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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心岩

夜色沉如水,奥纳正倚着仓库大门打瞌睡。他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了两天两夜,眼窝已经深陷下去,衬着布满胡渣的下巴看起来有些形销骨立。

奥纳身边还有十来个难兄难弟,他们穿着紧身衣,腰腿上绑着军刺和枪支,眼睛亮得像黑夜里的鹰隼,一丝不苟地守卫着这一亩三分地。

五分钟后,车灯的光芒洞穿黑暗,一辆克莱斯勒MEFour-Twelve像鬼影一样从远方驶来,横路停在了他们面前。

扬起的风尘糊了奥纳一脸,他打了个喷嚏,从半开的车窗里闻到了一股高档红酒的味道。

温和的声音从车里传来:“今天,有什么可疑人物出现在这里吗?”

“没有!”奥纳斩钉截铁地答道,“我们在这儿守了两天,保证连只老鼠都没溜进去!”

车主没有对此给予赞赏,他沉吟着不说话,气氛一时间僵了下来。一道风缓缓吹过奥纳被冷汗浸湿的后背,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试探着道:“不过……”

“嗯?”

奥纳指着仓库门前镶嵌的温度计,小声说:“这段日子昼夜温差较大,这仓库又不通风,里头堆着的尸体……怕是快烂了。”

“那就烧了吧。”车主沉默了片刻,说道,“已经两天了,就算有漏网之鱼恐怕也不会在短期内露面……最近风声紧,手脚麻利点儿,把痕迹处理干净。”

他重新发动了车子,车灯再次亮起,掉了个头原路返回。眼看车影完全消失,奥纳才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子,冲后面的人打了个手势。

二十分钟后,一辆毫不起眼的普通大卡车从仓库里开了出来,车厢里满载着十几具尸体还有大量火油,它们很快就会被运往无人码头进行焚烧,然后撒入大海与鱼虾长居。

看着卡车远去,奥纳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他点燃了一根烟,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兜里摸出一块鸡蛋大小的雨花石。

这是从其中一个死人身上搜出来的玩意儿,他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一会儿,除了上面一行刻字之外,再没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把玩了半晌,一无所获的奥纳慢慢吐出一个烟圈,看来在回家之前,他还得先去找一个朋友。

第1节

纽约是一个快节奏的城市,人们步履匆匆地穿过街头巷陌,利用各种交通工具赶往目的地。此时此刻,我正拖着一袋废弃饮料瓶站在街角面包屋前,买下一块最便宜的白面包,然后找了个既能晒太阳,又不会挡人家路的犄角旮旯坐下,开始清点这一早上的收获。

被咖啡泼洒半面的报纸糊在我脸上,我眯着眼睛看了半晌才勉强认出了几个单词,大概是“黑帮”“走私”和“内讧”。

对了,三天前在哈德孙河西岸一个偏僻码头附近发生了黑帮走私内斗,据说死伤颇为严重,但落到警方手里的不过是几只小虾米,真正的大鱼还悠哉地潜伏法网之外。

我把报纸折好后扔进麻袋里,然后从漏风的衣兜中掏出一块雨花石,这是昨天晚上奥纳给我的。要知道人生头一回在平安夜收到礼物,却是一块硬邦邦的破石头,甚至送礼者还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这事儿简直残酷得让我做了一晚上噩梦。

在我准备婉拒的时候,奥纳抽出了一百美元,笑呵呵地说:“把三天内发生在它身上的故事告诉我,这张钞票就是你的了。”

他这么一说,我顿时松了口气,生意实在是比人情容易太多了。

我是一个拾荒者,也是一名物介师,能够通过某个物品感知曾经发生在它身上的故事,还能通过特定的时间缩小记忆感知的范围,比方说你给我一只刚脱下来的鞋,我就能知道你今天穿着它去过哪些地方,哪怕闭着眼睛都能画出完整无误的路线图。不过我的能力虽然奇特,限制却颇大,人的脑容量毕竟有限,当所感知的信息量超过负荷,等待我的就是脑死亡了。

按理说如此天赋异禀的我本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可生命就像一场闹剧,我现在还能活在人间,已经是托奥纳的福了——如果没有他递过来的一个鸡肉卷,也许我早在初到美国不久便饿死街头或者沦落黑人区了。

他给了我一条活路,我帮他解决点儿小麻烦,这算是公平的买卖。我至今还记得这家伙第一次看见我施展能力时惊叹不已的神情:“哦,宝贝,你简直是上帝的宠儿,拥有这样神奇力量的你应该住在豪华别墅里,抽着雪茄与无数表面光鲜的贵族谈着一笔笔匪夷所思的交易,换来足以奢侈一辈子的金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龟缩在贫民区的地下室中与垃圾为伍!”

他的话的确让我很是震动,人生在世不过“享受”二字,当开启金库的钥匙就握在手里,没几个人能继续做心如止水的守财奴。

可惜……一些纷乱的记忆画面掠过脑海,我在心里叹了口气,面对奥纳的诱惑十分艰难地摇头,竖起一根手指:“我可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你解决一些麻烦,但请对我的一切保密,永远不要透露出我的任何信息。”

奥纳看我的眼神就像瞅着一个傻子,好在他最终还是答应了,我俩这诡异而平静的交易关系才得以维持到现在。

然而这一次,当我脱下手套碰触这块雨花石的时候,一股血腥的味道瞬间在我胸腔里炸开,黑白与鲜血交织成的影像飞快地掠过脑海:十六名来自世界各地的雇佣兵,其中最小的成员只有二十出头。三天前的夜晚,这队雇佣兵运送一批毒品和玉石到了哈德孙河西岸,与他们合作的人却突然翻脸,那些走私货物悉数被夺走,而他们也永远留在了美国,除了这名叫费特的年轻雇佣兵。

他身上中了一枪,把自己隐藏在同伴的尸体中,硬是在死人堆里活了下来,一直紧捂在胸口的雨花石滚下来,被一只手好奇地捡起……

捡起这块雨花石的人自然是奥纳,在我感应记忆的时候他正捧着一杯杜仲茶坐在我面前,直到我把看见的东西和盘托出。

“你确定他没有死?”奥纳挑着眉问我,杯子里原本温热的杜仲茶已经冷却。

“至少在这块雨花石离开他的时候,这个人还活着。”

奥纳的脸抽搐了几下,然后丢下纸钞转身离开。我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回来,就收好钱径自去睡觉了。

想到这里,我摩挲着雨花石并不光滑的一面,这玩意儿是那年轻雇佣兵最珍爱的收藏品,上面刻着一行小小的英文:“Keep our hearts as hard as the nether millstone”。(让我们的心像岩石一样坚硬)

“心如铁石……”我低声念了一遍,可惜没来得及抒发感慨,并未被一块面包满足的肚子再次发出一声呻吟。

人心都是肉做的,没有经历过千刀万剐的折磨,谁也当不起“心如铁石”四个字,而这样的人往往有着非一般的故事,或勾心斗角,或水深火热。然而这一切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却还不如把肠胃练成不锈钢来得实在。

第2节

我住在纽约市布鲁克林区,这里曾经像20世纪贫民窟的缩影,到了如今也还残留着种族混杂的氛围,因此难免会出现或大或小的冲突事件,同时,这里也是众多杰出人物的摇篮,罪恶与荣华交织成笼罩其上的异度天空。

我背着一小袋没有卖完的废纸穿过路灯昏暗的街巷,累得跟死狗一样瘫在地下室入口,然而还没等我摸出钥匙,那扇锈迹斑驳的铁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Wellcome to back!”奥纳给了我一个热情的拥抱,“我可等了你将近两小时了,宝贝儿!”

我被这老男人恶心出一身鸡皮疙瘩:“又有生意?先说好,你昨天拿来的破石头吓得我一晚上没睡好,今天要是再这样,以后我就把你拉进黑名单。”

“Oh,宝贝儿,你不能这样对我。”奥纳耸耸肩,故作神秘地竖起一根手指,“你知道昨天晚上那个情报有多重要吗?”

“我只关心你会不会为此多给我报酬。”

奥纳从包里摸出一个长方形的盒子推过来,压低嗓门儿道:“等你看完这个,我一定让你满意。”

我三两下把盒子拆开,里面放着一把水果刀——非常普通的水果刀,在百货商场里一抓就是一大堆同款。

我皱了皱眉:“这种人工制造品在很多只手中周转过,信息杂乱得很,你能给出个时限吗?”

奥纳竖起两根手指,轻声道:“两天,我要知道它在这两天之内经历过的事情。”

我把脏兮兮的手套摘了下来,心里还嘀咕着奥纳是从哪儿找来的便宜货,只是还没等我腹诽出个结果,一阵剜肉刮骨的痛苦就从手与刀的交界位置传来,转瞬间席卷全身。

断断续续的记忆连成一线,像放电影一样在我眼前飞快掠过:随意放置在店铺柜台上的水果刀,在午夜时被一个满身伤痕的男人偷走,然后蜷缩在桥下用它刮掉自己身上的腐肉……我想那一定很疼。

然而让我害怕的是,那个男人长着一张颇为熟悉的脸,他是那块雨花石的主人,一个死里逃生的雇佣兵。紧接着,我看到奥纳醉醺醺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这个雇佣兵就像幽灵般跟在他身后,就在奥纳进门的刹那——

那把刀捅进了奥纳的肚子,鲜血喷在了我的手上,紧接着,一场漫长而残酷的虐杀在这间屋子里展开,明明只是记忆的幻影,我依然体会到了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恶心,更让人恐惧。

奥纳死了!被人拿着这把刀杀死了!

那么,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奥纳”又是谁?

握刀的手反射性地收缩,刀刃割破了我几根手指,差点儿嵌进肉里,我疼得立刻睁开眼,一个冰冷锋利的东西已经抵在我的脖子上。

第3节

如果有一天你撞见了一个在逃杀人犯,而他正拿一个东西抵着你的喉咙,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要是既没有大声呼救,也没有垂死挣扎,那就只能说明——他拿着的是一张银行卡。

“里面有5万美金,密码是6个1。”他微笑着对我晃了晃卡,道,“现在请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你都看到了些什么,千万不要撒谎。”

我喉头一哽,沉默了一会儿,艰涩地说了实话:“我看见你从一辆卡车上逃了出来,在路边小店里偷了这把刀处理伤口,然后……你跟踪奥纳潜入他家里,用这把刀……杀了他。”

“嗖”的一声,我只觉得手上一痛,紧抓着的水果刀不知何时被他夺过,贴着我的脸插进后方墙壁,轻松得就像切豆腐块一样。被刀刃擦过的脸皮还在发麻,我惊魂未定地看着他,“奥纳”缓缓摊开我染血的手心,把卡放在了上面。

“非常好,它是你的了。”他笑着,露出一排大白牙,就像一只不怀好意的鲨鱼,“Nice to meet you,我是费特。”

我的记性向来不错,更别说费特这个名字昨晚还伴随我度过漫漫长夜——他是那块雨花石原本的主人,唯一从这次走私内乱中死里逃生的东南亚雇佣兵。

轻薄的银行卡在这一刻颇为烫手,我干笑道:“我……我只是个拾荒者,拿不了这么多钱……”

“你拥有这样得天独厚的能力,本就不该以捡破烂为生。”他把我的手推了回来,“这5万只是定金,等你帮我办完这件事,你会得到更满意的东西。”

天底下果然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可惜这馅饼还自带胶水,粘上了就很难甩开。我心头一跳,像僵尸一样直挺挺地坐下,哭丧着脸:“我……你需要我做什么?”

费特拉着我坐下,端起了那杯没有喝完的杜仲茶。

他这次的任务是帮一个走私商将一批玉石和毒品运送到纽约,交给一个名叫杰西克·塔莱的男人。按照交易内容,这个男人将提供给他们大批军火和资金,然而当他们如约到达交易地点之后,等待他们的却是一场残酷的屠杀。

眼看己方势弱,他机智地躺倒装死,最后在队友们的尸体中藏了两天,这才找到机会逃出来。为了复仇,他跟踪了身为杰西克心腹的奥纳,并且成功地杀而代之,正筹谋大计的时候,他从抽屉里找到了写满奥纳与我交易的记事本。

能凭借物品感受其附着的记忆和轨迹,在眼下这个缺乏劳动力和眼线的时刻,是一块多么甜美的蛋糕!

听完这番前因后果,我深吸几口气,勉强平复下呼吸:“我很好奇,你是如何伪装成奥纳的?”

这个问题让我如鲠在喉,如果没有那把刀的记忆,也许在我被抹掉脖子的时候还不知道杀我者姓甚名谁。

说话间,我忍不住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几眼,无论是那发际线拔高的脑门儿、微微发福的身材,还是那杯从不离手的杜仲茶,他全身上下几乎找不到任何违和点,恐怕连最权威的整容机构也达不到这样类似克隆的效果。

费特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你不知道?”

我顿时更加疑惑了。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开口道:“生物的技能有先天与后天之分,前者是基因异化,后者则是改造训练。在21世纪的今天,世界人口总数已经达到七十亿以上,能够成功觉醒的概率却不超过百分之五。当过于稀少的异能与源源不断的欲望产生冲突,人们就会不择手段地利用捷径达到目的,也就是通过训练和改造,使得一些人获得模拟天赋的能力,这就是改造人。”

我心头咯噔一下,只听费特继续说道:“我想你应该很好奇,为什么像我这样实力差劲还胆小的人竟然能成为雇佣兵,甚至被整个队伍所保护,那就是因为……我是被东南亚改造基地训练出来的改造人,模拟技能是伪装。”

“我就像一面镜子,不仅能伪装出目标的容貌,还能映射出他的情绪。但凡我所见到的人,都可以成为我的伪装身份,了解的程度越深,伪装的技术就越完美。”费特指了指自己的脸,笑着对我说,“比如奥纳,在我杀死他之后,我剖开了他身体每一处地方,比照着他的样子进行伪装,连骨架和肌肉的细微差别都做了快速微整形,所以连根头发丝的差别也抹干净了。不过这样彻底的伪装,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几乎将我完全变成了他,以后也很难恢复我从前的样子。”

“可你只见过他一两次,怎么可能这样完美地模仿他的性格和爱好?”

费特竖起一根手指,悠悠道:“你知道什么是精神源波动吗?”

精神源又称精神体,即不受人的意识控制,由精神力组成的第二生命体,如果说人体本身是物质存在,那么精神源就是控制“物质”的意识。

“精神源波动类似于情感波动,后者以喜怒哀忧思恐惊作为大致表现形式,当这些情感波动剧烈到超出身体承受上限的时候,精神源波动就会透出体外,寻找附近的精神体达成共振,不少人曾把它简略定义为情绪感染。”费特微微一笑,“人这辈子情绪最复杂强烈的时候,莫过于死到临头。想必你刚才已经看到了,在奥纳咽气之前,我用了很多种办法刺激他的情绪,最终逼得他大脑神经崩溃,从游散的精神波里提取到一定信息,并进行重新组合及思维情感模拟。不过这种办法的变数太多,我至今只成功了这一次,真是感谢上帝。”

冷风灌进我的后背,我惊恐地看向那张熟悉无比的脸,耳朵里嗡嗡作响:“模拟终究只是赝品,如果是真的伪装技能异化人,根本不会有这样的困扰。作为一个感应记忆的异化者,你实在很幸运……当然,现在找到你的我更加幸运。”

面对费特的笑容,我冷得牙齿都在打战,慌忙转移话题道:“你觉得就凭我这么个日平均收入3美元的家伙能帮你干掉罗斯家族的掌权人?”

杰西克·塔莱,ROSE集团现任总裁,头戴桂冠千顶,手下狗腿子无数,更别说他老婆还是罗斯家族的唯一继承人,有着美国现今实力最为雄厚的三大家族之一作为后台。

“是第二掌权人。”费特纠正道,“一把手是他的老婆,亚曼达·罗斯。”

我的脑筋很快转过弯来,试探着问:“你是说……亚曼达夫人?”

“纽约州今年新换了州长,各地都在实施严打政策,对恐怖势力和走私案件的调查尤其紧张。杰西克现在掌握着ROSE集团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在罗斯家族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这一切都跟他走私为家族带来的利益息息相关,但此举就跟高空走钢丝没什么两样,一不留神就摔个脑袋开花。”费特喝掉一口茶,“走私,洗钱,证券交易……他的做法虽然得到了部分股东支持,但以亚曼达为首的另一部分股东则担心一旦事发,会让集团跌入深渊,所以一直想把他革除。”

“既然有了亚曼达帮忙,难道还扳不倒杰西克?”

“利益。”费特摇摇头,“比起还没有完全掌握家族力量的亚曼达,经商多年且业绩出众的杰西克目前对罗斯家族更为有利,股东内部已经有了分化倾向,支持他的人不在少数。”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恍然大悟地点头:“所以亚曼达是要找到杰西克走私的确凿证据,从而采取手段夺权?”

费特深深地看向我:“她已经做了足够的准备,但还缺少能够打动股东的证据。杰西克生性谨慎,走私多年却少有留下蛛丝马迹,可见他手里的人脉和资源何等强大。要在短短几天之内找出线索,如今也只能依靠你的能力。”

责任如此重大,小的承受不来。我吞了吞口水,看着他再次打开皮包摸出了纸笔,写下几个时刻点。

“这是杰西克近三天的行程时间表,我仔细检查了几遍之后发现,在昨天下午有长达两个小时的空白期。”费特在上面画了个圈,然后抬起头,“宝贝儿,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结结巴巴地说道:“如果是行程的话,至……至少也得触碰到他的交通工具才行啊。”

说完,我忐忑不安地看向费特,他思考了一会儿后掏出手机发了封邮件,随即抬起头对我说道:“走,我带你出去买套衣服。”

第4节

曼哈顿区第五大道,一个可以用“寸土寸金”和“富豪云集”来概括的地方,对于我这样的穷人来说,这简直是一辈子不可踏足的禁地,然而今天我却要打扮得人模狗样去参加一个顶级富豪的生日宴会,听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罗斯家族的继承人亚曼达将于今天13:30在PIERRE酒店庆祝自己的30岁生日,相关的大人物都会无一例外地到场庆祝,她的丈夫杰西克对此更是不能推托。然而这夫妻俩分居已久,只是维持表面的和谐而已。

亚曼达绝对是我此生见过的最美的女人,在她出现的那一刻,曾经看过的无数好莱坞女星和国际模特都已经粉碎成渣。她身着低调奢华的黑色V领礼服裙,淡金色的卷发松松挽起,露出光洁修长的脖颈,全身上下除了一条项链之外,没有任何赘余的配饰,只是随意往车椅上一靠,香车美人的绝妙感觉就油然而生。

我觉得鼻子一热,幸亏来之前费特已经给过提醒:“亚曼达是位人造美人,在十二年里做了不下二十次整容和整形手术,哪怕下巴线条有一点儿不满意都要去做磨骨术和隆下颏。因为这样毫无瑕疵的美丽,上过她床的男人一起伸个手能遮蔽美国的半边天空。”

能对自己三番五次下如此狠手的女人,决不是我能招惹的。

此时此刻,我正穿着有生以来第一套黑礼服,坐在法拉利458 Italia的副驾驶位上冒充亚曼达的新任姘头,前后各有一辆坐满保镖的车子保驾护航。按照我和费特的推断,杰西克将会于11:15分左右出现在华尔街路口,想到这里我低头看了眼手表,还差7分钟。

亚曼达漫不经心地开口,竟然是流利的普通话:“中国人,我该怎么称呼你?”

“周辞。”

“周先生,奥纳是我唯一留在杰西克身边的眼线,可他现在愿意把一切都押在你身上……”亚曼达侧过头飞来一个媚眼,“介意让我看看你的价值吗?”

我感觉到全身触电似的麻了一下,拍着身下的坐垫笑道:“昨天20:34分,您和一位俊美浪漫的法国先生靠在这上面拥吻,他还念了一首小诗赞美您的美貌。”

这件事情发生在亚曼达昨晚参加完朋友的结婚Party之后,前后不过十分钟,而且她确信避开了所有摄像头,于是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亚曼达的表情并不尴尬,反而大方得体地一笑:“路易斯是个不错的男人。”

路易斯·尼德,美籍法国人,家世优越,才能出众,现在已经是纽约警局的重要人物,在纽约州没有谁敢不给他几分面子。一念及此,我不禁对她肃然起敬——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坐拥这么多裙下之臣,还个个保质保量决不翻船的。

这时,一辆克莱斯勒MEFour-Twelve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亚曼达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坐好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头顶的红灯瞬间变绿。这里是主干道,交通指示灯的故障直接导致多辆车撞击和追尾,制造出一起连环撞车的糟糕场面,好在开车的人大多是此中老手,虽然情况混乱,但没闹出什么大事。

前面的保镖车各以一种刁钻而看似偶然的角度撞向了克莱斯勒,司机见状毫不迟疑地准备避开,却没想到被一辆失去方向感的TAXI撞上了车尾。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克莱斯勒堪堪停在了路边,其他车辆也很快找回了秩序,刚刚的惊魂时刻转眼即逝,任谁看都只会觉得这是一场小小的意外。

TAXI的司机正在不住道歉,我一眼就瞅见了那个从克莱斯勒驾驶位上走下来的人,费特。

他摸着模仿奥纳的超高发际线,脸上的表情十分严肃。亚曼达轻笑了一声驱车过去,摇下车窗唤道:“午安,Honey。”

一个身穿银灰色西装的男人下了车,哪怕车尾已经在刚才被撞凹了一角,他依旧神情泰然地给了亚曼达一个吻手礼:“亲爱的,你今天真漂亮。”

杰西克说话时温柔又富有风度,完全不像费特所描述的那样心狠手辣,可见这世上的衣冠禽兽不在少数。

和他的目光刚一对上,我就觉得自己背后汗毛直竖,壮着胆子和他对视三秒钟后微笑道:“你好。”

眼看自己老婆跟陌生男人亲密地坐在一辆车上,杰西克居然还能风度不减地向我点头,然后看向亚曼达:“你最近喜欢上了中国男人?”

亚曼达绽放出一个娇美的笑容:“他很有魅力。”

“所以你现在要带着这位富有魅力的先生去参加宴会?”

“这是个不错的提议。”亚曼达偏头看向我,“Honey,你愿意做我的舞伴吗?”

尽管我是个跳广播体操都会摔跤的废物,但这时候必须得打肿脸充胖子:“荣幸之至。”

杰西克轻咳一声:“亲爱的,你要把我扔在这里吗?”

现在离宴会开始时间已经不远了,如果杰西克没能按时赶到,恐怕不仅会给亚曼达落下把柄,也会在外人面前丢脸。

“你可以继续坐上爱车前往。”亚曼达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车尾凹陷处,哪怕是个二傻子都知道,杰西克要是真开着这辆破车去了宴会,绝对会成为所有宾客嘲笑的对象。

“我们是夫妻。”杰西克能屈能伸地向亚曼达伸出手,“美丽的亚曼达,愿意与你可怜的丈夫共度一段美妙而短暂的时光吗?”

这家伙的情话水平甩了我不只一条华尔街,最终结果就是他如愿代替了我的位置,而我只能下车找个凉快的地方待着。

亚曼达摇上车窗,柔柔地一笑:“Honey,你先找个餐厅坐会儿,我很快就让人来接你。”

此言一出,哪怕隔着玻璃,我也能猜到杰西克的脸色有多难看,想必明天的我不是横死街头就是沉尸大海。

不过……前提是杰西克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法拉利很快消失在街拐角,我闪身进入克莱斯勒车内,费特正坐在副驾驶位上等我。

“干得好,伙计。”他冲我竖起拇指,“现在让我们开工吧!”

第5节

我想我这辈子最应该感谢的人应该是远在中国的死党,如果没有他们在高考结束后硬拖我去考驾照,我可能就没有现在驾驶豪车的机会了。

闭上眼,这辆克莱斯勒近几天所行驶过的轨迹在我脑海里形成一张纵横交错的复杂路线图,我结合着费特提供的信息飞快地进行筛选,最终确定了方向——哈莱姆区。

从克莱斯勒上获取的记忆来看,杰西克在三天前驾驶它去了143大街二段路,最后停在了一栋古旧的二层小楼外,直到一个小时之后才离开。

费特当机立断地说:“抄近路!”

我手忙脚乱地打开GPS导航,直到驶出一段距离,身边来往的车辆渐渐减少之后,费特忽然开口道:“我们被跟上了。”

我心头一跳,第一反应就是杰西克发现不对派人追杀,可是转念一想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对方应该是直接一颗枪子儿送过来。

费特从反光镜里瞄了一眼,后面远远跟着五六辆车,看标志都是毫不起眼的普通货色,乍一看似乎只是恰好同路。

“什么人?”

“便衣。”费特勾起嘴角,摸出了他藏在内衣袋里的手枪。

我忍不住问道:“要想办法甩掉他们吗?”

“这些警察的目标是杰西克。”他笑了笑,用奥纳的五官露出一个看似猥琐实则狡黠的表情,“我们恰好需要帮助。”

眼下时间紧迫,哈莱姆区又情况复杂,光我们两个没头苍蝇一股脑栽进去,恐怕最后只能变成两坨烂肉去喂狗。

然而我们俩斗不过杰西克留在那里的黑手,不代表这些警察不行。有了他们的牵制和震慑,看守走私物品的人势必会紧急撤退,而我们只需要痛打落水狗就行了。

想通了这一层,我猛地一踩油门,以一个神龙大摆尾做出要甩掉他们的假相,后面的车子果然加快了速度,开始有意无意地拉近距离。

克莱斯勒几乎变成了一道歪歪扭扭的闪电奔腾过去,把费特颠了个七荤八素,他骂了一句脏话:“FUCK!”

“坐稳了!”话音未落,我狠狠打了下方向盘,克莱斯勒风驰电掣地在车道上穿梭,乍一看好像是刹车系统失灵般横冲直撞,轮胎简直都要飞奔离去。

我的肾上腺激素不断飙升,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儿,眼看目的地近在眼前,我甚至能隐约看到一个躲在二楼窗户后面的人影,费特一把推开我的手喝道:“趴下!”

电光石火的瞬间,时速飙到一百五十公里的克莱斯勒“轰隆”一声撞了上去,因为冲力太大甚至把锈迹斑驳的铁门都掀飞出去,大半个车身都扭曲变形,不到一分钟,这辆车轰然炸响,滚滚浓烟模糊了整栋小楼。

附近的居民们先是鸦雀无声,紧接着就好像一盆凉水倒进了油锅,所有人都沸腾起来,尖叫声不绝于耳,有的夺路而逃,有的则想尽办法打算救援,便衣警察们也混在这些人之中,随时可能进入小楼。

我惊魂未定地躲在楼里死角处,上面传来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小楼一共两层,一楼的四个人早在车子撞进来的时候就挂了俩,另外两个都被费特抹了脖子扔到车上,如果我们估计不错的话,剩下的人应该都在二楼准备紧急撤退。

第一批离开的人有八成可能撞在便衣警察手里,至于留下断后和毁灭证据的人应该才是大鱼……

费特在我耳边轻声问:“你的能力有什么限制吗?”

我吃不准他什么意思,只好如实回答:“感知记忆的时限不能超过一年,并且只能作用于没有生命的死物。”

“很好,那就省事了。”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干脆利落地给手枪装上消音器,“在这里等我。”

第6节

五分钟后,我拖着两条软绵绵的腿爬上二楼,地上横陈着三具尸体,角落里还有已经砸碎的电脑和手机。

我打了个寒噤,瑟缩着对上他们死不瞑目的眼睛,久违的血腥味笼罩过来,我眼前一黑,差点儿摔了个嘴啃泥。

费特的小腿被其中一人开枪射穿,他指了指一具尸体:“动作快点儿,那些警察最多七分钟就会找到这里。”

按在尸体头上的双手不停地哆嗦,我一时间说不出这是恐惧还是兴奋。此时此刻,死人跟没有生命的垃圾没什么两样,我的手像是变成了数据线,把他们残存的记忆传输到我的脑子里,各种各样的信息跟雪花片似的纷至沓来,差点儿把脑神经崩断。

这三个人果然是这里的总负责人,他们每人都掌握着一部分资料和保险密码,缺一不可,哪怕其中一个叛变了,也别想掀起什么大风浪。四分钟后,我捂着快被挤爆的脑袋说道:“杰西克这次收到的走私货物已经处理掉三分之一,剩下有一半被折合成现金和贵金属存入公司等待洗白,在这栋楼里藏着的只有部分毒品……毒品藏在楼底地下室,开门密码是当时的交易日期!”

费特倒吸一口冷气:“他的交易关系网呢?”

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太复杂了,我都记在这里。”

费特手里还拿着枪,眯起眼睛看了我一会儿,外面传来一阵警笛声,想必是警察们终于按捺不住开始探入了。

“那就把这些东西都记好,一个字都别漏。”费特把手枪扔给我,“我下手慢了一步,有一个家伙在死前发了消息出去,想必杰西克现在已经知道出事了,正坐立难安打算补救。如果让他缓过这口气,过了今天再想办他就难了……洗钱是需要时间的,那些被交易出去的东西恐怕也还在纽约境内,很有可能是从ROSE集团内部下手分化处置。现在罗斯家族和ROSE集团的大小头目都聚集在宴会上,你赶快过去把事情都告诉亚曼达,剩下的就指望她了。”

“那你呢?”

“没有我留下来,你觉得自己能走吗?”他用力推了我一把,“跳窗,后面是居民区,趁现在混乱赶紧走!”

我在跳窗的时候差点儿脸着地,那一刻我真想就这么溜了,想到这里,我脚下就像踩了车轱辘一样转过方向,冷不丁撞上一棵大树,翻江倒海的脑子里猝然浮现出费特死不瞑目的脸。

同一时间,一颗被消音器加持过的子弹几乎擦着我的脸打进树干里。

杀手!我头皮发麻,想到了那一批最快撤离的小楼守卫人员,看来是警察不给力,竟然留下了漏网之鱼。

我环顾四周,这里离小楼不远,背后就是居民区,现在的混乱场面更是为杀手提供了藏身条件,但与之相应,他要瞄准目标的概率也大大降低了。

我咬了咬牙,身子一矮钻进人群之中,左推右搡的人们摩肩接踵,让我原本冻僵的手渐渐火热起来,悄然摸出了枪。

在这样拥挤的地方,对方再想开枪射击已经不大可能,所以他一定会选择近身。

哈莱姆区并不是富人聚集地,因此我这一身新买的名牌西装简直是活靶子的标志,我留意着每一个围在身边的人,把他们的五官相貌像数据一样输入到大脑里,飞快地进行对比和筛选。

很快,我注意到了一个男人,他中等身材,衣着普通,没有半点儿引人注目的地方,只除了——他不只一次试图靠近我。

我轻轻吐出一口气,脚下不知被谁绊了一下,狼狈地摔倒在地,全身几乎缩成了虾米,只露出后背可看,好几个人收势不住地踩了上来。

人群更加拥挤,男人悄无声息地拔出一把轻薄小刀,顺着人流缓缓靠了过去。

“没事吧?”他弯下腰,藏在手里的小刀已经抵在我后腰位置,几乎能够想象出下一个刀刃入肉、鲜血喷溅的瞬间。

“没事!”躺在地上的人借力站起,留着络腮胡的脸上骂骂咧咧,“刚刚谁拽我?FUCK!”

持刀男人的微笑刹那冻结,他还没来得及转身,我手中冰冷的枪管已经在他背心处戳了戳。

第7节

我们状似正常地拐入一条小巷,然后他刚要开口说点儿什么,我的枪托已经狠狠砸了下去。

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听废话的家伙,除了傻蛋就是白痴。

我踢了他一脚,确定对方已经陷入昏迷之后,这才颤抖着把枪收好,作为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哪怕今天已经做了飙车纵火的勾当,也绝对不想继续发展成杀人犯。

刚松了口气,从巷子口猛然传来轻轻拍掌的声音,吓得我赶紧去掏枪,可惜手忙脚乱之下反将它扔进了垃圾桶里。

我心惊胆战地回过头,一个身着白色西装的俊美男人倚着墙壁看向我,他笑得温文尔雅,我却更熟悉他挑着眼梢说情话时的虔诚模样。

“路易斯……警长?”

“我带人来这里办事,亚曼达让我顺道接你去酒店。”路易斯慢慢走过来,“虽说你的飙车行为使我们明天都要去交通部门提交报告书,但还是得谢谢你带着我们找到这个隐藏据点。”

“你是故意放过这家伙的?”我朝地上的男人努了努嘴,“我差点儿就被干掉了。”

“我以为你会逃跑,那样的话我也能省下跟你交谈的时间。”

“我不能走,至少现在还不能。”

“为什么?”

“这里……还没变成石头。”我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苦笑道,“就好像一条狗在快要饿死的时候被人喂了块肉骨头,哪怕它多么不识好歹,也会在那个人路过的时候冲他摇摇尾巴。”

路易斯沉默两秒钟后就转移了话题:“现在你掌握了杰西克走私的证据,我和亚曼达都不会亏待你,能说说你想得到什么吗?”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道:“钱,还有出国签证。”

“你要离开美国?”

“我就是个捡垃圾的劳动人民,在哪儿都能卖力气。”我把手枪从垃圾桶里扒拉出来,叹气,“我只想赚到足够的钱,去自己没见过的地方好好看看,在过程中捡拾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无论它们是好是坏,是珍贵或者廉价。也许我不能牵着女朋友的手一起去看流星雨,甚至不能跟老婆孩子一起挤春运逛商场,但至少能拼凑出一段独一无二的记忆,填满我整个生命。”

路易斯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是我见过的最浪漫文艺的拾荒人。”

我冲他眨眨眼睛:“你也是我见过的最温柔体贴的警察。”

第8节

PIERRE酒店。

路易斯行动迅疾,开车更是急速如飞,用一辆玛莎拉蒂把我当货物一样迅速快递到目的地。我原本还腹诽这车有点儿招摇,结果往酒店门口一瞅才发现,所谓名车在这里不过是一张毫不起眼的通行证。

我刚整理好礼服就被路易斯扔下了车,现在是13:27,门口来人已经不多,我只能在大群保镖、记者和侍者的注视下勉强绷出一脸便秘似的优雅,一边往里走一边搜寻亚曼达的身影。

她正站在贵宾通道入口,和身边的杰西克一起笑对宾客,我从杰西克一闪而过的焦急目光里,好像看到他心里正有一只上蹿下跳的猴子。

“亚曼达夫人。”我硬着头皮对亚曼达行了一个浪漫标准的吻手礼,一时间只觉得后背已经被目光插成筛子。

幸好亚曼达没有做出什么意外举动,只是以助手的名义让我站在她身后三步远的位置,一偏头就能对上杰西克越发冷硬的侧脸。

宴会很快开始,各色酒水美食在灯光照耀下简直流光溢彩,贵族们保持着最为妥帖的仪态进行着交流,不时有人手持红酒向亚曼达祝福。等到音乐播放到了高潮阶段,亚曼达才轻轻挽上杰西克的胳膊,踩着优雅的步伐走上高台。

主持人正用幽默风趣的语言活跃现场气氛,等他说完之后,亚曼达在一阵笑声中给了杰西克一枚热吻,然后伸手接过了话筒,在一段漂亮的客套话之后,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让大家打开手机,幸运的宾客将收到她对今日祝福的回礼。

我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看过去,只觉得此时的亚曼达简直是被全世界瞩目着,但我并没有多看,只是掏出手机按了一下确认键,然后冲杰西克露出了一排大白牙。

“嘀嘀”的邮件提醒声接连响起,被幸运女神眷顾了的人们都笑着点开了内容,有心人随意看了看,就会发现收到邮件的人都是ROSE集团的董事会成员和罗斯家族高层人员。

他们脸上得体的笑容几乎同时一僵,有的人额头见汗,有的人脸色微变,最后都抬起头惊愕地看着亚曼达……以及她身边的杰西克。

亚曼达笑容不改,杰西克整个人简直像掉进了冰窟。我注视着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我的手机里有他们看到的内容的原件,一份简洁明了的走私交易账目,附带部分关系网名单。

光凭那三个死人的记忆自然做不到这一点,然而亚曼达却托路易斯带给了我两件重要物品:一部报废的手机,还有一尊巴掌大的翡翠玉佛。

宴会上人来人往,杰西克会“不小心”摔坏手机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因此他只是拔掉了手机卡,随意把这件废品扔进了垃圾桶;至于玉佛,这是他走私得来的一件稀罕物,通体翠绿无瑕,简直是天价难求,即便放在今天的各色豪礼中也不会显得寒酸。

但是在这世上,最能说明真相的不是巧舌如簧,而是这些死气沉沉的如山铁证。尽管它们无心难言,却能把一切经历过的事情都刻在自己身上,比任何人都更能经历沧海桑田的考验。

从这部手机上提取出杰西克近期通话记录和内容,再通过玉佛感受同批物品的走私途径,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之后,就汇集成了这份简单完美的文件。

宴会的气氛霎时冷凝下来,嗅觉敏感的人们都看出了眼下暗流汹涌,纷纷主动前往楼上娱乐场所先行休憩。很快,在这布置精美的大厅里只剩下ROSE集团和罗斯家族的内部人员,还有我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外人。

一位上了年纪的男人试探着问:“小姐,您的这份文件……能够确定吗?”

亚曼达笑容可掬地将手机递给杰西克:“Honey,不如你来给大家解释一下,如何?”

杰西克深吸一口气,好歹稳稳地看完全文,然后嗤笑:“亲爱的,如果让我知道这是谁在造谣生事,我一定会让律师去问候他。”

亚曼达轻笑着说:“那么今天在哈莱姆区发生的车祸事故也是造谣?”

那辆克莱斯勒是杰西克最心爱的车,几乎每次重要宴会都必定随他前来,恐怕整个纽约的富豪没人不认得它。

杰西克的脸色有些难看,其他人表情各异。

不知是谁开口道:“那只是意外,或许是杰西克手下有人打算偷车,所以……”

这家伙真是一个铁杆狗腿子。我一边听着他满嘴放屁的废话,一边再次按下确认键,邮件提示声再度响起,在场的人几乎都朝我看了过来。

我顶着无数杀必死的目光向大家微笑,感觉这辈子的脸皮和勇气都用在了这里。

“你是什么人?今天的宴会应该没有邀请你吧!”又一个狗腿子先声夺人,扭头就要大叫保安把我轰出去。

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借机滚蛋,谁知亚曼达挥手示意我走过去,然后挽住了我的胳膊,微笑道:“忘了给大家介绍,这位是我的新任助理!”

我差点儿给她跪了,杰西克意味深长地看向我:“专职污蔑的助理吗?”

所有人都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我,我绷着一张严肃的脸开口道:“杰西克先生,自从你在三年前担任总裁职务之后,一共成立了两家跨国贸易公司和三家娱乐公司。现经查证,你是从东南亚、缅甸和柬埔寨等地进口毒品和玉石等商品,将它们转为巨额现金后通过邮寄和海运等方式存入英法银行,又通过当地的贸易公司进行资金融合,利用商业合同、股票投资的办法使它们以明面身份回到自己手中……”

我鼓起勇气直视着杰西克:“你雇佣了不少训练有素的保镖,专职负责国内走私物品的看守和线索销毁处理,还投资了大量并不赚钱的电影,说是为集团娱乐业发展铺路。除此以外,你常在赌场和拍卖会一掷千金,将手里的脏钱兑换成筹码和古董进行保价……这可真是个严密又系统的洗钱办法,对吗?”

说完最后一个字,我感到大脑顿时一空,贴身放置的雨花石前所未有地发烫,几乎让我觉得它变成了一颗火热的心,有节奏地跳动着。

第9节

在我说完之后的两分钟里,整个大厅静得落针可闻。

无论是以杰西克为首的支持党还是以亚曼达为首的反对党,大概都没想到一个外人能对如此严谨的走私贸易了如指掌,他们都定定地看着我,使我本来就站不大稳的腿差点儿软成面条。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最能使大厦倾颓的从来都是看不见的疏漏。

直到亚曼达轻轻拍了拍手,杰西克才铁青着脸问道:“奥纳在哪里?”

他的确不蠢,可惜已经晚了。我还没来得及回话,亚曼达已经笑了出来:“杰西克,你生性多疑,就连跟了你五年的奥纳也一直被你防备着,就因为他曾经是我身边的人……可惜你不知道,奥纳并不是我安插在你身边的眼线,他的目光可是一直看着警局方向呢!”

现场一阵哗然,我被这句话狠狠震了一下,回想起奥纳生前来找我做过的“生意”,言谈中对杰西克的关注,以及……费特在杀死奥纳后为何如此果断地要变成他。

怪不得费特这样以利为先的雇佣兵会在警察到来时选择断后……我刚刚升起的几分自满瞬间散了个干净,旁边传来杰西克咬牙切齿的质问:“你居然和警方合作?”

杰西克的脑子果然比我好使,在如此劣势的情况下还能抓住亚曼达的错处进行反击,为自己争取最后的支持。毕竟按照罗斯家族内部成员的价值观念来看,为集团利益进行走私的杰西克绝对比为私人原因出卖集团的亚曼达要情有可原。

“这些年来,没有我帮你收拾残局,你以为会这么容易?”亚曼达冷笑一声,从随身的提包里翻出一叠纸张拍过去,“看看吧,这些都是警方怀疑ROSE集团走私的调查备案!你以为把卧底一个个杀了就没事了?是我搭上了警局高层人员才让他们放过你,平安无事直到现在,否则不仅你会被立案调查,就连集团和家族都会被你连累!”

“现在纽约州新换了州长,下令严查走私和恐怖事件,就算路易斯他们想放过你都不可能了!”

原本还要斥责亚曼达的人硬生生住了口,亚曼达推开杰西克走到他们面前,一字一顿地说:“各位,你们是要把这个违反集团规定进行走私的罪犯交出去,还是……看着集团和他一起消失?”

为了一个鸡蛋杀掉一只母鸡?

靠近杰西克的人开始渐渐疏远,杰西克脸色铁青,抛却了所有风度冲亚曼达大吼:“亚曼达,别忘了我们还是夫妻!如果我进了监狱,你也不会好过!”

“我们分居已经两年了,Honey。”亚曼达轻吻着指上钻戒,浅浅笑道,“分居时间达两年即可判自动离婚,至于财产分割等事宜,自然会有收到你出轨证据的律师来找你协商……哦,对了,还不知道你能否等到那个时候呢。”

几乎在她话音刚落的刹那,酒店外面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着大门开启,二十多名全副武装的警察鱼贯而入,为首者正是路易斯。

我的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最后落在一名不起眼的警察身上——伪装成奥纳的费特正压低了帽檐,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换上警服的路易斯走到杰西克面前,亮出一张逮捕令:“塔莱先生,我们怀疑你与一起重大走私杀人案件有关,请跟我们走一趟。”

杰西克的右手依然插在裤兜里,看那鼓起的轮廓应该是一把手枪。然而他最终没有垂死挣扎,只是阴沉地看了我和亚曼达一眼,然后缴了武器跟着警察走出去。

直到他们消失在门口,我才缓缓松了口气,一时间也懒得看其他人青白交加的脸色,轻声问亚曼达:“这样就完了?”

“他如果跟着路易斯离开,的确是完了。”亚曼达笑得很温柔,眼神却是冷的,“可惜他那样的男人,怎么会甘心呢?”

我愣了一下,紧接着,楼下传来了枪声和撞击声。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杰西克放弃抵抗的时候,外面拥挤的人群中突然有人开枪制造恐慌,三四辆不起眼的车子疯狂撞向了警察队伍,尖叫声和枪击声此起彼伏,场面一时间混乱得不可收拾。

一颗流弹打中了杰西克的腹部,但并未伤及要害,他动作敏捷地夺过一把枪,翻身上了亚曼达停在酒店门口的法拉利——在场性能最好、速度最快的一辆车。

我趴在二楼窗台上往下看,路易斯带来的警察迅速结束了战斗,然后纷纷驾驶车辆风驰电掣地追赶上去,楼下除了惊慌逃跑的人们,就只剩收拾残局的部分警察和几具倒在血泊中的尸体。

我看到了费特,他依然站在毫不起眼的地方,似乎感受到我的目光,他猛然抬起了头,然后,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第10节

我最后一次见到杰西克,是在《纽约日报》的头条上。

“特大走私案告破,幕后黑手竟是ROSE集团总裁”,这样的消息就像一颗原子弹投进了纽约,以亚曼达为首的集团股东十分深明大义地罢免了杰西克所有职务,甚至将他主管的几家公司也进行封闭和重整处理;而作为本案侦破人员的路易斯警长和他的下属们在纽约居民看来,简直就是代表光明与正义的英雄。

随着这篇文章一起刊登的,是一张杰西克死不瞑目的照片,他满身是血地倒在驾驶座上,周围都是警察。据法医的验尸结果来看,他是因为被流弹击中腹部之后没有进行及时治疗,反而疯狂驾车逃逸,导致子弹滑入腹腔内部造成二度伤害,失血过多而死。

十分正确的检验报告,人们都说他是死有余辜,只有我知道他至死没有停车治疗的原因——那辆车的刹车和上锁系统已经被人破坏了。

费特终于靠他自己的双手杀了此生最大的仇人,尽管他只是破坏了几个零件而已。

杰西克死后,他呕心沥血建立的势力很快被罗斯家族吸纳,尚未成真的野心也分崩离析,曾经与他交情甚笃的合作伙伴都像换了一番名姓,一边痛打落水狗,一边归附于亚曼达,保持着暂时的和平稳定。

他的死已成定局,没有谁会为此付出更多的关心,地球上少了这个人,就像热带雨林里少了一棵树一样。

然而这些都已经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不起眼儿的拾荒者,偶尔做一些不痛不痒的小生意赚点儿小钱。

杰西克死后不到一个月,罗斯家族长达数年的内部清洗也终于告一段落,亚曼达拔除了潜藏在内部的几颗大毒瘤,又凭借出色的才干将集团重新整顿了一番。就在亚曼达成为ROSE集团董事长的那天晚上,我收到了她派人送来的一张金卡和我梦寐以求的出国签证,这代表我不仅能够离开美国,还能过上好一阵逍遥自在的日子。

带来这个好消息的人正是费特,他依然顶着奥纳的身份,现在已经是纽约警察局炙手可热的人物,据说很快就要升职加薪,可谓名利双收。

“恭喜你,宝贝儿。”他冲我呲着大白牙,手里还捧了杯绿油油的杜仲茶,这曾经是奥纳多年养成的习惯,现在已经完全被他接受。

“你不打算恢复自己原来的身份了?”我一边往锅里加水一边问他。

“我喜欢现在这个样子,比当雇佣兵有前途。”费特凑过来看看锅里的红汤,好奇地问,“火锅?”

“嗯,庆祝一下!”我把汤料包装袋扔在地上,拧开煤气罐进行加热,“你能吃辣吗?”

费特喝完杜仲茶之后耸了耸肩:“我以前去过中国的……嗯……重庆,那里的火锅真是够劲儿!”

作为同生共死一场的伙伴,我们俩和谐美好的合作关系在餐桌上彻底破灭,尤其当牛肉片和鱼丸等荤菜下锅之后,战斗简直到了白热化的地步,火辣的味道充满了整个地下室,混合酒香之后简直让人心醉。

费特被辣得直抽凉气,手下动作依然不减,快准狠地从我筷子下抢走一块鱿鱼,嘴里还不忘叫嚷:“太辣了,太辣了!”

“嫌辣你就别吃啊!”我愤愤地瞪着他,这家伙喝了一大杯杜仲茶之后还能吃这么多东西,真是新一代饭桶的标杆。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费特满足地打了个饱嗝,醉醺醺地问我:“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一个捡垃圾的能有什么伟大理想。”

“你……你这样的能力,不论谁都会想要的。”费特抬起一双惺忪的醉眼,脸红得直冒水蒸气。

“先生,我不接受包养。”我拍了拍他的脑袋,重新沏了一杯杜仲茶给他醒酒,看着他喝下去之后才说道,“倒是你……要是被人知道你不是奥纳,你的下场恐怕不会比杰西克好到哪里去。”

一杯茶下肚,费特却没见清醒多少,他再次“嗝”了一声,笑嘻嘻地搭在我肩膀上:“放心,不会有人知道的,不会有人……知……”

他的声音慢慢低落,最后完全消失在唇齿间,逐渐变得轻微的呼吸喷在我脖子上,让我感觉有些冷。

我晃了晃他,费特并没有给出任何反应,只有一把轻薄的小刀从他兜里掉出来,使我搀住他的手有些发抖。他软软地从我身上滑下来,死狗一样瘫在地上,打翻的红酒泼湿了他的白衬衫,就像一大片逐渐氤氲的血。

费特睡得很安详,嘴角甚至还带着笑,我想他一定是梦见了什么极为高兴的事情,也许是风头大盛的当下,也许是名利双收的未来,但这一切也许都比不上他终于为同伴报了仇,哪怕下了地狱也能大笑着被人称赞一声“Good job”!

然而他不会再醒来了,我让他永远留在了这样美好的梦里。

贴身放置的雨花石开始变得冰冷刺骨,我轻轻呼出一口气,酒意慢慢上头,傻笑着蹲在费特身边,伸手拨开他额头上的乱发。

初来美国,人生地不熟,快要饿死的我欠了奥纳一个鸡肉卷。如今在离别前夜,我终于还给他一条命,从此总算两清了。

对着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我近乎虔诚地说道:“祝你好梦,奥纳。”

第11节

第二天的清晨颇为喧哗,失眠整晚的我打着哈欠坐在候机室里啃面包,在我快被噎得半死的时候,一盒牛奶贴上了我的脸颊:“Good morning,Honey!”

这样温柔悦耳的声音决没有第二个人,我叼着吸管扭过头,亚曼达正坐在我身边,四个保镖在无形中为她隔开人群,保证了我俩谈话的私密性。

亚曼达微笑道:“我看到了奥纳的尸体,你做得很好。”

我反问她:“你是故意让他来找我的?”

她坦然地点头:“杰西克死了,总要有人来平息股东们的怒火,况且他还拿了这次警局行动的首功,路易斯可不想看见别人踩在自己头上。”

这是一笔永绝后患又稳赚不赔的交易,我顿时恍然大悟。

沉默了片刻,亚曼达问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十分无辜地摊开手:“上帝见证,我什么都没有干。”

是的,我什么都没做,杀死费特的不是我,是他竭尽心力想要变成奥纳的决定。

杜仲是一种保健价值极高的茶品,但因它含有三磷酸腺苷,所以对心率过缓者并不适宜,更不能与鸡肝散搭配,严重情况下会危及生命。

费特为了完美地扮演好奥纳这个身份,几乎将对方的生活习惯完全嵌在了自己身上,每日两杯杜仲茶必不可少,三磷酸腺苷的含量已经累积在他的内脏和血液里,因此我特意制作了含有鸡肝散成分的火锅汤料,它本身性味平苦,在火锅里加热后已经完美地与各种辅料契合,随着我们的大快朵颐进入到五脏六腑之中。

这两样八竿子打不着的玩意儿一旦相撞,就跟生石灰加水会发生放热反应一样理所当然,造就了这样看似意外的食物中毒致死事件。

“Honey,你是我见过最迷人的东方男人……”她凑过来给了我一个亲吻,耳鬓厮磨,“但是你太懒惰了。”

那只滑腻温软的手伸进我的衣袋,有一下没一下地搔着痒,我没有反驳她的话,因为在美国的两年颓废生活已经成为如山铁证。

要是没有这次的意外事件,也许我这辈子都只会是个朝九晚五、作息规律的拾荒者。

“世界上的每一件事都具有两面性,能力与责任向来都是正比。你拥有着独一无二的能力,自然也得承担相应的危险和职责……”亚曼达把雨花石塞进我手里,按着我的手指摩挲上面的刻字,“看在你帮我这次的份儿上,我再送你一个情报——费特出卖了你。”

她能知道费特的身份,这一点我并不奇怪,毕竟人都死了,总不能连血型和DNA都能继续伪装下去。

我所在意的,是她口中所说的话:“可以感应一切物品记忆的能力,不管是基因异化还是改造训练,都足以令世界各地的有心人为此疯狂。Honey,你应该感谢我把他送到你面前,如果他活着,就一定会害死你。”

我捏着雨花石的手开始发抖,细密的战栗感连绵不绝地在身上蔓延开来。

作为一个感应记忆的异化人,我也曾有过以此牟取暴利的想法,然而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残酷的现实击破:在我觉醒能力的一个多月后,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被人以残忍手段杀死后抛尸在垃圾堆里,我为了丰厚的赏金暗中与当地警方合作,从女孩的尸体上提取到了关于异化人的部分信息。

数量稀少却得天独厚的异化人,与批量制造但总有瑕疵的改造人,二者都在一定程度上满足着人类各种各样的欲望。这就好比质与量的角力,哪怕各有所长,也会拼个两败俱伤。相比于异化人的稀少,在数量上占据优势的改造人不断地对他们展开逼迫和暗杀,力图将胜利的天平完全倾斜。正因如此,心生怯意的我选择背井离乡来到这里,甚至宁可沦落为拾荒者也不敢再做出头鸟。

如果没有这次的意外,也许我这辈子都只会是一个拾荒人,可如今……平静的日子想必过不了几天了。

亚曼达松开手,轻吻了我的唇角:“Honey,我给的那张金卡里有三百万美金,足够你好好看看这个世界,然后……再见面时,给我一个不一样的你。”

飞机的轰鸣声远远传来,阳光透过候机室的玻璃洒在我们身上,所有的阴影好像都已经退去,留下的都是美好与纯净。

尽管这个世界已经在这样美丽的表象下腐烂。

我缓缓平复了心情,喝掉最后一口牛奶,准确无误地把盒子连同那块雨花石一起扔进垃圾桶里,然后给了亚曼达一个羞涩的飞吻:“Bye!”

她笑着撩起裙摆一角,可惜中国人的含蓄让我落荒而逃。

直到飞机起飞,我坐在经济舱里一个靠窗的位置上,从包里翻出了一本破破烂烂的笔记,沉思一会儿后,拿圆珠笔写下一句话,这才如释重负地闭上眼睛。

——Keep our hearts as hard as the nether millst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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