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明下了马车,站在于府的正大门,对着歪斜地挂在门头上的牌匾略微有些发愣。
这一路过来,从先前瞧见那被火烧毁的西院私塾开始,到居于府邸正南面的大门,坐着马车都花了大约七八分钟。
于明猜到自己家可能面积不小,但却没想到会这么大,估计整个府里能有近百个大大小小的院落。
然而愈是这样豪华气派的大宅,在经受过洗劫之后,也就愈发的触目惊心、令人唏嘘。
于明几乎能想象出这里原先热闹时的场景,商家、官家的马车络绎不绝,于府的管家迎来送往,丫鬟、车夫、厨子忙里忙外······
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就一辆马车孤零零地停在门口,然后连个前来相迎的家丁都没有。
“少爷,咱们进去吧。遭此大难,下人们估计大多不愿待下去了。”
巧儿以为他在等守大门的家丁。
“喔,你先带我去父亲的屋子吧。”
于明很自然的用了“带”而不是“随”。
而巧儿丫头倒也没多想,引着她家少爷转过了三五个院子,便来到了老爷的书房。
书房打外边儿看很是阔气,而且居然一点儿都没受损。
于明在这里也总算是看到了于家的几个下人。
“咦?二少爷回来啦,不是说要在乐将军家住上一阵子吗?”
一个比巧儿还小些的丫头颇为欢喜地迎了上来。
“小桃,你没受伤吧?萍儿、秋儿呢,怎么没见她们?”
巧儿亲昵地把她搂在自己的怀里,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确认她身上没什么伤口,才放下心来。
这位被唤作“小桃的”小姑娘,是跟在于明母亲栾氏身边的丫鬟。而萍儿、秋儿则分别是大哥于焕、小妹于若莲身边的人。
加上巧儿一共四个小丫头,平日里不忙的时候总是在一起玩闹,彼此的感情相当深厚。
“萍儿跟着大公子出门做事儿去了,秋儿她···”
小桃有些欲言又止。
“秋儿怎么了?”
巧儿身子顿时一僵。
“秋儿她被若莲小姐赶走了。昨晚才走的,哭了好久。”
小桃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头。
“噢,没出事就好,走了也未必是坏事。若莲小姐处境是最危险的,将她赶走是在救她。”
巧儿到底年长几岁,比起懵里懵懂的小桃还是知晓更多道理的。
于明正瞧着这姐妹俩抱在一起说话呢,忽然感觉身后有人拍了自己一下。
他转过头,发现是个二十来岁、一身素衣的青年,而且面孔有些陌生。
这说明来者不是他的哥哥于焕,因为于焕在这段十九年的记忆中出现的频率实在太高了,他的模样于明已经再熟悉不过了。
“于明,你胆子还真够大的,家里这样了你还敢回来。就不怕夜里冷不丁被贼人取了性命?”
对方的语气好像充满了敌意,不像是朋友间的调侃。
于明正不知该如何回应呢,一旁的巧儿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前,用自己小小的身子挡在了两人之间。
“于成,你不许咒我家少爷。我晓得二伯伯的事情,但那是王家做的,你有什么仇去找王家寻,别冲着我家少爷撒气。”
巧儿此时声音冰冷,全然没有跟于明相处时的那份乖巧。
“哟,我跟于明说话,你一个丫鬟也敢插嘴,于家的下人现在都这么没规矩吗!莫非是看家父已逝,连你个小丫头片子都想在我二房头上踩一脚不成?”
眼前的青年当即便动了怒,举起手来就要给小姑娘一记耳光。
于明虽然不会武功,没法儿像自己小说里的人物一样一脚把这个可恶的家伙踢飞,但他到底是容不得女孩子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打,一咬牙便硬着头皮挡在了巧儿身前。
“啊!”
“当啷。”
吃痛声在下一秒响起,与之相伴的,还有铜钱落地的声音。
然而叫声的主人却并非于明,而正是他面前这个名为于成的青年。
他此时紧紧捂着自己的右胳膊,脖子上已经是青筋暴露。
于明正暗自纳闷呢,由打院子外面走进来一位身着布衣的姑娘,背后一柄亮银色的长剑格外耀眼。
“于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家爹爹接任家主以后,这于家可就没了大房、二房和三房之分。怎么,现在于家落难,你们就这么急着要分家吗?”
来者虽然年纪很轻,但气势却丝毫不落下风,远远地就冲着于成责问了起来。
“你敢在家里对我动手?!”
于明面前的青年此时已经愤怒到了极点,面容都有些扭曲了。
“谁叫你要打我哥的,我总不能看着你一巴掌呼下去吧。”
这姑娘一边回着话,一边若无其事的走到于成的身旁,弯腰把地上的铜钱捡起来,擦了擦又放回了自己的口袋。
于成拳头攥得嘎嘎直响,但终究没敢出手,掉脸儿就走出了院子。
于明这下乐了,自己这个妹妹比想象中的还要霸气许多哇!
从原先的记忆中,他知道在家中年轻一辈里面妹妹若莲是唯一的炼气士。但想来她今年只有十六岁,论功夫也不一定就是拔尖的。
没料到这一个照面下来,即便他完全不懂功夫,也足以看出若莲的功夫要稳压于成一头。
“二哥,你回于家怎么都没先去自己院儿啊?要不是我赶巧经过这儿,你准得吃亏了。”
这个称得上是英姿飒爽的小小女侠在于明的面前却是柔声细语,甚至听起来还有些撒娇的意味。
“小妹,这次并非父亲唤我,是我自己要求回来的,所以先得来父亲母亲这里禀报一声。”
于明一边儿回应着,一边细细地打量他这位若莲妹妹。
这倒不是因为于明没见过美人儿,不说别人,单说那灵儿妹妹就是天仙般的容颜。
然而,这确确实实是他第一次见到所谓的炼气士。
皮肤好像比寻常女子亮一些,眼神似乎更有神彩,毛孔比较细小,呼吸更加绵长······
“二哥,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是几日未见想我了嘛?”
“咳咳咳······是啊,这几日我在乐家对若莲你甚是牵挂。如今,看到小妹安然无恙,我也就放心了。”
“哥~,你担心我做什么呀。不是我吹牛,那乱天帮若是来的人再少一些,我一定能将他们全部留下!”
于若莲说起这事儿的时候,似乎还有些不甘心。
“呃······若莲啊,那这次······你杀人了?”
于明弱弱地问了一句。
“当然了,这次那些贼人颇为狡猾,先来了一批打着乱天帮旗号的,之后又来了一批穿着官府衣服的,弄得我也不敢乱下手,结果只弄死了四个坏家伙。”
这姑娘一边说着还一边掰着手指头从一数到四。
“喔嚯嚯,四、四个,也不少了呢。”
好家伙,自己这妹妹长得白白净净的,动起手来是真厉害啊!一夜之间杀了四个人,却还用了“只弄死了”这个词。
“唔,还行吧。要是早知道那批穿着官服的家伙也是他们的人,我肯定能再杀几个,那样的话说不定父亲也不会重伤,二伯伯也不会丧命,爷爷也不会一病不起。”
于若莲说到这儿神情变得有些落寞。
“那······父亲现在的伤情如何了?”
于明突然想到,这件重要的是事儿他居然忘了问了。
“父亲伤得不轻,但好在都是诊得出的问题,调养几个月应该也能痊愈。但爷爷的情况就不太乐观了,请来的大夫说他没有生病,只是心忧,根本无从下手去治。但问起他们心忧该如何去解,这帮家伙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唉,爷爷年事已高,这次真的不知能不能挺过去哇。”
于明和于若莲的祖父,正是于家上一任的家主于恪于明启。要说于家之所以能有如此大的基业,还就是于恪当年研究出了一种新的工艺,才使得于家的陶瓷在整个江东行省算是独树一帜。
如今于恪一病不起,对外声称是受了惊吓,可明眼人都知道,这位老人是被王家的名头给压垮了。
心忧心忧,忧的是数十年来的基业,忧的也是他的子孙们能否在这场劫难下存活。
于明思索了片刻,便决定对这位“初次见面”的自家妹妹透露一些事情。
“若莲。”
“嗯?”
“你可知道在这广贤城里,有何处能买到些道士用的符纸?”
“符纸?二哥你要符纸做什么?”
“唉,具体的缘由待我见过父亲之后再慢慢与你细说吧。你且告诉我,这符纸在广贤城有是没有?若是有,又该去哪里买?”
“嗯······符纸自然是有的,这远近虽然并没有会画符箓的道士,但不少人家都喜欢买来自己随手画一画,算是为了辟邪吧。二哥你若是想要的话,我下午差秋儿······下午亲自为你跑一趟便是。”
于若莲差点忘了,那个秋儿姑娘已经被自己赶跑了。
“如此甚好,那为兄就先行谢过小妹了。”
“没事儿,二哥你怎么跟我都这么客气了,而且讲话感觉怪怪的。”
“呃······”
于明不由得有些尴尬,难不成以前那些历史小说里的对话都写错了?
“那我走啦,你快去见父亲吧。”
“诶,好,好嘞。”
不管怎么说,符纸的事儿应该是有着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