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晖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笑了。
“那时候,我从来没有在水塘里面捉过鱼,可兴奋了,就用手去拿鱼,两只手都被鱼刺给扎破了,血流得那个欢啊!”
“啊?”蓝一心也去看他的手。很完美的一双手,修长,细嫩,白皙。
她想象着他两手都是鲜血的样子,莫名地心痛了。
“你不用这个样子看我。”林晖两手握拳,收了回去,“我那时候,并不怕流血的。
“我和那个家伙一起玩了好久,后来吧,就他爸爸吧,是开酒店的,就是当时很有名的鼉城酒店,就让我去做服务员,端菜去了。”
“后来呢?”
“后来,我认识了他的堂姐,比他大一岁,比我小一岁。那是我的初恋。我很喜欢她,她很美丽,又有气质。不过,她那样一个出色的城里人,又有钱,怎么会喜欢我呢!”林晖的脸上露出了讽刺的微笑,“她发现我喜欢她以后,就和他的叔叔也就是我朋友的爸爸告状,结果我就被炒了。还被警告不准备靠近鼉城酒店一步,也不准出现在他们家附近。”
“啊?”蓝一心目瞪口呆,“被人喜欢不是很好吗?”
“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乡下人,我喜欢她,是她的耻辱。”
“啊?”蓝一心再次惊讶,“你只是喜欢她而已,又没有怎么样——话说起来,你没有对她怎么样吧?”
“没有,我能够对她怎么样,就是隔得远远地看她一眼,都不行了,还能够怎么样?”
“你恨她吗?当时?”她记得,他都快饿死了的,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份工作,又因为她没有了。
“没有。我怎么会恨她。她并没有错。当时鼉城的外来人不多,城里人是很排外的,她只是他们中的一个,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可是,她——”蓝一心想了一下,转了口风,“那你后来还是喜欢她吗?”
“是的,我喜欢了她很久,直到姚雪云出现。”
“姚雪云,谁啊?”蓝一心又瞪大了眼睛,敢情他这家伙还是一个情圣啊?喜欢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的!
林晖正要回答,服务员拿着吃食过来了,摆在桌面上。林晖也就打住了话头,把洗好的筷子放到蓝一心手里,说:“吃东西吧,你饿了。我们下次再说这个事情。”
蓝一心见林晖不愿意说了,也不勉强,再说她也确实是饿了,食物的香气,勾得她馋虫出来了,口水直冒,所以也就不废话,直接就开吃了。
林晖安静地看了蓝一心一会儿,才开始吃东西。
当时,他并不担心说起以前的事情会让蓝一心妒忌,因为他很早之前就跟她说过,他以前有过喜欢的女人,交过女朋友,差一点就结婚了的。
当时,蓝一心也确实没有妒忌,因为,她觉得那些,都是陈年往事了,他既然当做是故事来给她讲,那她就当做故事来听吧。
可是,昨天晚上,平安夜,酒店大堂,那两个男女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是怎么回事?
那女的,是差点就跟他结婚了的姚雪云,还是那个他连名字也不愿意告诉她的初恋?
不过,蓝一心为什么要介意呢?
她和林晖,半年前,就分手了啊!是她亲口说的,分手。
这次上广州找林晖,他虽然是跟着她回来了,可是,也没有说要复合啊!他甚至,都没有找过她!他自从广州回来之后,一次都没有联系过她!
蓝一心把手中的咖啡勺子扔在了桌面上。
红红绿绿的霓虹灯旋转着,不时变幻颜色的光影投射在蓝一心白瓷一般的脸上,使得她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紫的。
果然还是,见光死了啊!
他们虽然作为笔友交往了七年,但是,他们真正见面相处的时间,不足三个月。
这三个月,是她看清楚了他的真面目,还是他看清楚了他的真感情?
她蓝一心,到头来,不过就是一个笑话?
她到底是发了什么神经,要巴巴的上广州去找他?又是发什么神经,要叫他回来?
她有必要这么做吗?
她的脑袋真的是被门夹了!
手机铃声响了,蓝一心拿起手机一看,是赵桃英,于是按了接听键。
“一心!你在哪里啊?我好不容易才摆脱那个讨厌的家伙的,现在我要来找你了,你报告个位置呗?”赵桃英特有的笑嘻嘻的声音传了过来。
赵桃英昨天晚上被她妈妈拉去相亲了,然后今天晚上,那个相亲对象竟然就到他们家吃饭了。她早早地就跟蓝一心说了不喜欢那个相亲男,一定要约蓝一心出来坐一坐一起过圣诞节。可是,蓝一心在这里坐的脚都麻了,她还没有来。蓝一心也把地址告诉过她了,可是她现在竟然还要蓝一心报告位置,真的是个糊涂透顶的疯丫头。
蓝一心简单地说了地址,就挂了电话。
霓虹灯光转得她头晕,于是把目光投向窗外。
这个咖啡厅是二楼,硕大的玻璃窗外,是一溜的紫荆花的树冠。这个时候,紫荆花盛开,满树满树都是粉紫色的繁华热闹。
蓝一心并不是一个漂亮的女子,顶多,也就是清秀,不丑。不过她的一双大大的眼睛,倒是十分明亮有神的,那是她脸上唯一值得骄傲的地方了。
林晖每次见到她,都很喜欢注视着她的眼睛,一直的注视着她的眼睛。蓝一心就问他:“你老看着我干嘛?我又不漂亮!”
林晖就笑,说:“是不漂亮。”
蓝一心就作势要打他。
林晖也不躲。反正蓝一心的拳头落在他的身上,不过就是挠痒痒罢了。
蓝一心又问他:“你会跟我吵架吗?会打我吗?”
林晖说:“吵架估计会,打你就算了,我一拳头就能把你打晕了,我还不想出人命。”
蓝一心就追着他打闹,嘴里说着:“你要死了!你还跟我吵架?还要打晕我?还要出人命?”
林晖就说:“哪对夫妻不吵架啊!”
蓝一心就说:“你想得美!谁跟你是夫妻啊!”
林晖说:“迟早的事情!你跑不掉的。”
蓝一心说:“谁说我跑不掉?我现在就跑!”说完就真的转身跑开去了。
林晖就在后面看着她笑,也不追她。
过了一会儿,蓝一心感觉林晖没有追上来,回头一看,林晖站在那里看着她,目光逐渐地暗淡了下去。
当时,也是晚上,他们一起吃过晚饭,在马路边上散着步。
夜色轻盈,路灯明亮。
大马路上车水马龙。
人行道两边,都是宽大的绿化带,土面上,种着各种颜色的鲜花,红的粉的开得正热闹。似锦的繁花上面,挺立着一棵棵高大又婆娑的紫荆花。紫荆花全部都开放了,一树一树的,满满的都是繁茂的紫色花簇缀满枝头,微风吹来,纷纷扬扬的紫色花瓣旋转着飘舞下来,撒了林晖一头一身,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浅紫色,都是飘落的花瓣。
林晖就是这样,静默地站在一地紫色的花瓣中,远远地注视着她。周围,是梦幻一般的紫色花雨。
离得远了,蓝一心看不清楚他脸上的神色,但是他那时候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好像全世界都抛弃了他一样,孤独而又苍凉。
虽然旁边就是车水马龙,周围就是人来人往,可是他独自站立在一棵开花的紫荆花树下,好像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向着蓝一心的方向,远远地,静静地,看着蓝一心。
蓝一心是笑着跑开去的,但是这一瞬间,她却笑不出来了。
她突然想到了青蛙王子。
王子当久了青蛙,虽然他后来又变成王子了,可是他适应王子的身份和环境吗?见识过了深井的黑暗和冷漠,饱浸了长久的孤独和凄凉,他重新又回到了阳光底下,会被明亮的现实生活刺痛眼睛吗?
那一瞬间,蓝一心远远地看着林晖,就像看见一个孤独而忧伤的王子,正站在童话故事的出口。
他已经离开梦魇一般的生活了,同时也离开了梦。
梦虽然可怕,可毕竟是过去了。现实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在那些可怕的日子里面,他不断地给自己编织着美丽的梦想,可是这些美丽的梦想,一旦离开了童话世界,被现实的阳光一照耀,就魂飞魄散了。
他给她写信的时候,豪情万丈;他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夸夸其谈。可是,现在,生活却给他打脸了。他没有学历没有文凭没有工作经验。他找不到体面的工作。
他曾经是那么的自信,一旦回来,蓝一心就要成为他的妻子,他要永生永世地照顾着她。可是呢?现在去外面吃个饭,都是蓝一心买单。
现实,有时候,比地狱,还要可怕。
他以为走出了囚笼,就是走出了黑暗,迎来了光明。可是这光明,同样刺瞎了他的眼睛。
在黑暗里面待得太久了,已经不适应光线了。
他的眼前一片模糊,看不见前途,看不见未来。
蓝一心缓缓地回过身子,慢慢地走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