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他又看到了过往的曾经……
他一生中,曾难以忘记的,在此刻涌上心口……
……
一个穿着破旧麻衫的小男孩,坐在一堆农田蔬菜上。
白菜、萝卜、茄子堆成了一片,压在一辆简陋的小木车上。而那个小男孩,就坐在上面。
那个小男孩很瘦,六七岁的年龄远比同龄的小孩矮小,唯有那双眼睛还算明亮。
他身上穿着的那条粗糙灰色麻衫,像是用绳子编制出来的,根根粗大的纤维披在男孩的身上,把他的皮肤磨出道道红印。
在他双腿上,是一条十分宽大的裤子。在裤腿的末端,还有这被截断的痕迹,一缕缕跳出的线头像是枯败的杂草一般,耷拉在男孩沾满泥土的双脚上。
在不远处,男孩的父亲——一个满脸皱纹的中年人。
他虽然远没有六七旬那样的老迈,但是道道沧桑与疲惫,已经爬满了他的面庞。数不清的沟壑、裂痕中,满是被生活沉重的担子,压垮的痕迹。
他弯着腰,在菜摊旁边的一处卖汤饮的人家处,陪着笑脸。宽大、温厚的手掌交错在一起,不停地摩挲着,似乎在恳求。
而在他对面,那位卖汤饮的中年男人,一脸嫌弃。面对着对方谄媚的笑脸,他高高的仰起下巴。
他同样终日劳累的身体,在此刻,似乎得到了从未有过的放松。
他双手插着腰,不停地挥着手,生怕对方的手弄脏了自己的汤饮——即便对方只是弯着腰,保持着恰当的距离,根本没有靠近的意思。
他恶语相向。就像在平日间,他自己面对的客人一样,他们曾经辱骂着自己,而现在,自己也同样辱骂着别人。
在声声暴躁中,某种腐臭的味道,弥漫了出来……
喧闹的街市中,每一个奔波的生命都忙碌着自己的生活,没有任何人关注着这里,又或许对这里的一切都已经习以为常……
他们默许着,默许着别人,也默许着自己,默许着这里一切,就这样的发生着。
那个中年男人,声音越来越大,似乎要把心中所有的不满与怨恨,都发泄出来。
而在他面前的那个显得十分老迈的男人,脸涨的通红,但他始终都弯着腰,陪着笑脸……
在他面前,这个孩子的父亲,就像是他曾经面对的种种不公与罪恶。他也同样的,把这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当作理所当言的复仇对象。在他飞溅的唾沫中,这个男人显得愈来愈卑微。
坐在人力木车上的男孩,望着身后的父亲,明亮的眼睛似乎有些暗淡了,略显稚嫩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谁都不知道在他那幼小的心中,里面究竟藏了什么……
晌午的阳光愈发的炎热,男孩有这沾满污垢的手掌擦了擦额头,也时不时把目光从父亲的身上移开,转向人群。
男孩希冀着,有人能在他们的摊子上,停留一下。而他会用着脏兮兮的小手,用蔬菜交换来几个铜板,递给父亲,这样,他就能在父亲的脸上,看到笑脸了……
这时,一个精瘦的男人,来到了男孩面前。男孩盯着他,眼睛闪闪发光。但,谁都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个男人抓起了一颗白菜,转头就跑。
男孩眼睛中的星星碎掉了。
在男孩父亲的那边,似乎是汤饮摊主心中压抑这的东西,得到了释放。
在接过男孩父亲寥寥几个铜板后,给了他一个简陋的木杯。在木杯中,只有不到一半的汤饮,但这已经让男孩父亲展开了笑脸。
在菜摊边,看着那个精瘦男人,抢走了那颗白菜后,男孩愣住了一下,接着大喊着,呼唤着父亲。
而那个男孩的父亲,听到孩子后,也不管接到手中的汤饮,转身追向那个精瘦男人。
辛苦得来的汤饮,在男孩父亲慌张的步伐中,掉在了地上。
汤汁溅到了汤饮摊主的身上,他立即大叫起来,向着男孩父亲扯着嗓子,嘶吼着。
人群乱了,那个精瘦的男人,在密集的人群中跌跌撞撞,最终还是被男孩父亲追到了。
两人拉扯在一起,争执着,抢夺着两人手中那颗圆滚滚的白菜。
人群嘈杂声四起,围绕着两人,嬉笑议论着。
这时,一名街道司来了,他带着高帽,把两人拉开,质问着。
那个精瘦男人的嘴里,蹦出来男孩一辈子都难以忘记的话——“他抢我的东西!”
听了那个精瘦男人的话,街道司顿时瞪着眼睛,咄咄逼人地看着男孩的父亲。
那个显得十分老迈的父亲,连忙摇头,脖子涨红着,向街道司解释着。
而那个被汤饮泼到衣服的摊主,这时也追了过来。但是看到带着棍子的街道司后,顿时缩了缩脖子,原本嚣张的气焰消失了不少。
而街道司看到他后,质问着他。那个摊主老鼠一样滑溜的眼睛,在眼眶中转动着,看着像公鸡一样嘶吼的精瘦男人,他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个想法……
接着,他竟然附和着那个精瘦男人的解释,一同污蔑着男孩的父亲。
人群更乱了,叫喊声、唏嘘声乱做一团……
嘴拙的父亲,百口莫辩,在两人共同编造的谎言中,解释不清。
街道司抄起棍子,满是胡渣的脸拧在一起,眼睛怒睁着,也不再听男孩父亲的解释。
在人群中的激愤与教唆中,街道司抄起了棍子,向着男孩父亲打去。
男孩父亲在棍棒下头破血流,抱着脑袋,蹲在地上,不断求饶着……
男孩无助的坐在木车上,哭了起来。
父亲在棍棒下哀嚎不断,男孩脸上嘀嗒着眼泪,从木车上艰难地爬起来,趔趄着脚步,向着人群走去,向着父亲走去。
但他幼小的身体,根本穿不过拥挤的人群,撕心裂肺的哭喊,被人群嘈杂的呼应声盖过……
街道司不断挥舞着棍棒;精瘦男人和那个汤饮摊主站在一旁,冷着眼讥讽着,模样十分的得意;而周围的人群,围成了一个紧密的圈,把几人围在一起,在挥洒的鲜血中情绪不断地高涨着。
在人群最后面,还有着几个人垫着脚尖,昂着头,试图观看到里面的场景。
而那个男孩,在人群外无助的哭喊着。他蹲下身子,双手趴在地上,从大人们凌乱腿脚间的缝隙中,一点点地望里面望着,呼喊着自己的父亲。
男孩的眼泪滴落在尘土飞扬的地面上,人群内,人群外,宛如两个世界……
突然,不知怎么的,人群安静下来了,衙役停止了棍棒的挥舞,父亲也停止了哀嚎。
原本密集的人流,逐渐散开,密布的腿脚也从男孩的面前退去。
墙散了。
男孩跑过去,跑到了抱着头,血流不断的父亲身边。
男孩深深地抱住了父亲,哭泣声似乎更大了。
周围安静了起来,一个高大的影子投在了男孩的身上。
而男孩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逐渐停止了哭泣,抬头看去……
那是一个老人,童颜鹤发,眼中似乎有氤氲笼罩。身上的白衣绸缎,流光运转,像是水面一般波光粼粼。
人群为那个老人让开了路,原本疯狂的呼喊与宣泄,全然消失不见。每一个人都低着头,模样无比的卑微。
那个老人制止了人群后,原本就欲离开,但当他看到那个男孩时,他愣住了。
平静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眼眸,此刻竟然掀起来阵阵波澜。老人幽深静潭般的眼睛,燃起了一丝狂热。
他看到了未来,看到了自己生命,别样延续的希望……
从那一天开始,男孩来到了一个叫做道弥山的地方,一位叫做“穆维逐”的老爷爷,做了自己的师傅。
他看到了这辈子,在梦中都无法遇见的宫阙高山、仙云灵鹤。
也从前那天开始,父亲和母亲的脸上常挂满了笑容……
家人的每一天,都在变化。油盐不会再缺了;衣服也不会打补丁了;哥哥们也都放下了农活,走进了学堂……
师傅成为了他的家人,教会了他修行,教会了他许多道理。每日陪伴在他身边。
他那时知道了,原来世界上,即便是一个陌人,也能成为自己生命中明亮的星星。
他在山上时,每日的流汗几乎变成了流血。过早的修习道法,让他的身体难以承受,成日废寝忘食的修行,让所有人都触目惊心。
师傅经常会问他,为什么……
他的回答也很简单——为了家人……
师傅看着他,笑了,似乎很欣慰,他的双眼逐渐模糊了,他似乎从一个赤子身上,看到了一个全新的道路。
数百年的生命,让他看到了太多太多。年少时,他也曾热血沸腾过,也曾轻狂自傲过,但这些都被漫长、冰冷的岁月冲淡了……
这个看似繁华、盛大的世界,早已在燃烧的欲望与争端中,扭曲不堪。
他已经老了,只能将自己仅剩的精力,放在培养年轻一代的的身上。
他们是道的开拓者,也可以是开创者。所有的可能都是希望,都是一个未来……
他将着一切讲述给那个男孩听,每一句的谆谆教导,都深汲入男孩的内心。
男孩他接触到了世界的真正样貌,在那个老人的指引下,似乎找到了自己生命的真意……
曾经的一切,让他无法忘却。过往的回忆,不会消散,只会铭刻在骨子里,给予他,带给了他,支撑自己不断向前的动力。
他,怎敢停下……
他,又怎愿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