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很阴沉,时过晌午,却像黑夜一般沉寂,压的人喘不过气,时不时响起一两声闷雷,像是愤怒,又像是不忍,更像是无力。
下方的战场喊杀震天,大战的肃杀,无数的血和尸体充斥着整个战场:“最新军情,十万火急,速速让行!”一个手持黑色令牌斥候打扮的军士向己方的中军大帐边跑边一路重复着自己的刚说的话,四周林立肃穆的持戟军士纷纷收回交叉的大戟,给这个斥候让出一条直往中军大帐的通道。
帐中四周站着两排持剑而立的军将,眼神冷峻,不发一言,这群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优秀将领就静静的看着站在上首的中年男子。
“禀报元帅,三十里外出现金国铁浮屠,人数应不下三万,人马皆未披甲,我们发现时正在生火造饭,上官命我速来将军情告知元帅,黑鹰营其他兄弟继续盯着,有情况会随时向元帅禀报。”
斥候跪在下端,大口喘着粗气,却始终小心翼翼低着头,等待着元帅的军令,好回去禀报。
上首男子背负双手,面向地图不曾转身,其余军将虽然听完斥候的军情,有的面若死灰,有的低头沉思,但却不曾发言打断自家元帅。
这是一个优秀的斥候,石忠义知道,包括黑鹰营在内所有人都是大夏培养多年的优秀斥候。
“回去告诉魏鹏,让他们都撤回来吧,大夏朝还需要你们,包括我们分布在战场四周所有的眼线斥候都撤回来吧,决战开始了,就已经不需要多余的伤亡了。”石忠义开口,斥候闻令说了一声遵命便匆匆地去了。
“诸位都说说吧。”石忠义仍未转身,他心里虽然想好了最好的打算,但还是想听听麾下将领的意见。
一个中年将领横跨一步,拱手一礼,道:“元帅,我军与大金十万大军鏖战月余,虽不分胜负,但都已成了疲惫之军,现在大金铁浮屠已到,我军后继无力,当撤,越快越好。”
一个年青将领当即站出来,“不可撤也不能撤,元帅,我龙骧军自建伊始,就横扫天下,奠定大夏万世基业,他铁浮屠也不过几万,当以少胜多,让金蛮子有来无回,当可保我大夏边境二十年内不受外敌侵扰。”
年青将领这番话让当场许多将领战意凛冽,壮怀激烈,当即就想与大金决一死战。
“大金铁浮屠乃具装铁骑,战阵无敌,一旦冲起来无人可挡,河西平原又无险可守,我军又乃疲军,再加上后继无力,外无援军,士气低下,现在撤还有一线生机,战则全军覆没。”
大帐里随即争吵不休,年青派主战,而以中年将领为主的稳重派主撤,谁都说服不了谁。
“行了,生死存亡之际,不是商贾买卖。”石忠义转身,抬手制止了帐中的争吵。
沉思一番,道:“平原之上,旷野千里,守是守不住的,求战的话,大金肯定会避战,他们占了骑兵之利,定会切断我军粮草,活活拖垮我们,为今之计,只有撤退,一路撤回居庸关。”
“要撤,但是也要有章法的撤,不然我们很可能会在敌人的追击之下,全军覆没。”石忠义说完,继续看了一眼地图。
“铁浮屠有三万,可调遣我军一万精锐龙骧骑兵沿途拦截袭击,再抽调两万敢死精锐结寨抵挡,壁虎断尾之举,可以为大夏保住更多保家卫国的好儿郎。”
“大帅......!”
“我意已决,执行军令吧,刘将军,记住,你的龙骧铁骑不必与铁浮屠恋战,我军胜在轻便灵动,主要是拦截和骚扰,我们大夏培养一个骑兵不容易,你一定要把他们完整的带回来。”
刘姓将领横跨一步,拱手领命。当即,石忠义便和所有将领商量撤退细节,随后,一条条军令便从中军大帐纷纷传递出去。
入夜,黑漆漆的大夏军营,鲜有火光,殊不知整个军营正在高速的运转,午夜时分,整个大营就已经只剩下一个空壳。
第二日,大金军营沸腾,令旗翻飞,一支支军队集结起来,而大金的铁浮屠此时已经早已在追击的路上,整支骑兵黑压压一片,所有人神色兴奋,策马狂奔,铁蹄所至,整个大地都在震颤不已。
铁浮屠不是三万人,而是整整五万人,大金铁浮屠倾巢而出,因为此战若胜,整个中原将任由他们劫掠,整个中原将匍匐在他们的脚下。
而龙骧军留下的两万人,在金国十万大军面前,不到一天就灰飞烟灭,破寨之时,五万枕戈待旦的铁浮屠奔腾而过,两万龙骧精锐就此覆灭。
铁浮屠没有停留,继续追击,而一路上龙骧铁骑的骚扰在他们全军披甲的情况下没有一丝作用,就像一块巨石让龙骧铁骑无从下口,而一旦他们进攻,他们将面临的就是雷霆一击,他们只能一路跟随,并不能阻止铁浮屠的脚步,所谓的拦截和骚扰显得那么无力。
石忠义没有想到,铁浮屠来的那么的快,当他从斥候那得知铁浮屠距他不过十里,他知道,走不了了,步兵在骑兵面前只能结阵抵抗,而大金铁浮屠就是专门为破阵而生,光人马披甲就有几百斤,在完全能发挥优势的平原地形,一旦冲锋起来,没有人能挡得住。
凄厉的号角声传遍全军,石忠义传令全军,所有零散骑兵先走,再派斥候给一万龙骧铁骑传令:保存实力,撤回大夏。
所有步军开始集结,没有适合据守的地形,没有修建营寨的材料,只能用人肉来挡住铁浮屠的铁骑。
石忠义修建了一个高台,他站在台上,而下面是龙骧军最后能动员起来的五万精锐步军。
他很冷静,这是他戎马生涯以来最冷静的一次,不仅他们此次战败失地,而且损失很惨重,已经动摇了大夏的国本,河西平原被占,从此大金铁骑到中原的道路就是一马平川,再无阻拦,每年会有多少人死在蛮子的劫掠之下。
他不敢想也不能想,因为他是五万龙骧军的统率,他必须比谁都要冷静,才能做出最正确的决策。
而现在的决策就是与大金决一死战,拼死也要让大金伤筋动骨,这样他们的阵亡才有价值。
石忠义站在台上,强行镇定的稳定军心,说了一番热血澎湃的言辞,让死气沉沉明知全军覆没的龙骧军同仇敌忾起来。
当大地的尽头开始震动起来,轰隆隆的铁蹄声仿佛要将天地踏碎,不知是天地变了颜色,还是将士们变了颜色,他们的心也都跟着大地颤抖。
黑压压的铁骑终于到了,但是他们却停下了,没有进攻的意思,石忠义知道,他们连求战的资格都没有,他们现在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他们在等待大部队的到来,追击只是为了看住龙骧军,如果还要继续撤退,那就正合了铁浮屠的心意,溃散的步军在成编制的铁骑面前,就像韭菜一样,可以一茬一茬的割。
石忠义面若死灰,他知道就算金国大军到来,也不会和他决战,他们只会等待己方绝粮,士气下沉到低谷,在这种高压下,将会有无数的军士逃跑,军心动摇,再也没有战斗力,而逃跑的军士,也不可能安全回到家,当然,肯定会有几个幸运士兵侥幸回到家乡。
他知道,不能坐以待毙,他这些年的荣誉也不能允许他这么憋屈的战败,军人的尊严就是马革裹尸。
他召来黑鹰营统领魏鹏,让他们在自己率军向铁浮屠发动决战的时候,趁乱逃回大夏,那时,他会和铁浮屠缠斗,铁浮屠也乐得他这样做,因为这样做完全是送死,肯定不会有多余的精力去追击漏网之鱼。
“回去告诉圣天子,我没有堕了大夏的威望,此次战败失地,皆乃我石忠义一人之过。”说到这,石忠义叹息了一声“此战之后,大夏再也不能与大金争锋,让圣天子想办法与大金求和,忍辱负重,发展一支能与铁浮屠争雄的骑兵,不然我大夏边疆将永无宁日。”
“末将遵命。”年青的魏鹏哽咽的答道,没有多余的停留,没有劝阻,翻身上马,纵马而去,只留下几滴热泪在空中飞舞,他阻止不了这一切,这是大帅最后能下达的军令,他不能违抗,也不能辜负。
石忠义看着远去的魏鹏,眼角湿润,这是他最后能为大夏做的了,他只能希望黑鹰营和龙骧铁骑能完整的回到大夏。
所有的将领将士林立在他的周围,阵容肃穆,鸦雀无声。
“此战,皆是我石忠义一人之过,为将之过,祸及三军,沦落到今天的地步,是我石忠义无能,不能带各位将士凯旋回乡,不能带你们回去见你们的父老妻儿。”所有军士低着头,默不作声。
“有想回去的现在放下武器回家吧,我绝不怪罪。”所有将士依旧默不作声,抬头挺胸,眼神里有一团团火焰在剧烈燃烧。
一个年青的将领站了出来,大喝道:“主将身死,全军皆斩,我等乃大夏龙骧军,战无不胜的龙骧军,只会死战,不做逃兵!”
作为大夏的一员,龙骧军的一员,他们是骄傲的,龙骧军给他们带来了荣誉,而他们也早已将生命献给了龙骧。
“死战,死战!死战......”全体军士沸腾,他们不会让龙骧军受到一丝的侮辱,他们要用鲜血和死亡来捍卫龙骧军的荣誉。
“既如此,儿郎们,随本帅杀敌!”石忠义也受到了感染,之前的忧虑化成了兴奋,就像刚上战场时的那种兴奋,此刻的他不是统率,更像是一个普通的将士,在亲卫的簇拥下,带领龙骧军义无反顾杀向了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