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的一天,有一个婴儿降生在了Y市的渔民村里面。因为地处有名的洞庭湖的沿岸地带,居民以打渔为生,所以这个村落便被命名为渔民村。在20世纪70年代那个时候,新中国也不过才成立二十几年,全国的经济都不是很发达,农村人民大多过着比较穷苦的生活,以劳力来挣取赖以生活的物资和粮票,油票等等。
这个婴儿并不是家里唯一的小孩,在他之前,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他是父母亲的第三个孩子。之后,这个家庭里陆陆续续地迎来了新的三位成员,他的一个弟弟和两个妹妹。虽然家庭条件比较艰苦,但是这个家庭却过得很幸福。
80年代的时候,他开始上学了,和他那岁数相近的妹妹一起,在一个班级里面。他成绩优异,他那同班的妹妹和他不相上下,班里面就数这两个孩子最突出。
读过了小学,就该升初中了。这个时候家里的负担也就加重了,两个待升初中的孩子,还有在读初中和刚开始读小学不久的孩子。这个时候,6个孩子的受教育机会是不平等的。因为这种情况,他的姐姐不想让父母为难,自己选择辍学不读了,跟着父母亲一起去打渔,补贴家用。
初中的时候,他们都开始懂事了。他那年纪相仿的妹妹开始学着打渔,帮家里减轻负担,但也因为太多的时间泡在冰凉的湖水里而落下了治愈不了的病根。他其实一开始是不怎么和他这妹妹讲话的,在他看来,他这妹妹是他学习上的对手,两个人也是属于那种相看两生厌的那种,青春期的孩子难免会看别人不顺眼。但是之后他不这么想了。他们都只是父母亲的孩子,是血浓于水的兄妹。
家里的长兄在读完初中后也就没读了,剩下的抉择就只在他和他年龄相近的妹妹之间了。两人的成绩都优秀,都拿到了高中的录取通知书。但是,家里没有那么多的钱供两个孩子一起读高中,那个时候的高中是很贵的。他那妹妹选择了放弃学业,让他继续学习,其实原因很简单,不过是那个时候的封建思想观念逼迫罢了。而尤为讽刺的是,她妹妹的录取通知书被卖给了同村一个小财主的儿子,换了点钱供他继续读书。那时候的通知书和而今的不同,没有实名认证这个东西,谁拿到就是谁的。他那妹妹其实对此也并没有说些什么,也不能说什么。旧观念里,觉得女孩子读书没有用,迟早都是要嫁人的。他其实明白他那妹妹很喜欢读书,因为她是对他说:二哥,你好好读书,连带着我的那份一起。
进入高中,他就一个人在班级里面了,少了和他一起竞争的妹妹,他心里像缺了一块似的,但也更加努力地读书。但是慢慢地,他的孤独,被另一种感觉侵蚀掉了。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是情窦初开的喜欢,是对异性好感的萌芽。一年的时间,足够他喜欢上那个和他同样优秀的女孩子。
那是他第一次鼓起勇气和严正的父亲谈心,也是最后一次。他问父亲,总是想着一个人是什为什么。父亲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他详细地跟父亲说了自己内心的那些感受。父亲道那是喜欢。他才明白,原来那就是喜欢啊。他欣喜于自己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但又失望于父亲接下来说的话语。
父亲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道他年纪还小,应该以学业为重。而后父亲觉得还是应该对他说些道理:你16了,得分清喜欢和爱的区别。喜欢一个人是不用负责任的,你和她就是走一步看一步,能到哪是哪,说不好哪一天不喜欢了就分开了,一别两阔,各自生欢。可是爱不一样,爱也是一种责任,你得为自己和她的未来负责,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并不是只有喜欢就能长久的,你要担起一个做丈夫的责任,生活的保障,婚姻的权衡,你现在也需要了解了,你先自己想想吧。
他思虑了一个暑假的时间,他觉得自己能担起那份责任,他想和她一起规划未来。于是他跟那个女孩告白了,女孩答应了,他们悄悄地在一起了。
高中后面那两年,他过的很快乐,他和他喜欢的女孩一起学习,一起笑,一起闹,就好像因为原生家庭生活所带来的那些困苦在这两年里通通地消失了。两年里,他规划着,毕业就去跟父亲说,他要和她结婚,他在脑海里演练了无数次向父亲坦白时的说辞,甚至已经在自己的脑海里设想关于他们两个未来生活的无限种可能。只是从没想过他和她之间也许根本就没有未来。
毕业那天,他跟女孩说等着自己,等他回家跟自己的父亲商量,然后去她家提亲,他想娶她。女孩脸红了,心里欢喜,点点头对他说,她在家里等他。
他开心地回到了家。晚饭过后,他再次向父亲提起那尘封的旧事。父亲有点惊讶,以为他心中的欢喜在两年前的谈话后就烟消云散了,不成想过竟是今日这个结果。父亲其实是不太赞成他刚毕业就结婚的,便掩下惊讶的情绪,对他说道:那你现在能给她什么,一腔热切的喜欢吗?除此之外呢?你连最基本的生活条件都保障不了,又怎么去给她一个安稳的生活?你们年纪还小,可以不急着结婚。你先去外面历练两年,等到那个时候,我相信你能够有能力去组建一个新的家庭,负担自己应尽的责任。
父亲怕他是一时兴起的喜欢,更怕他会碌碌无为,以后后悔今日的选择。其实咋看没有什么错处,但是年少的欢喜啊,要比成年的思虑更为难得,错过的喜欢多会是念念不忘、耿耿于怀。
他认真地考虑了父亲的话,也接受了父亲的建议。他反过来看自己,高中刚毕业,除了一些浮于表面的书面知识以外,好像什么都不会。他约了女孩出来,说自己要出去两年,问她愿不愿意等自己,女孩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他向她保证,两年后回来就和她结婚。两年的时间不是很长,等待也不会很久,两年后就会有属于他们两个的未来。
虽说两年多的在外漂泊时间其实并不长,但他觉得好像过了半生,等待的日子都是枯燥无味的,一日比一日漫长,但好在两年多的期限是能够让人看到盼头的。九百多个日夜,他反反复复地想着女孩还在家里等着他,自己只有够努力才能有希望。两年多的时间,他褪去了青涩,带着一点属于大人的沉稳。这两年多,他在外面学到了很多,也攒了些钱,回去,就可以要父亲向女孩家里提亲了吧。
快要过年的时候,他向工作的单位提出了辞职的请求,单位其实也舍不得放走这样一个优秀的工作者,试着挽留,但是他要走的决心很大,也不勉强,只是暗暗觉得可惜。
回家的时候,他脸上的笑意就没有消散过。回家见了父母亲,见了兄弟姐妹和大哥娶回来的大嫂。一家人其乐融融的,难得过年的时候人能聚得这么齐。
他一回来就跟父亲商量了说了去提亲的事,父亲觉得,这两年的历练应该足够他成长了,也可以担起组建一个家庭的需要负的责任了,而且大哥也娶亲了,也该轮到他了。父亲应允了这个事的那天,他一晚上都没睡着,脑海里都是他喜欢的女孩嫁给自己的模样。父亲虽是应允了这件事,但说要等到过完年后再去提亲,他觉得没什么问题,自己都等了两年多了,还差这几天吗?
终于是到了要去女孩家提亲的那一天,母亲给自己整理了着装,想着自己能在岳家落个好印象。父亲提着准备好的见面礼,带着他上门去提亲了。
造化弄人的事不在少数,而他,正好就撞上了造化。
到了女孩家,他想喊女孩出来见他,却觉得好像不是很合适。于是还是和父亲慢慢地走了进去。到了女孩家的院子,自家父亲和里面的人说明来意,本以为里面的人会迎他们两个进去商议婚事,却不想里面的人说女孩已经嫁人了。
这样的消息就像一个晴天霹雳一样,他自己都不太敢相信,自己在外面的这两年,错过了些什么?女孩也答应了等他的啊。父亲知道那女孩已经嫁人后也没说什么,只是带着他准备回家。女孩已经嫁人的声音萦绕在他耳边挥之不去,意识也变得混混沌沌。
然后,他好像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喊自己。他清醒过来,转身看见女孩从院子里出来,然后站在那里看着他。两人的相见像是仿若隔世,两人眼里都是不敢置信,但他更多的是失落的悲伤。
原来女孩是在前一年十月出嫁的,家里人劝她不要再执着了,两年早就到了,他还没有来娶她回家,想必是把承诺当成是一句戏言了吧。再加上女孩家也是清贫,求娶的那个人家里条件很好,她嫁过去也不会过得很差,自己家清贫的情况也会因为她的彩礼而好转很多。女孩也清楚自家的情况,没有抵住家里人不断地劝说,便嫁了。
女孩是没有想过他还会来找自己,还是来提亲的。只不过,他好像来晚了,自己已经嫁人了,现在的丈夫对自己也挺好的。那个时候因爱情而结合的婚姻在少数,她也不奢望能得到什么爱情,只要过得好就行。女孩除了不敢置信,失落也只是那么不可查的一瞬间,错过便是错过了,那个时候的观念,由不得他们乱来。
他看到了女孩微微隆起的腹部,知道女孩是已经怀孕了,自己好像是真的错过了,来得太晚了,一切都没有可能了。一颗前几天还雀跃不止的心现在已经心如死灰。他还看见女孩的丈夫出来叫她进去,别在外面着凉了。他对女孩说了再见,以后大概女孩只会活在自己的回忆里了。他和她之间,原来是没有未来的。
原来是自己的话语招致的遗憾。自己说的两年,便是在前一年7月就到了的。而自己却没有在意,以为女孩会懂。真正算下来,自己在外的时间是两年半而不是两年。就是这半年模糊不清的概念,女孩嫁人了,他们之间的梦破碎了。
他和父亲回了家,母亲上前来问为什么回来这么早,他没有说话,只是朝着母亲摇摇头,然后回了房间。他没有睡意却强迫自己睡了过去,告诉自己睡醒了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母亲询问父亲才得知,女孩已经嫁人了。父亲有些愧疚,却也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只不过是觉得年少的喜欢经不起时间的考验,想让他出去磨炼自己。母亲心思细腻,知道他该是难过的,便告诫自己的其他孩子多多去关心他。
第二天起来,他掩饰地很好,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时间一久,大家也就觉得真的没有什么,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自己一直耿耿于怀。不仅是对父亲,更是对自己。
他拒绝家里人给他安排的结婚的对象,一个都不想相看,说是想自己慢慢找。家里人也没说什么,觉得他可能就是想自己找一个自己喜欢的。
他姐姐结婚的时候,他没有结婚。过了几年,他年纪相仿的妹妹也出嫁了,他还是没有结婚。后来,他的另一个妹妹也嫁了出去,他依旧没有结婚。最后,他那最小的弟弟都娶了一位妻子,他仍然没有结婚。旁人问起来,他只是道,自己这么多年都没有遇见喜欢的。再后来,他兄弟姐妹的子女都出生了,他直接道,他不想结婚。
本以为日子就会这样过下去,但是偏偏造化的捉弄还没完。
他41岁的那一年,被查出来患上了癌症,他自己的积蓄都用在了手术上。手术完了后,他的病情却并没有好转的迹象,医生的建议是透析,好好疗养。此时他的积蓄已经全都已经花在了手术上,又哪来的资金去透析疗养呢。
兄弟姐妹也是难过,他们凑了钱让他安心地透析疗养,不要担心下半生。就这样,好像除了不能做什么重事外,他又过上了和以前一样的生活。不过是在心底积攒了一本本账本,他不喜亏欠别人,此时更是在心上记了一笔,日后有钱了,定是要把钱还给自己的兄弟姐妹的。
好近不长,他的病情又出现了反复,父母老了不适合到处带着他去求医,便只有离父母家较近的小妹开车带他去医院检查。一年里,自己跟着自己的小妹出去的次数都快有一只手了。他也心疼这个小妹,她也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工作要忙,有自己的家庭要看顾,却因为他,抛下那些带着他到处看病。
因为一些歉疚的心情和沉重的债务的压力使然,他的病情开始慢慢恶化。但加速他病情恶化的真正原因,大概是他心底那些不能宣之于口的情绪一直郁结在心。
他43岁的时候,因为病情的恶化,他的身体已经不能动了。年迈的父母一直在照料着他,吃不下饭就喂些葡萄糖水,平时自己的吃喝拉撒全是父母照料着,也没有请护工,就像是小时候刚生下来那样。
他心里其实是对父亲有怨怼的,因为多年前的那件事。不是说他后来还有多喜欢那个女孩,就是一个执念。若不是父亲的那个建议,或许他会生活得很幸福。但是这也不过是他为自己不幸的遭遇找的一个宣泄口,如果重来,谁知道能不能幸福呢。
但是一看到父母的白发,母亲的温柔,和父亲软下来的脾气,自己心里那些怨怼都化作了歉疚。特别是母亲,照顾自己比父亲还要多。在这样一个年纪,应该是自己侍奉父母,让他们安度晚年的时候,可是自己却不能,反而是父母亲一直未自己操心着。
是在44岁的那年,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声带受损,连一句完整的话讲出来都难。最后的弥留之际,他想和母亲说些什么,但是自己尽力一试也不过是呀呀之语。他拽着母亲的手,拿着床边柜上病历本和笔,写了四个字:随心所欲。拿给母亲看,然后他的眼泪就留了下来,他什么都还没有交代,就已经没有了生命征兆。他断了呼吸,血液停止循环,体温也不在了。
母亲看了他写的四个字,点点头说好。再抬头,他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母亲便明白这是他留下的最后的遗言了母亲没有忍住,哭了起来,便哭边说,会的,下一世你会随心所欲的。父亲眼睛也红了,眼泪就这样在脸上肆意纵横。两个老人抱在一起哭了好久。闻讯赶来的姐姐也是没忍住,流了好久的泪。他若是能看见这些,也会觉得心酸得很吧,其实有那么多人爱着他,惦记着他,他的离世,换来的是许多人的眼泪。窗外,也在下着雨。
但终是要收拾后事的,大哥和姐姐联系了殡仪馆,通知了其他的人,找来了帮忙的人。他的遗体从医院转去了殡仪馆。他的兄弟姐妹携着他们的子女从各方赶来拜别他。
父亲失神地望着他的遗像,那遗像还是他的证件照,他逝世地太突然,就连遗照都来不及准备。母亲坐在一边一言不发,兄弟姐妹脸上都写满了悲伤,那些不懂掩藏情绪的小辈们脸上布满了泪水。他们看着他的遗体,都说是瘦的厉害,脱了人像,该是受了多少病痛的折磨。
后来,他的骨灰由着亲人洒进了那伴着他生活了好多年的洞庭湖。生于洞庭湖畔的小村庄,归于洞庭湖底,这样也挺好的。不说是魂归天地,但也算是归于故土。
在全国有那么多的婴儿在他逝世的同一时间降生,若是真有来世,若是他真的投生转世为其中一个,那么希望他此生能随心所欲,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