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陪威伯坐了好久,闲聊了会儿天,我向威伯告辞,起身出了养老院。
走到门口,我转头回望,见威伯仍然坐于湖边的树下,低头沉思,我急忙走进养老院的办公室。
一名年长的女护士问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我取出随身带来的叶丽照片,递过去:“见过这个女人没有?”
女护士接过照片,皱眉:“照片不是很清晰。”
我提醒道:“她是来找威伯的。”
女护士哎哟一声:“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原来她要找的人是威伯。”
我心中狂喜,脸上却不动声色:“能详细说一下当时的情况吗?”
“当时的情况……”女护士眉头皱起来,回忆道,“没有当时,这个女人来过几次,但她却没有看望任何人,只是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站着,穿着件青灰色的卡腰长风衣,系着丝巾,不与人说话,问她找谁,她只是微笑。我现在才想明白,她每次站立的位置,恰好能够从后面看到威伯。”
“从后面看到?”我诧异地问,“难道她没有和威伯说过话吗?”
“绝对没有!”女护士摇头,“实际上,威伯压根儿不知道她来过,每次她都是站得远远的,凝望着威伯的背影。”
再问清楚女郎每次来时站立的大约位置,我悄悄返回去,站在那个位置上,果然就看到威伯垂老的背影,他正把脸伏在双手中,双肩不时地抽搐一下。这可怜的老人,他终生追逐一个美丽的梦幻,明知道终无所获,却仍难释怀。
以威伯的背影为目标,我划定了一个半圆形的搜索区域。在这个区域里,任何一个位置都可以看到威伯。
然后我退后,选择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在这里,只需要一架小型的望远镜,就能够对凝视威伯背影的人,进行监视。
临走前,我又去找那位女护士,请她等下一次那女郎再来眺望威伯的时候,务必打电话告诉我。
回到警局,就陷入到无尽的琐事案子之中,我连忙了几天,终于接到了女护士的电话,说那个女郎来了。
我立即冲出门,手拿望远镜跳上车,驱车向养老院飞奔。到了门口,我先找个隐蔽的地方把警车停好,避免让威伯察觉。然后跳下车,匆匆往门里走。
女护士正在门前和几个闲人聊天,见我过来,脸上挂着笑意打了声招呼,说:“你来晚了,人家已经走了。”
我“嗯”了一声,问清楚女郎这一次站立的位置,找过去看了看,记在心里。回到警局之后,我画了张养老院的地形图,把女郎站立的位置标出来。
此后一连几次接到女护士的电话。虽然每一次赶过去,女郎都已经离开了,但是我感觉到已经掌握了她的规律。她大概是每隔6天去养老院一次,站在远处,从背后看着威伯,却不与威伯见面,也不说话。
按照这个规律,女郎下一次出现,应该是5天之后了。
我开始考虑5天之后的行动,可有关这次行动,我的脑子尚未想清楚,为什么要行动呢?连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似乎都没有。
没有答案,那是不是还要行动呢?
这个问题同样让我困惑。
犹豫之际,就接到了海鲜城吕教授寻衅斗殴案件。
打报警电话的,是海鲜城的服务人员,声音很急切,说有个老头儿在海鲜城闹事打人,对方一直还手,眼看要把老头儿打死了,让警员快点过去。
老头儿?在海鲜城打人?这事听了就让人心里别扭。
可别扭也得去啊,总不能让那个寻衅滋事的老头儿被人家活活打死吧?
海鲜城在一条美食街上,道路两旁全都是餐馆,招牌林立。可能是时间不对,所有的餐馆都是门可罗雀,不见一个客人。
最靠里边的一家餐馆,三层小楼,却是人声鼎沸,来吃饭的人在门外排成了长队,服务生不耐烦地维持着秩序,透明的水族箱直抵到门楣处,拥挤的食客们正挤在水族箱前挑选下酒的美味。
这里就是海鲜城了。
一个年轻的领班迎上来,带着我往餐厅里边走,边走边介绍情况。
原来在海鲜城临门处,有个透明的水族缸,各种各样的海鱼空运到这里,就养在水族缸中,由食客现场点单,看中哪条鱼,就捞出来交给厨师,厨师再根据客人的要求,或红烧或清蒸,烹好之后上桌。
有几个客人在水族缸旁边看来看去,一边看一边商量。“这一条如何?”“吃过了,也就是那个味。”“那一条怎么样?”“不好吃,还是换一条吧……”不管挑哪条鱼,总会有人摇头反对。虽说是海鲜城,可所有的品种都吃过了,大家便没了兴趣。挑选了好长时间,客人们才挑中了一条想吃的鱼。
这是条身体扁平,前宽后狭,眼睛长在头的两边,尾巴分叉歪斜,身上覆盖着细小的齿状突起的海鱼。客人之所以点这条鱼,就是因为这鱼的形状古怪,客人想尝尝鲜。而这究竟是条什么鱼,却不会有人关心。
当客人们选中这条鱼的时候,在餐馆门外有一个老头儿,正把脸贴在水族缸上,看着这条鱼,目光中透露着说不尽的奇怪神色。
三亿年前的鱼。
当网兜伸入水中,将那条眼睛长在头两边的鱼捞起来的时候,在外边的老头儿好像是受到了惊吓,发出了一声惊呼,突然冲了进来,拦在厨师面前,大喊道:“这条鱼不能吃,你不能吃。”
厨师呆了一下,指着几名客人道:“是人家点的菜。”
厨师的意思,是让老头儿去找客人说,他拿着鱼正要走,老头儿却拦在他面前,急切地说:“这条鱼不能吃,真的不能吃,多少钱?我买下了。”说着,立即从兜里掏出钱来。
厨师无奈地看了看客人,加重了语气:“老爷子,这条鱼,人家已经买下了。”
买下了也不行!老头儿倔强地一扭头:“这条鱼我出高价,一定要卖给我。”
厨师道:“老爷子,跟你说过了,这条鱼是人家的,你跟我说没用。”
老头儿这才转向那几名客人,走了过去,说道:“几位,请把这条鱼让给我,好不好?”
几名客人摇了摇头:“老爷子,我们也不是非要吃这条鱼不可,缸里这么多的鱼,吃哪条不是吃?”
老头儿如释重负:“那谢谢了,太谢谢诸位了。”
客人们却一摆手:“老爷子,你先别忙着谢,话还没说完呢。我们素不相识,挑了好长时间才挑到这条鱼吃,可你从旁边冒出来,非要我们把鱼让给你,我们为什么要让呢?理由总得给一个吧?”
“理由……”老头儿拿手搔着脑袋,“几位,我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点过分了。这样好了,这条鱼多少钱?我加倍补偿给你们,好不好?”
客人们很吃惊:“老爷子,请你不要羞辱我们,难道我们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吗?”
老头儿说:“我没说你们见钱眼开!”
客人们道:“怎么没有说?明明有说嘛!”
双方就站在餐桌边扯皮,客人想知道老头儿为什么要买这条鱼,老头儿却绕来绕去,甚至愿意出10倍的高价,唯独不肯说出理由。正纠缠不清,侍应生端着一道菜上来了,后面跟着笑眯眯的厨师:“几位,商量好了这鱼归谁没有?我可已经替你们把鱼烧好了。”
“什么?烧好了?”老头儿发出一声惨叫,定睛看那餐盘,里边果然就是那条鱼,已经清蒸熟透,香味弥漫。原来,厨师的想法是,两家争鱼,不管谁赢,这条鱼总归难逃一烹。而且不管哪一边争到了鱼,肯定会在第一时间要求上桌。所以争由客人们去争,厨师的工作就是先把鱼烹好。
厨师这样想也无可厚非,可是那老头儿却发出了一声骇人的惨叫:“你们这群流氓,丧尽天良啊!”不由分说抓起一只碟子,照一个客人的脑袋狠狠砸了过去。
哗啦,那个客人的脑袋就淌下了鲜血。
原来老头儿认为这几个客人故意戏弄他,一边陪他瞎扯,一边把鱼烹了。气急败坏之下,竟然动了手,而且当场伤了人。
打伤一人之后,老头儿还不罢休,再次发出愤怒的咆哮声,猛地冲过去,将另一名客人掀翻在地,按住之后,照脸上砰砰乱打。这时候另外几名客人醒过神来了,上前想拉开老头儿,老头儿却像个疯子一样,见人就打,打得那几个客人忍无可忍,迎面一拳,就听哐的一声老头儿栽倒在地,他号叫着爬起来,再次冲上,又被人一脚踹倒。这次倒下,老头儿的脑袋重重地磕在桌角上,殷红的鲜血涌出,吓坏了海鲜城的侍应生们,急忙拦住那几个客人,打电话报警。
案情的经过,基本上就是这样,起因就是这个头脑不清的老头儿寻衅滋事。虽然他白发苍苍,偌大年纪,但这不应该成为滋事的理由。我一边摇头,一边安排人把老头儿送到医院包扎伤口,再带那几个晦气的食客回警局做笔录。
正做着笔录,突然电话响了起来,拿起来,就听到顶头上司警督罗开气急败坏的声音:“夏大川,你疯了?是不是不想干了?”
“怎么了?”我很诧异,“干吗要发这么大火?”
电话那边吼叫道:“你竟然要拘捕吕随启教授?也不看看你一个小小的警员够这个分量吗?”
“什么呀,哪来的什么吕随启教授……”我正解释,电话那边吼叫道:“你连吕教授都不认识,还办什么案?真丢人!查完资料后你给我回话!”
放下电话,我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几个食客,越看心里越是狐疑。急忙打开电脑的资料库,查询了一下吕随启教授,这一查,我心里咯噔一下,感觉到好不绝望。
吕随启教授,国际考古学权威、古生物学专家,一生著述颇丰,门下弟子无数,这无论如何也和在餐馆里寻衅滋事的怪老头儿联系不到一起。
正困惑着,就听外边一辆车停下,几个人扶着头裹绷带的老头儿从车里下来。我仔细看这老头儿的脸,满怀悲愤,怒气冲冲,确实是吕教授其人。可你就算是吕教授,也不能在餐馆里抢人家的鱼,还打人吧?
正想着,吕教授一瘸一拐地进来了。几名食客看到他,急忙站了起来,生怕吕教授再动手打人。可吕教授却没有动手,而是对着他们展开一张纸:“你们自己看看,看看这是什么?”
纸上是一幅画,画的是条身体扁平,前宽后狭,眼睛长在头的两边,尾巴分叉歪斜,身上覆盖着细小的齿状突起的海鱼。
“你们还认得这东西吗?”吕教授问道。
“当然认得。”几名食客齐声答道,“这就是我们刚才点的鱼。”
吕教授吼叫起来:“无知的蠢货,现在我告诉你们,这条鱼叫花鳞鱼,生活在3亿5000万年之前,是古生代的石炭纪,那时候地球上的生物多是腕足类,两栖类刚刚开始发展,爬行类动物也刚刚出现。这段时间持续了6500万年,又过了5500万年,直到二叠纪结束,地球才进入了中生代。你们吃这条鱼,不啻犯了天条,你们吃掉了千金难买的活化石!”
几名食客大张嘴巴,目瞪口呆地望着吕教授。
教授向门外一指:“滚!”
食客们笔录也不做了,掉头就跑。
然后义愤填膺的教授转向我:“你也给我滚!”
“是,是……”我急忙站起来,小步跑到门前,突然醒过神来,“不对啊教授,我不能滚,这里是警局,不是你的课堂。”
神秘的海鲜城。
吕教授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弄明白这里是警局之后,就没有再赶我走。我替教授端来杯茶,小心翼翼地问道:“教授,你确信那条鱼真是生活在3亿5000万年以前?”
教授冷笑:“就像确信你是你父母生出来的一样,绝不会有错。”
这个吕教授,张嘴就骂人,真是拿他没办法。
我说道:“如果3亿5000万年前的物种,能够繁衍到现在,绝不会是孤零零的一条,它至少有一个生态圈,教授你说是不是?”
教授扭头看着我:“你以为就你这样想?我刚刚在水族缸里看到这条鱼的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可就因为犹疑了这么一下,鱼竟然被那几个蠢货给吃了,我现在恨不能……唉,算了,蠢货就是蠢货,只有蠢货才会追究蠢货,现在最重要的是弄清楚这条鱼是从什么地方捕来的。”
我站起来:“教授,我送你去海鲜城,问问他们。咱们可要说好了,这一次真的不能再动手打人了,好不好?”
教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没说话,让我搀扶着他,上了警车,又回到美食街。
这条街上,两侧都是行将关门倒闭的餐馆,一家比一家生意惨淡,只有海鲜城生意火爆,门外就餐的食客排成长队。可是,食客们宁愿在门外排队,也不肯移步去照顾一下别家餐馆的生意,这让其他餐馆的老板,一个个气得脸皮青紫。
据说生意就是这样,旺的旺死,衰的衰死,没地方说理去。
可是海鲜城的生意火爆到这种程度,而别的餐馆却只能关门,这还是有点离谱。这情形就像是……就像是……就像是那条3亿5000万年前的怪鱼!
没错,就是这样。我心里突然涌出这个奇怪的念头,那条3亿5000万年前的怪鱼,它不可能孤零零地活到今天,必然会有一个适合它的生态环境,让它繁衍生息。可这样一个生态环境,不可能不被人发现,但我可以确信,如今这世界上已经不存在孤绝的生态圈了,适合怪鱼生存的环境并不存在,可这条鱼却在这里,让人无法解释,疑窦丛生。
而这家海鲜城,一如那条怪鱼。海鲜城的生意兴旺,应该是建立在一条繁华的食街之上,可这条街的生意极其惨淡,按理说海鲜城的生意应该受到影响。可事实上,海鲜城一家独占了整条食街的风头,把来食街的所有客人全部包揽了进去。
海鲜城的生意火爆,处于一个孤绝的生意圈中,是极为反常的。在这反常的地方出现一条反常的鱼,应该说是正常的。
我想。
车停下来,我搀扶吕教授下车。教授却一把推开我,急不可耐地去找海鲜城经理,询问货源,要弄清楚那条鱼的具体捕捞时间和地点。我则站在门外,上上下下地打量这家餐馆,越看心里越是狐疑。
海鲜城两边的餐馆都已经关门歇业,门窗上蛛网密布,垃圾成堆。只有海鲜城门前人头涌动,喧闹不息。这越发验证了我关于孤绝生意圈的怪想法,从未见过一家餐馆独霸食街的怪现象,这里肯定有问题。
可有什么问题呢?
我说不上来,只能在海鲜城里东走走、西看看,尽管看不出个眉目,看不出个端倪来,可我心里还是觉得有问题。
不弄清楚到底有什么问题,我就难以释怀。
我在海鲜城里走来走去,没有目标,只是感觉到这里肯定有什么。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我走到了走廊里,看着墙壁上的员工奖惩板报。
板报上有海鲜城员工的名字、照片及奖惩理由,我百无聊赖地看过去,已经不再指望找到什么了。
在板报的最下面,已经接近地面的位置,我看到了一张照片,心里猛然一震。
我急忙蹲下身,仔细看那张照片。果然没错,这就是叶丽的照片,这个女孩子的美是难以形容的,我绝不会看错。
再看她的名字,写的居然是叶莉。
这个发现让我如释重负,不管是叶丽还是叶莉,她们肯定是同一个人。只不过,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看她的职位,居然是在后台,工作职责是洗鱼、洗菜,这就更加不可思议了。
不过,既然她出现在这里,那相关问题或许就能迎刃而解了。
我心里感觉到说不出来的轻松,叫住匆匆走过的一名女服务生:“你们的领班在哪里?让她过来。”
领班是个气质很不错的女孩子,比服务生们年龄略大一些。她笑吟吟地走过来,问:“有什么事吗?”
“这个……”我用手指着叶莉的照片,“这个叶莉在不在?”
“叶莉……”由于照片的位置太低,领班蹲下身,仔细看清楚后,拿起对讲机,询问了一下,对我说,“她已经辞职走了,为什么要找她?”
“辞职走了?”我呆了一下,“什么时候走的?”
领班又拿起对讲机,问过之后说:“太不巧了,刚才有人打架的时候,她还在呢,等打完架,她也走了。”
“这个……”我心里上火,高声叫道,“叫你们老板过来!”
领班仍然笑吟吟道:“我们的经理在大堂,我马上叫他来。”
我打断她:“谁说要找经理?我要找的是你们董事长,请你配合我们的警务工作好不好?”
女领班明显有些为难,站得略远一点儿,又通过对讲机讲了些什么,这才带我走过走廊,在一扇门上敲了敲,听到里边“进来”的声音,推开门,让我进去。
里边是一间巨大的办公室,角落里有张办公台案。两扇房门紧闭,地面上铺着厚厚的绒毯,绒毯上开着几个洞。一个矮胖的男子正猫着腰,试图把一只高尔夫球捅进洞里。见我进来,男子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我,却不说话。
我走到他面前,亮出警徽,让他看个清楚。他这才不情愿地站起身:“有事?”
“有件你绝对不喜欢的事情。”我冷声说道,“为什么这条街上,其他餐馆的生意都惨淡无比,关门歇业,唯有你家却是生意兴隆,食客盈门?这件事现在已经不再是秘密了。”
听了我的话,那男子神色大变,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差一点跌倒在地。
离奇的失窃案。
后来我才知道,我在屋子里见到的这个人,就是海鲜城的老板,姓付,叫付业兴,是一个乡下进城的农民,因为会炒几道菜,就在一家小餐馆里帮厨。因为生意不景气,老板就将餐馆盘给了付业兴。却不想,自打餐馆到了付业兴的手中之后,生意却蒸蒸日上,许多人从很远的地方赶来,就为了在付业兴的餐馆里吃一顿饭。
付业兴有了钱,就接连盘下左右几家店,扩大了门面,于是生意更加火爆,门外开始出现等候吃饭的长队。于是付业兴再次扩大门面,最终成了现在这家闻名遐迩的海鲜城。
海鲜城为这条街带来了生意,许多餐馆酒楼纷纷在附近开店,打算与海鲜城一较短长。却不想,这条街似乎只旺海鲜城一家,别的餐馆来到这条街,总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或者是米饭馊了,或者是菜里有苍蝇,要么就是盐放多了或是放少了,惹得食客大动肝火,动不动就和老板动手打起来。
有的餐馆饭菜没有问题,却会出现员工和老板关系处理不好的事情,总之,是让餐馆的生意做不下去。搞到最后,这条街上,唯独海鲜城的生意火爆,其他餐馆不得不盘店转让。
海鲜城老板付业兴虽然有了钱,但他仍然是个农民,因为怕被人笑话,很少出门,低调得很。连打高尔夫球都不敢去球场,就在自己的屋子里,自己和自己打。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并不了解这些情况。但是因为叶莉曾在他的海鲜城洗鱼、洗菜,我立即感觉到了海鲜城的生意之所以火爆,其中必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所以我就当面说了一句:“你这家餐馆生意火爆的内情,已经不是秘密了。”
付老板果然是神色大变,居然差点栽倒在地。但是他很快就稳住了,脸上浮现出狡猾的笑容,摊开两手:“好啊,居然把警员叫来了,警员来了好啊,你可以去调查,去调查啊,看看别家餐馆关门的事,是不是我在背后捣鬼?”
我笑了:“看来,找你麻烦的人还真不少啊。”
“那又怎么样?”付老板有恃无恐地说道,“无论哪家餐馆关门,都怪罪到我头上来,他家菜里有苍蝇怪我,他家米饭里生了蛆怪我,连他家的老板娘带了钱跟厨师跑了也怪我。你说我哪儿来那么大的本事?”
作为警员,最娴熟的本领就是看破对方的内心。付老板这样说话,再看他那分明是紧张,偏要装作若无其事的表情,我一下子就明白了。
这条街上的餐馆倒闭,唯独海鲜城独霸风水,果然就是这家伙捣的鬼。只不过,他自信手段高明,方法隐蔽,指证者找不出证据来,所以才会这样高声说话。
于是我淡淡地笑道:“你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以前只有你自己知道。可是现在呢,知道这件事的,可不止你一个人喽。”
这家伙属于不见棺材不落泪的类型,听了我的话,眨了眨眼睛,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我把警徽拿在手上不停地把玩着,让他的眼光转过来,漫不经心地说道:“你问我是什么意思吗?也好,这个问题我可以替你回答,当然是你跟我回警局之后的事情了。如果你自己愿意说,也可以考虑就在这里。”
那家伙讪笑道:“我又没有犯罪,去警局干什么呢?你还是在这里说吧。”
我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看,看得那家伙目光躲躲闪闪。好半晌,见这家伙始终不肯吐口,我才说道:“机会已经给了你,但你不肯抓住。那就跟我回警局吧。”
那家伙慌里慌张地向后退:“说过的我不去,我干吗要去警局?”
我把警徽在他的眼前一亮,厉声道:“警务人员在执行公务,请你马上跟我走一趟!”
那家伙的表情僵硬了:“别……别这样……”忽然间他一咬牙,“那我就跟你走一趟,反正我没犯罪,你也不能把我的鼻子咬下来。”
他居然真的要跟我走,这反倒让我怔住了。其实,我压根儿不知道这家餐馆是否涉及刑事案件,只是凭经验断定这家伙有问题,想用去警局吓住他,让他自己说出来。可不承想,他宁肯跟我回警局,也不吐口,让我怔在那儿,不知该说什么了。
“等我换件衣服,马上跟你走。”那家伙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顺手推开一扇门。我看着他走进去,心里突然紧张起来:这家伙不会趁机逃走吧?
可我连他干了些什么都不清楚,更无理由阻止他,只好看着他走进去。突然里边传出一声凄恻的惨叫,那声音宛如杀猪一样,惊得我猛地拔枪在手,冲到门前,先闪到墙边,然后突然将枪口对准里边的房间。
里边却只有付老板一个人,他跪在一个古色古香的台子前,双手用力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见到我,他大声地尖叫起来:“偷走了,有人把我的宝贝偷走了,天杀的小贼,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啊!”
宝贝被偷走了?什么宝贝?被谁偷走了?这几个问题转瞬间在我脑际闪过,而后浮现出了叶莉那张柔美的脸。
没错,肯定是她干的!
现在我明白她为什么要来这家海鲜城了。她来到这里,就是为了那个让付老板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的宝贝。
发生在这家海鲜城的事情,实际上和威伯70年前所遇到的事情没什么区别。那次叶丽去见外国人卡摩斯,是为了一只鼎炉。而这次,会不会仍然是为了那只鼎炉呢?
忽然间付老板爬了过来,抱住了我的腿:“求求你,快点帮我把宝贝找回来,没有宝贝,我就全完了,求你救我一命吧,求你了。”
付老板这样一说,更加肯定了我的判断。我踢了他一脚,骂道:“哼,不见棺材不落泪,直接告诉你,我知道小偷是谁,今天我来正是为了这件事,可你却跟我东拉西扯。现在你再给我回答一遍,你是在这里说?还是跟我回警局?”
“在哪里说都一样啊,反正宝贝找不回来的话,我也不活了。”
付老板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异梦。
海鲜城的老板付业兴,终于屈服了,不得不把实情说出来。
可是他说出来的实情,却让我大为吃惊,连脑子都有点儿不清不楚了。
因为付业兴所叙述的这件事,太过于离奇,已经过了匪夷所思的限度。如果不是我亲耳听到,根本无法接受。
付业兴,市郊的农民,年轻的时候渴慕城市繁华,就离开乡村,单身奔赴城市打工。但是他没读过多少书,也不懂得技术,进城之后只能干一些最苦最累、没有技术含量的力气活,每天累死累活,却赚不了多少钱。又因为误交匪人,被人欺骗,卷入不法案件之中,被监禁了半年。
出狱之后的付业兴,两手空空,心灰意冷,此前的万丈雄心化为泡影。在这座冰冷的城市里,不会有人愿意帮助他,他甚至连买一张回程车票的钱都没有,只能拖着疲倦的双腿,徒步返回自己的家乡。
他一个人在路上走了整整一天,快到天黑的时候,才发现前后只有一条无限延伸的公路,道路两旁连个借宿的人家都没有。正无办法可想时,忽然看到远处好像有一座庙,他就急忙赶了过去。突然间天空卷起了浓密的乌云,豆粒大小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下,四野霎时间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比午夜更加黑暗。付业兴双手抱着头,心里估摸着那座古廊的方向,只管拼命地往前跑,突然间,砰的一声,他的脑袋好像是撞到了门柱上,拿手一摸,果然没错,他居然没有偏离方向,真的跑到了古廊前。
暴雨如注,雷声惊天,付业兴用手在廊柱上摸索着,终于找到了门,急忙躲了进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总算是找到了个避雨的地方。
那座古廊,特别阴冷,进去之后,付业兴冻得瑟瑟发抖。他咬着牙,摸黑把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用手绞干,再穿在身上。然后瞪大眼睛想看清楚廊中的情形,可是里边的黑暗浓得化不开,肉眼的视力根本无法穿透,总之他是什么也看不到。
无奈之下,付业兴蹲下身来,用手在地面上摸索着,他的手好像是摸到了一只坛子,滚圆滚圆的,腹大颈细,只是表面有些粗糙。付业兴把这只坛子抱在怀中,挪动到廊门前,心想,已经到这地步了,干脆我拿这只坛子当枕头,躺下来歇歇吧。
他真的把那只坛子放倒,枕在头下,闭上眼睛想休息一会儿。可是不承想,他的眼睛闭上之后,噬骨的乏倦袭上心头,他竟然呼呼地睡了过去。
入睡之后,付业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在梦中,他好像身处于一座幽深的古宅里,宅子里空间广阔,深不可测,可是光线晦暗。一名白衣女子,赤着双脚,头发披散,正向着大门方向奔跑过来,后面是惊天动地的马蹄声响,以及卷起的漫天烟尘,正在追逐那名白衣女子。幽深的古宅深处,有十几条影子跑过来,像是要接应白衣女子。
像绝大多数的梦一样,付业兴感觉到自己是在做梦,却无法判明自己在梦境中的具体位置。他好像是居于很高的一个地点,既能够看到宅子外边的骑兵和烟尘,又能够看到从宅子幽深处跑出来的影子。
付业兴使用影子这个字眼用以描述他所看到的,是因为他无法判断他看到的是什么。
从幽深处跑出来的那些东西,形体类似于人,但却与人有着明显的差别。比人的个头要小得多,四肢过长,爪子上生着泛着荧荧蓝光的倒钩,而且还生着蝙蝠般的膜状翅膀。付业兴确信这些东西身上还生有鳞片,但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那些东西在奔跑的时候,形影飘忽不定,只能说是无法确定其存在。事后付业兴回忆说,那好像不是一个梦,而是两个不同梦境的叠加。奔跑的东西应该不是在古宅里,是在他同时做的另一个梦里,就像是两张不同的电影胶片重叠在一起,所以他就看到了这样的场景。
他看到那些东西飞奔到大门前,有两个将白衣女子接应进来,其余的合力将一扇高大的铜门用力关上。那扇门关掩得极是缓慢,付业兴眼睁睁地看着追兵冲到了门前,惊天的嘶喊声震起滚滚尘烟,数杆泛着寒光的铁矛同时戳进门里。但是大门仍然不急不慢地合拢了,那些戳进来的矛尖,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嵌在铜门上,好像是铜门上的装饰品一样。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古怪的声音,绝对不是人的声音,他也不可能听懂。但后来当他醒来时,脑子里却莫名其妙地浮出来这样一句话:“幸运精灵受伤了,但是她得到了大汗的长生根。”
那虽然是一个声音,但却不同于付业兴听到的任何动静。他说这句话就像是一只石兽,又像是只石鼎,总之,是那种沉甸甸的存在。生着铜锈,泛着潮湿,不像我们日常听到的声音般转瞬即逝。
梦境仍然在持续。
那些形状古怪的异类,抱着白衣女子在古宅中奔跑着。女子身上的那袭白衣,好像给古宅带来了一束微弱的光线。付业兴看到的是一座巨大的殿堂,大到超出了他的想象,两排石兽渐次向内,体形庞大,散发着湿漉漉的泥土腥味,动作缓慢地扭动头颈,发出了刺耳的岩石摩擦之声:“喀喇喇、喀喇喇”。
奔跑中的那些异类明显有点儿慌张,因为它们不明缘故地跌倒了,十几个东西缠成一团,膜状翅膀勾连在一起,让这些东西发出了惊恐交加的尖叫声。后面跑来一个抱着坛子的东西来帮助大家,相比之下,这个东西更接近于人,只是脸颊长得古怪。飞奔过来后,它将怀中抱着的坛子放在一只石兽脚下,去帮助那些纠缠成一团的东西,解开绕在一起的翅膀。
这时候石兽慢慢地低下了头,露出一张牙齿断裂的大嘴,将坛子叼了起来。其余的石兽们吵闹起来:“牙林郎偷了幸运精灵的秘坛,牙林郎是个小偷!”吞掉坛子的石兽明显有些慌张,急忙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想蒙混过关。
这时候噗的一声响,好像是古宅的上面被打开一个洞口,刺目的光华喷射进来,刺得付业兴两眼生疼,情不自禁地叫喊一声,用手去揉眼睛。
他坐起来,发现那道光华只不过是现实中的阳光。而此时他正坐在一个奇怪的地方,四周柱石林立,石柱上刻着他看不懂的奇怪符号。而在他身边,真的有一只形状普通的坛子,实际上,他就是枕着这只坛子,睡了一夜,并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许愿坛。
付业兴说,那天夜里他进入的,并不是一座古廊,而是一堆条状或柱状巨石的交叠体,他恰好躲到了一块巨石的下方,避过了大雨。但这些石柱到底是什么,他并不关心。
他只关心那只坛子。
温暖的阳光之下,付业兴记忆中的梦境慢慢褪去,那些缺乏逻辑的片断已经不再影响他。他饶有趣味地蹲在地上,拿起那只坛子,仔细地端详。
坛子就是只坛子,付业兴没文化,根本看不出来眉目。但直觉上,他知道这东西应该很值钱,但如果不懂行情,就会在价钱上吃大亏。
怀抱这只坛子,付业兴重新回到了公路上,这时候他的心情也不再像昨天那样苦闷,冥冥中他感觉到自己此后的命运将不同了,自信在心中油然而生,大模大样地在路上拦车,想再搭车回城。
他拦住了一辆破旧的客货车,开车的人就是他后来的老板。这个老板开着一家小到不能再小的餐馆,为了节省费用,经常自己去乡下买新鲜的蔬菜。老板让付业兴上了车,问他坛子里装的是什么。付业兴随口回答:“是自己家腌的咸菜。”
老板又问:“你既然会腌咸菜,应该也会炒菜吧?”
付业兴回答:“当然会,炒菜有什么难的。”
老板就带付业兴回到了小餐馆,让付业兴当场炒了两道菜,老板尝了尝,很满意,于是,付业兴就成了这家小餐馆的厨师。
虽然老板满意付业兴的厨艺,可是客人不买账。两年之后,老板突然向付业兴提出一个建议:以付业兴两年的薪水,将餐馆盘给他。付业兴喜出望外,立即答应了下来。此后,付业兴就成了老板。
当付业兴接手餐馆的时候,那条街上的饮食业竞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所有的餐馆纷纷降价,不惜血本地要留住客人。而付业兴这里原本就门可罗雀,此时更不见客人登门。这时候付业兴才知道前老板先知先觉,技高一筹,金蝉脱壳、逃之夭夭了,把付业兴抛弃在随时都会关门倒闭的险境中。
怎么办呢?晚上的时候,付业兴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守着他唯一的家当——坛子,愁眉不展。眼下这情形怎么办呢?客人不买账,会饿死老板的啊,怎么别人当老板都风风光光,等轮到了我,就这么倒霉呢?
唉!付业兴唉声叹气,拿手拍打着坛子:“餐馆多日没有客人,饭菜都馊了,舍不得丢掉,结果客人更不会来了,怎么这事都摊我头上了?要是别人家也碰到这事,该有多好啊!”
叹息过后,付业兴就睡下了。
次日早晨开门,就听见隔壁的小餐馆有人在吵闹。付业兴百无聊赖地走过去一看,当时就乐了。原来是隔壁的小餐馆拿馊了的饭菜给客人,惹得客人大动肝火。到了中午的时候,又一家餐馆的米饭里发现了蛆,客人盛怒之下,径直把一锅饭扣到了老板的脑袋上。
这条街的餐馆,都遇到了麻烦,只有付业兴的小门面平安无事。
慢慢地,开始有客人登门,在付业兴这里吃饭,虽然没见客人脸上有什么喜色,但毕竟也没什么麻烦。付业兴的小餐馆,终于开始兴旺起来。
许多小餐馆被迫关门了,却搬来了新的酒楼,装修豪华气派,单是一块嵌了金字的牌匾,就能将付业兴的小餐馆压垮。付业兴的餐馆再次遭遇危机,入夜,他悲哀地抱着坛子:“唉,如果这些高档酒楼也遇到麻烦该多好?”
新搬来的酒楼开张之日,就有客人在火锅里捞出来一只死老鼠,结果这家酒楼当天就被封了门。
又有新的酒楼开张了,付业兴却不当回事,只管抱着坛子上床卧睡。次日早晨起来,他优哉游哉地出了门,见那家酒楼的玻璃橱窗尽被砸碎,许多人头上淌血,正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去医院。
哈哈哈,付业兴仰天大笑。
他终于知道了,自己无意中得到了一只宝坛。这只怪模怪样的坛子,能够将他心中的怨念转化为现实。他渴望别人家餐馆的饭菜馊,别人家餐馆的饭菜就会出问题。他希望新开张的酒楼出问题,酒楼果然就关门。
而且付业兴发现,对这只坛子许下怨咒,必须双手抚摸着坛子,而且要用到一定的力度。轻微用力,怨咒就会落到近处的餐馆上。较大用力,就轮到远处的餐馆倒霉了。有这只坛子保佑他,付业兴已经没有了竞争对手。
从此,他独霸美食街。
这只坛子,比付业兴的身家性命还重要,他将这只坛子藏在卧室里,自己就守在外边的办公室,寸步也不敢离开。可是万万想不到,就在我进来之后,他为了避免警方发现他起家的秘密,硬起头皮要跟我去警局,临走之前不放心,进去看看坛子,却不想坛子已经不见了,霎时间,他魂飞魄散,就像现在这样惨嚎起来。
听付业兴讲完之后,我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叶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来到海鲜城,一如70年前她出现在威伯家的客栈里,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
70年前,她找那个叫卡摩斯的西洋人,是为了他手中的一只石鼎。威伯的讲述不明不白,更没有说出那只石鼎最后的下落,但这次,我却是丝毫也不怀疑,我比老板付业兴更清楚坛子的所在。
那么,这只坛子,是否真的如付业兴所说,具有着辐射怨念的可怕力量呢?
只有找到叶莉,才能弄清楚这个答案。
想明白了这些事情,我优哉游哉地坐下,说道:“付老板,恭喜你,你中彩了。”
这句话完全是在漫不经心的情况下说出来的。可是话说出口,我的心里却怦然一跳。
中彩?
我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难道在我的潜意识之中,认为坛子的丢失对于付业兴来说是件好事吗?
至少他可以逃过卡摩斯的下场,不是这样吗?
美丽的男子。
威伯曾对我说:“这世界是平衡的。”
平衡就意味着相互关联相互牵制。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存在着隐秘的联系。所以我始终不相信存在着什么孤绝的进化环境。
但当平衡被打破时,例外就出现了。
比如说,一家餐馆不可能独霸美食街。但因为那只坛子打破了现实社会的平衡体系,导致了这种不可能事件的发生。
同样的,我确信那只坛子在将付业兴老板的怨念辐射出去的时候,同样也需要一种平衡,这就意味着同样会有一种力量施加在他的海鲜城,于是吕教授在这里看到了一条不可能存在的、3亿5000万年前的怪鱼。
古鱼的出现,应该是与周边餐馆的冷清构成了一种隐秘的平衡。但这种平衡的机制是什么,又是如何运作的,我说不上来,但我坚信这种平衡的存在。
如丧考妣的付业兴却不知道,那只具有辐射怨念法力的坛子丢失,就意味着他逃过了一劫。他仍然垂头丧气,苦苦哀求我帮助他找回坛子。
指着付老板的鼻尖,我说道:“现在你给我站在门口,我不叫你进来,你不许进来。我要找任何人,你就立即让他过来。如果你不听话,哼,找不回来坛子可不要怪我!”
付老板连忙点头:“听话,我听话。”说完急忙小步奔到门口,弓着腰,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把在厨房洗鱼洗菜的工人,全部给我叫进来。”我吩咐道。
付老板诧异:“叫他们干什么?”
我一瞪眼,付老板立即害怕了,急忙转身,高声吩咐道:“让所有洗菜工都过来,过来过来,谁也不许不来。”
洗菜工们拥入房间,顿时把我吓了一大跳。海鲜城的生意果然是火爆到离谱的程度,单是洗鱼洗菜的工人,居然就有50多人。
这50多名洗菜工,大半年龄偏大,甚至也不乏老年人。50多名洗菜工在地毯上站成几排,一个个神情不安地看着我,不停地拿围裙绞着手。我并不看他们,只是坐在付老板的大班椅上,眺望着外边的风景。老实说,付老板这人真够没品位的,从他的座位上向外看,什么风景也看不到。
等到洗菜工们感受到足够的压力了,我才慢慢地转过身来,问:“哪个是和叶莉搭班的?”
众人的目光,刷地集中在一个中年妇女身上。那女人明显是乡下来的,顿时手足无措,满脸惊恐不安,望着我张着嘴巴,却不敢说话。
我站起来,走到中年妇女面前:“大婶,怎么称呼?”
中年妇女害怕得快要哭出来了,低下头不敢看我。旁边有个女人快嘴快舌:“她叫刘妈。”
“哦,原来是刘妈。”我说道,“刘妈留下来,其余的人可以走了。”
众人鱼贯退场,房间里只剩下孤零零的刘妈,站在那里,举止更加慌乱。
我走到沙发前,倒了杯茶:“刘妈,您坐,只是找您聊聊天,真的不用紧张。”
这句话说出来,刘妈更加紧张了,看她的表情,就好像面前站着一只大老虎,随时准备拔腿飞奔。幸好我还有下一手,保证能让她全部说出来。
我露出好奇的表情,故意压低声音:“刘妈,您可一定要告诉我,那个叶莉,她年纪不大,长得也不赖,怎么会在厨房里洗菜呢?”
这个八卦话题,让刘妈的眉眼霎时间恢复了精神,只见她神采奕奕,张嘴就要说,我却故意抬手打断她,先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前,把门锁好,又故意高抬腿,迈着缓慢的步子,走回到沙发前,抬头望着刘妈,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情。
我的诡秘表现让刘妈大为嘉许,她立即引我为同谋,凑过来,用更加神秘的表情,低声道:“这事我也就跟你说一说,看你这小伙子不赖,别人我是不告诉他的,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要是说出去这可了不得。我跟你说啊,叶莉这事你问别人,别人还真不知道,问我就问对了。她的事情我最了解了,为啥呢?我跟她在一起洗菜呗,那还用说吗?小伙子你有眼力,看出那丫头不赖,年纪不大,性格也好,怎么会在厨房里洗菜呢?不应该啊!可是又有什么法子?人在屋檐下啊,不低头怎么行?所以说啊小伙子,你要记住我这句话,人呐,该服软的时候就服软,服软吃不了亏的,吃亏的都是硬挺死不服输的人,知道你不信,你听我跟你说说我年轻的时候,我年轻时也跟她一个德行,不服输不买账,谁的账也不买,结果怎么样?你猜都猜不到哦……”
如是这般,饶舌的刘妈足足贴在我耳边说了半个多小时,听得我差点哭起来,她才依依不舍地把最后的答案说出来。
原来,叶莉最初到海鲜楼聘工的时候,聘的并不是洗菜工,而是服务员。因为她容貌出众,气质绝佳,大堂经理就让她做了咨客。而后经理就处处照顾叶莉,想约她吃饭看电影,丝毫也不掩饰自己的目的。而叶莉拒绝了之后,经理恼羞成怒,就随便找了个借口,把叶莉发配到厨房洗菜去了。
但是刘妈说,实际上叶莉是有许多男人追的,其中有一个年轻帅气,天天开着辆红色的敞篷跑车,可是叶莉却是理都不肯理他。刘妈说,她还为此劝过叶莉,可是叶莉只是一笑,并不回答。
居然有个开敞篷跑车的帅小伙在追叶莉,单是那辆车,就比海鲜城的钱堆起来还要多,这是多么大的事啊。心急火燎的刘妈到处打听那个小伙子的来历,果然是工夫不负苦心人,最终被刘妈打听到了。
那个小伙子,姓苏,叫苏小河,据说是有名的服装设计师,还曾拿到过巴黎服装设计的金奖。
“你说这么好的小伙子,要钱有钱,要外表有外表,叶莉她居然不答应,非要到这地方来干脏活,这不明摆着是缺心眼儿吗?”两个小时以后,刘妈终于结束了她的八卦,摊开手,对我质问道。
我听得头昏脑涨:“有道理,刘妈您说得有道理,您确信叶莉是真的不肯答应吗?”
刘妈想了想:“这个可说不准,说不定他们两人早就在一起了,要不怎么叶莉说辞工就辞工了,这年头找个活儿干多不容易。”
服装设计师苏小河。我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他只是迷陷于叶丽的气质仪容,自己卷了进来,还是事情另有玄机,只有找到他才知道。
服装设计师苏小河,果然是事业风生水起,单是他名下的私宅,就有十几所,而且都是价格不菲的高档住宅。
那么,苏小河会住在哪一所呢?
只有一幢幢地看过来,才能够弄清楚。
要是一家一家跑着去查的话,会很累的,而且单是询问就要费很大工夫。最让我担心的是,说不定我刚刚查过的空房子,等到查下一幢的时候,苏小河却不凑巧地赶回去了,那这场追查岂不成了躲猫猫游戏?
不想躲猫猫,太累,还是想个简单的法子吧。
直接给苏小河私宅的每个物业管理公司打电话,以配合警务工作的名义,要求物业管理公司告知最近苏小河是否回来过。
这个方法果然有效,只不过一个上午,我就查了8家,却都是空屋子,房子的主人苏小河已经好久没有出现了。
查到第9家,我刚刚说出警务电话,那边已经响起一个欢快的女声:“快来,你快点来,那只猫已经在树上饿了3天了,再不来会饿死的啊!”
猫……饿了3天?我头有点晕,还待解释,可是那边的女声语速极快,根本不容我说话,说有一只猫爬到了树顶,她刚刚打了电话,要求警员过去解救。电话中她飞快地报出具体的位置地点,然后啪嗒把电话挂了,居然不给我说话的机会。
看着电话,我懊恼得一个劲儿摸鼻子。看这个电话打的,居然惹来了麻烦,让我去救一只猫。虽说我压根儿不认识那只猫,我跟这世上所有的猫,都没有交情,可是电话已经接到了,这猫你不救是不行的,不救不只是猫不乐意,公众也会跟你没完,说你是个没有爱心的冷酷警员。
只好开车赶了过去,到了一个花园型的高档社区,就见一排排高大的橡树,环绕着社区中的住宅楼。在一棵树下,站着两个社区保安,几个居民,都仰着脖子往树上看。我的车开过去,就见一个年轻女孩子飞跑过来,大声喊:“快点,快点,猫就在那棵树上,已经3天没下来过了。”
我停下车,走到树下,仰头看着,果然看到了一只黄颜色的虎斑猫,正攀在高高的树梢上,冲着我张嘴,应该是在咪咪叫,可是我听不到声音。
看那棵树极是高大,我心里有点打憷,就说道:“这只猫既然能自己爬上去,也应该能爬下来吧?”
旁边一名老者道:“不行的,猫这种动物,只会爬树,不会下树的。它爬上去就下不来,一定要有人爬到树上,把它救下来才行。”
我心想,这只猫可真能惹事,你明明不会下树,爬那么高干什么啊?猫的身体轻盈,就算是从树上掉下来,也未必会摔死,可它自己不跳下来,却想让我这么沉甸甸的一个大活人往上爬,万一我摔下来,这后果谁替我考虑?
心中极是不情愿,可是旁边的居民们都在一迭声地催促我:“快点,你快点,人家那只猫已经饿了3天了,可别饿坏了它。”
我叹息,敢情在这些居民的心里,我一个大活人的命,还比不上猫的一顿饭。心里埋怨,嘴上却不能说出来,既然做了警员,就得认命。一咬牙,我攀着树干,慢慢往上爬去。
爬到了高处,我向下张望,只看到一张张向上仰的脸,那情境极是怪异,让我心里更加压抑。再往上爬,那只坏猫明明看到我上来了,不说快点接应我一下,反而扭转头向更高处爬去。我只好追在后面,伸手,再伸手,终于抓到了猫的一条后腿,结果被那只猫用力一蹬,手背上顿时鲜血流淌。
手背上的剧痛,让我终于想起来了,猫这种动物自我保护意识极强,稍不留神就会被它抓破,还要打预防针避免狂犬病。要想捉住猫,就必须抓住猫的后颈,一旦捉住猫的后颈,猫就丧失了反抗能力,任你为所欲为。
我再向上爬了几下,一伸手,捉住了虎斑猫的后颈处。果然,这只猫立即老老实实,四爪蜷缩,任由我把它提到面前。
一手提猫,正要往下爬,这时候下面的居民齐声喊叫起来:“抱住它,你抱住它,它需要安慰。”
我气恼地喊叫了一声:“我的手被抓破了,需要治疗。”
下面的居民喊:“没关系的,它抓破你没关系的,这里的猫都打过预防针的,抓破你也没有关系的。只是现在,它需要安慰。”
那好吧,我就安慰安慰这个小东西。正要把虎斑猫放入怀中,忽然之间有个疑问,在我的脑子中浮现出来。
这个社区,环境如此幽雅,居民们又都很有爱心,爱护猫甚至超过了爱护人。这只猫为什么非要爬到树上来呢?是有人惊吓了它?是被人类同样宠爱的狗追赶的?还是……我的目光落到了与视线相平的楼房阳台上。
没错,这只猫不是从树下爬上来的,而是从对面的楼房阳台上跳到树上来的。
下一个问题就是,这只猫为何要从阳台跳到树上。而且它在树上被困了3天,为何它的主人不管不问呢?
与我视线相平的,是三楼的阳台,一只花盆翻倒了,阳台的门呈扭曲性碎裂状。房间望向阳台窗户上的玻璃,全都被捣碎了,散落了一地玻璃片,折射着刺目的阳光。一条手臂从房间窗子里伸出来,五指呈钩状,垂落在窗台上。虽然看不太清晰,但我能够感觉到,那只手的颜色透不出丝毫的生命气息。
糟糕!我低声对手中的虎斑猫说:“千万不要告诉我,你的主人就是苏小河,千万不要。”
但在内心深处,我知道自己一定会失望。
这里只有一只手。
怀抱那只可怜的虎斑猫,我费了好一番周折,才从树上爬下来。询问社区的物业公司,证实三楼那户人家,业主的姓名果然是叫苏小河。而且这只被困3天的猫,也正是苏小河养的宠物,名字叫狐狸。
从这只猫的名字,可以对苏小河的性格略有了解。他至少是一个凡事都喜欢别出心裁、内心比较阳光的年轻人。
我吩咐物业管理公司拿钥匙过来,打开苏小河的房门,同时我立即呼叫警力支援。当最近的警局派了警力赶来时,物业公司已经把钥匙找到,但是苏小河的家门却打不开,很明显,有什么东西在里边把门顶住了。
我立即想起了文物贩子潘家帅失踪案。
潘家帅在一架高空飞行的客机上神秘地消失了。但就在他登机的前一天夜里,他接连三次打电话报警求救,说是有人要杀他。而当两名警员赶到的时候,却不得其门而入,潘家帅挪动了家具,从里边把门顶死了。
我还记得,最后那两名警员是从阳台爬上去进入了潘家帅的家。
我立即下楼,通报了警务中心。房门被堵住,无法进入,情况紧急,我现在尝试从阳台进入。然后我跑到刚才那棵树下,抱着树爬了上去。
我爬到了与刚才那只猫相同的位置,这时候树枝发生扭曲,听见下面有人在惊叫。幸好我爬上来前就已经计算好了,背对着苏小河家的阳台,树枝弯曲,我的脑袋砰的一声,正撞在苏小河家阳台上。
强忍着疼,我反手攀住阳台的边沿,腰部用力,猛地翻入阳台里。
阳台里边,几盆米兰翻倒枯萎,我正坐在一只破裂的花盆上,脸部正对着从窗户里伸出来的那只手。
这只手纤细、有力,漂亮的椭圆形指甲,明显是因为外力而劈裂了。一道久已干枯的血迹从腕部开始,延至中指的骨关节处。手的颜色泛着青乌,好像是块上好的乌木雕成的,只是缺乏活力。
但我丝毫也不怀疑,这就是一只人手,而且多半就是时装设计师苏小河本人的。
双手持枪,屏住呼吸,我慢慢地踏前一步,探头向窗里望去。
我想看到的是这个身体的其他部位,一只手不可能孤零零地生长,理论上来说它应该是身体的一部分。但是窗户里边零乱不堪,无数怪异的摆设堆如小山,但偏偏就是没有其他部分,这里只有一只手。
和潘家帅家里发生的情形一样,苏小河家阳台上的门,也在里边被一只沙发顶住了。我用枪柄将窗户上的玻璃敲碎,从窗户探身进去。居所的情形也是一样,居室里每一件东西,都不在它应该在的位置,这些东西都是苏小河平日搜集又或是自己设计的生活艺术品,风铃、瓷器、布偶、紫砂壶,所有的东西,能撕碎的基本上都撕碎了,无法撕碎的也被砸成了碎片。
所有被撕碎的东西,都在屋子一角堆积了起来,堆得高高的,像座小山。
我想起潘家帅报警的时候也是这样,他的屋子角落里,有一团被褥撕碎后的破棉絮,而当时的警员,就是从那堆破棉絮中将潘家帅找到的。
那么,我是不是也会在这堆垃圾中发现苏小河呢?
我钻进屋子,越过翻倒的柜桌组成的障碍物,小心翼翼地走到那堆垃圾前,仔细地看了看。
为什么这里会有一堆垃圾?为什么潘家帅的家中会有一堆破棉絮?
忽然之间我脑子里有一个奇怪的想法,我好像是看到了潘家帅或是苏小河,总之是一个男人,正被困于地下,于死寂的黑暗之中,拼命地用手掏挖着泥土,缓慢地向前蠕动。被挖出来的泥土,抛到了他们身后,在潘家帅身后,这些泥土是撕碎的棉絮。而在苏小河身后,这些泥土,则是我现在看到的垃圾。
我用脚踢了踢这些垃圾,又拿枪搅了一下,没有发现苏小河身体的其他部位。
或许是营救者姗姗来迟,他们已经在地下探得太深,太深。
再返回到窗前,仔细看那条手臂,我差点失神地跌坐在地上。
我看到了再清晰不过的齿痕,就好像一只太古时代的怪兽,猛地一口,咬在松脆的果皮上,留下了两排整齐而略显错乱的牙齿印痕。
忽然间我又想到了威伯说过的卡摩斯,他说他亲眼看到,有什么东西将卡摩斯拖入一只石鼎内,当时他抱着卡摩斯的腿,用力往外拉,结果只拉出来一条腿,腿上面留着清晰的齿痕。
真是妖兽出没的不祥时代啊。
我在心里感叹,或许是卡摩斯、潘家帅和苏小河,他们都以为自己钻入了地下,不停地挖掘前行。但实际上他们不过是在一只妖兽的肚腹中,正等待着四壁分泌出来的强烈酸液,将他们溶化成富有营养的食物。
真的,这事可是谁也说不准。
可为什么苏小河会留下一条手臂在外边呢?如果这条手臂确实曾经属于过他的话。
是不是也曾有过一个人,当时正跟苏小河在一起,一如威伯与卡摩斯在一起时一样。而那个人,正如威伯死抱着卡摩斯的腿,他也是拉着苏小河的手,用力想把苏小河从那诡异的情境中拉出来。
如果真有这个人,他为什么不报案?他现在又在哪里?怎么离开这里的?
那个人没有报案,或者是存在着另一种可能。
我蹲到窗台上,俯下身仔细查看这只手的前端,果然在手指和手背的部位,发现了几道尖利细小的爪痕。然后我伸出手背,与那只手上的伤痕对照了一下,应该没错,伤痕是一样的。
这只手,是那只叫狐狸的虎斑猫,咬住之后拖到阳台上来的。这就理解了它当时为什么没有报案。事实上,即使是这只猫有心报案,也办不到,因为它被困在树上三天三夜了。
真是只可怜的小东西啊,我在心里感叹道。
再看那只断手的指尖,于窗台上划过的血迹,我一下子怔住了。
歪歪扭扭的血迹,于窗台上组成了一串字符:AK47860416。
这串字符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