
严介谦发现她没有声音,往后一看,还真的睡着了。
“还真好睡……”
老天爷毕竟待他不薄,祂成全了他们,让他们长相厮守,又可以满足父母的期待,这下所有的麻烦都能迎刃而解了,他也会更珍惜乔霙对自己的心意……
严府东院——
“谦儿,娘在想你房里没有人伺候,想说找个丫头进去,你觉得怎么样?”严夫人试探地问。难道她想要孙子就这么困难吗?为什么始终无法如愿?
“有阿昌伺候就够了,不必再找一个。”他故作不解。
“阿昌是阿昌,那终究不一样,娘帮你找的丫头绝对会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跟男人可不同。”她说得含蓄,希望儿子能听懂。
严介谦在心底轻叹。“我以为我们严家不时兴其他富贵人家那一套,总爱在房里摆个暖床的丫头。”
“呃……这……娘也是为了你好。”严夫人期期艾艾地说。
他朝热茶吹了下凉,然后漫不经心地开口。“这可不行,万一让乔霙知道,铁定会打翻醋坛子,她这会儿有孕在身,可不能动气。”
“你……你刚刚说什么?”
“孩儿没说什么。”他就是故意引她上。
严夫人确信自己还不至于老到重听,而且一字一句听得很清楚,不会错的。“你刚刚明明说……霙儿现在有孕在身……她……她有喜了?难道是……是你的?”
“乔霙只跟孩儿在一起,若有喜了,当然是孩儿的。”
这下子她是激动到快昏过去了,喘着气,让婢女从椅子上搀扶起来。“怎么会这样?她……她在哪儿?快去把她接回来……”
“娘忘了她已经不是严家的媳妇儿,孩儿把她休了。”他淡声提醒。
“既然都有了我们严家的骨肉,当然要再快点把她娶回来……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严夫人乐坏了也急坏了。“霙儿在哪儿?娘要去看看她!”
“乔霙虽然有喜了,不过她很担心万一生的是女儿,娘只怕又会失望了。”严介谦显得一点都不急。
“只要能生,还怕以后生不出儿子。”她说。
他考虑了半天。“还是先不要带娘去见她,孩儿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她把身子调养好,这会儿终于怀上孩子,可不能有半点闪失,万一娘又给她压力,希望她以后能生个男孩,孩儿担心她又吃不下、睡不着,那对腹中的孩子不好。”
“这话倒也是,要是动了胎气就糟了……”严夫人只想到好不容易盼到亲孙,说什么也得保住。“那你好好的跟霙儿说,不管这胎是男是女,她永远是我们严家的媳妇儿……她要吃什么喝什么,尽管给她,可别饿到了……还有身边得多找几个人伺候才行,叫她走路小心点,那孩子老是喜欢蹦蹦跳跳的,可别把娘的宝贝孙子跳掉了……呸呸呸,瞧娘乐得头都昏了,净说些不吉利的话……最好让她躺在床上别下来……免得有个什么闪失……”
严介谦听着笑了。
当严介谦把这番话说给乔霙听,她听了很感动。
“娘还是疼我的。”
严介谦就是败给她这种傻劲,就算别人对她不好,她也不会记恨。
“那多半也是因为你怀了严家的骨肉,所以我才故意拖延,想让他们急一下,这么一来,他们以后才会更疼爱你,把你视为严家的媳妇儿,往后你在府里的地位才会稳固。”
她眼圈倏红。“你现在对我这么好,我会有点害怕。”
“害怕?为什么?”
乔霙傻笑地说:“因为怕你一下子全用光了,以后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对我好了,那我宁愿你慢慢对我好。”
“笨蛋。”严介谦好气又好笑。
她倚着他的肩头,一起坐在亭子里看着天上的明月,突然肚子像被打了一下。“啊……在动……你快摸摸看……”
宽厚的掌心贴着圆腹,感觉着胎儿在里头的活动,虽然时间很短,但已经能让人感受到他的生命力。
“希望是个女娃……就算像你也好,不过别让我太头痛了。”这句话遭来乔霙一颗白眼。
数个月后,乔霙终于临盆,顺利地产下男丁,接着便坐上八人大轿,风风光光地再度进了严家大门,在公婆的有生之年,都备受疼爱。
“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娶我?”
洞房花烛夜里,刚出生不久的儿子由乳母抱走,也没让人进来闹洞房,两人终于可以好好独处。
严介谦连想都没想就开口。“当然没有,我可不会自找麻烦……但是我很高兴能够娶到你,真的,是你让我知道其实交出自己的心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遇不到可以交付的人。”
这是他的肺腑之言,也是表白。
“我也是。”乔霙又想哭了。“虽然中间发生不少痛苦的事,但是我一点也不后悔。”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