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好吵,夜钧寰在床上翻了个身。
“你……”
还是好吵,半夜不睡觉,在吵什么呢?夜钧寰刚准备再翻个身,结果右脚撞到墙上,疼痛感使身体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
“我跟你讲,半夜了,你不要在这里吵死。”
“我吵死?是我吵死吗?不是你先开口的吗?”
“你儿子明天是要上学的,你不要在这里叫叫叫。”
声音是从客厅传来的,夜钧寰拖着扭伤的右脚下床,打开房间门,客厅的白炽灯亮得十分刺眼,夜钧寰不禁用双手挡在眼睛上方。
“……”
夜钧寰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站在房间门口,眼睛眯着一条缝,能看见夜父夜母的身影,沙发、茶几、餐桌的大致形状,还有就是一大片模糊得不能再模糊的白光。
“你半夜不睡觉,跑出来干嘛?”
“呃,你们这么吵,谁睡得着?”
“没你的事,回床上睡觉去。”
夜钧寰迷迷糊糊地锁上门,在床上躺好。如平时会在半夜突然醒来那样,夜钧寰也如平时很快又睡着,再次醒来是因为闹钟的响声。夜钧寰如平时那样穿好衣服,准备去卫生间洗漱。出来时看见夜父正躺在沙发上熟睡,想来夜父不可能是因为梦游到的这里,所以应该是整晚都睡在沙发上。夜钧寰对夜父为何有床不睡,要到沙发上躺着的原因不感兴趣,背起书包,一瘸一拐地出门上学。
由于右脚上的伤,夜钧寰是多一步路也不想走,因此便过斑马线,走到马路对面的南征北路站坐公交车,尽管南正路北站的下一站就是集才中学附近的中民路站。
大清早的,而且是比上班早高峰更早的时间,整辆公交车空无一人,换句话说,夜钧寰无需考虑是否要给老弱病残的问题。夜钧寰现在自认为自己属于“残”的那一类人。车上的广播提示音响起,车辆已经行驶到中民路站。夜钧寰从座位上艰难站起,缓慢向公交车的后门移动。
“呼”的风声,公交车的后门很快关上,公交车又进入行驶状态,夜钧寰站在后门前愣住了,自己还没有下车。
“司机?司机!停一下车好吗?我要下车的。”
“啊?我以为你不下嘞,车里又没其他人,你等一下站吧。”
“就在这停不行吗?”
“不行啊哥哥,在这里停车我要被罚款的。”
早晨,马路上的车并不多,公交车很快就行驶到离中民路站公交站牌很远的位置。夜钧寰抬头查看线路,中民路站的下一站是……北华路北站。既然存在北华路北,那大概率存在对应的北华路南,感觉下一站离中民路站有着不小的距离。
事实也正如此,公交车往左转了个大弯,过了一座天桥,才到达北华路北站。夜钧寰赶紧在这站下车,否则是要坐到终点站去了。若想到对面的北华路北站坐车,那要往学校的反方向再走一段路,才有斑马线和红绿灯。这时有人会选择无视交通规则,跨越围栏,横穿马路。夜钧寰看看自己右脚,真要横穿马路,九条命都不够自己使的。
以刚刚在公交车上看到的周边景物来说,从天桥走回去,往右拐一个大弯,再走上不知道多长时间,就能到学校。夜钧寰现在正处于失去“奔跑”这项技能的时期,只能凭借左脚拖动右脚,身体再拖动左脚的方式向学校前进。
一路上背着书包,穿着校服的学生越来越多,除了集才中学的校服,也有其它夜钧寰不认识的中学校服。过了一段时间,身边走的学生越来越少,快步走,跑步的学生越来越多,这是要到回校的最晚时间了吗?等到夜钧寰走回自己本该在此下车的中民路站时,远远地能听见集才中学的铃声,这是早读即将开始的预备铃。
“喂,登记一下,哪个班的?”
“呃?”
夜钧寰在校门口被门卫拦下,在今天以前夜钧寰从未迟过到,自然也不了解迟到学生该办理的手续。
“你在这张表格上写一下,你是迟到,还是请假,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的。”
那张表格空空如也,夜钧寰貌似是迟到学生里面最早到学校的。虽然很不愿意给自己留下案底,但夜钧寰还是照着门卫的话把信息填好,毕竟门卫的眼神里满是“不填好就不能进学校”的意思。
“喂,夜钧寰,交语文作业!”
“英语作业不用交,第一节是英语课。”
夜钧寰在早读快要结束时回到课室,各科课代表的声音如潮水般打来,怎么就不是关心自己的声音如潮水般打来。
“我的天,我还以为你在马路上摔倒站不起来。”
“呃,谢谢你的不必要担心,并没有摔倒。”
“诶?今天电教委员怎么没有开电脑啊?夜钧寰?”
夜钧寰正忙着从书包里找出昨天的作业,没有注意到密斯刘的话。
“夜钧寰?在课室吗?”
“老师,他脚断了,走不动路。”
不知是哪个好心人替夜钧寰回应密斯刘的话,虽说夜钧寰的脚只是扭伤,没有骨折,更没有断,但当下说自己“脚断了”更能让密斯刘理解自己的处境吧。
“那好吧,那就,班长,班长来帮我开一下电脑。”
“夜钧寰?夜钧寰到学校了吗?”
卢老在前门张望着,寻找着夜钧寰。
“到了老师。”
又不知是哪个好心人替夜钧寰回应卢老的话。卢老到后门,本来是想把夜钧寰叫出课室,想了想,还是径直走到夜钧寰的位置。
“喂,你去干嘛了?”
“老师,我坐过站了。”
“坐过站?坐到哪去了?”
“北华路北那里。”
“噢,就是过了天桥那里是吧……我以为你还在睡觉,刚刚才给你妈妈打完电话。”
“呃,不是,我很早就出门了。”
“是嘛,我就记得没见过你迟到的……我看你脚有伤,就不记你这次迟到了。”
夜钧寰周边的几个同学发出笑声。
“你笑什么……你啊,就你最经常迟到。”
“没有老师,我那是……”
“好了别废话了,准备上小刘老师的英语课。”
夜钧寰是挺冤枉的,先是夜父夜母在半夜吵架,吵着睡眠,自己仍可以准时起床;再是公交车司机不懂得观察乘客,擅自关门;最后是夜钧寰昨天体育课,不知道被谁放在跑道上的沙瓶绊了一跤,扭伤了脚,失去奔跑的能力。
下午放学回到家,夜母正坐在客厅看电视,厨房里有夜父切菜时菜刀撞击砧板的声音。
“你今天早上去干嘛啊?”
“什么干嘛?”
“你今天早上迟到了,还说干嘛?老师都打电话找到我这里了。”
“我坐过站了,走回学校。”
“坐过站,又坐过站?”
夜母会说“又”,是因为小学时夜钧寰常常放学后泡在黑网吧,晚回家便以坐公交车坐过站搪塞。总之“坐过站”这一理由在夜父夜母眼中可信度极低。
“是,坐过站,你可以去问班主任。”
“班主任怎么知道你坐没坐过站?”
“……你爱问不问。”
“你怎么跟我说话的?”
还未等夜钧寰反应,一记响亮的耳光已经打在左脸。夜钧寰本身大部分重心就都在左脚,经夜母这一打,没站稳跌倒在地,一屁股坐在右脚上。一阵剧痛从右脚脚踝钻进心窝,夜钧寰疼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没事就回房间做作业,不要挡着我看电视。”
夜钧寰左手扶着电视柜,右手撑着茶几,好不容易站起身走回自己房间。右脚已经疼的不像话,夜钧寰便用左脚,狠狠地踹了床一下,发出“咚”的一声,只为发泄自己的不满。“咚”的一声过后,夜钧寰倒在床上,也没有在思考什么问题,单纯是躺着发呆。
门上传来钥匙插入的声音,钥匙拔出的声音,钥匙再插入的声音,钥匙转动的声音,最后是夜母推开门。夜母的开门技术不够夜父娴熟,夜父从插入钥匙到开门的动作都是一气呵成,仿佛门从未上锁一般。
“你躺在床上干什么,不用做作业啊?”
“刚回来,休息一下。”
“出来,帮我弄个东西。”
夜钧寰在客厅拿到了夜母的手机。
“你看,我在微信这里转账给别人,可不可以取消这个转账,把钱拿回来的?”
转账数字是一个一五后面跟着三个零。
“不可以,除非对面退给你。”
“嚯,真是烦死人。”
“什么烦死人?”
夜钧寰忍不住问了一句。
“什么烦死人?你问她啊,好好的服装不做,要去开个什么艺术培训中心。开吧开吧,又不正经开,天天去搞那些什么基金啊乱七八糟的。今年过年那时候,带你去的那个什么‘帝金’公司,钱投进去,现在又给别人跑路掉。”
“我搞乱七八糟的?不做这些基金,就靠你看档口,开厂,你赚的来吃啊?有这些赚钱的机会你不要把握住啊?”
“好啊好啊,把握住啊,那么多钱,就是给你把握没掉的。现在房子也卖掉了,我看你还要把家里的钱把握掉多少去!”
“‘帝金’那个你们去的时候我不就说可能是骗人的吗……”
“是啊,骗人的,也不知道是谁那么蠢,骗人的都看不出来。”
“你在说谁啊?当初投钱进去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话啊?”
“我说话有用吗?你不说我没文化吗,怎么钱在我这个没文化的人手里就不会给人骗去呢?你这么有文化的人,怎么钱别人想骗就能骗走呢?”
夜母吵着吵着,就站到了厨房门口,继续发言。夜钧寰默默放下夜母的手机,走进厕所,反锁厕所门,背靠在门上。眼睛看着镜子中映出的自己,左脸上还有一个红红的巴掌印。后来嫌站着左脚太累,便坐在马桶上,随后便听见家里大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喂,你不用吃晚饭啊,躲在厕所干嘛啊?”
说话的是夜父,以此推断刚刚出门的是夜母。
“上厕所啊,不然是干什么。”
夜钧寰故作生气状,扯着嗓子走出厕所。
“我跟你讲啊,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朋友不要认识太多。”
“……”
“我问你听到没有啊?”
“哦。”
“听到了你不会应一下啊?你妈就是认识那些,诶,我们说猪朋狗友,现在钱都给你妈那些朋友骗去了。”
“……”
“上次那个借你手机的同学,他家里是干什么的?”
“我怎么知道别人家里是干什么的?”
“嘿,你在学校不会问的啊?你平常和同学聊天的时候不会问的啊?”
“……”
饭菜有营养,夜父的话却没营养,因此晚饭吃的夜钧寰很不愉快,早早地放下碗筷,回到房间。世界上常见的通货是纸币,稍硬的通货是黄金、白银、钻石等,真正的硬通货则是朋友、人情、以及一切可以出卖的东西。夜钧寰满脑子胡思乱想,好久,一道数学题的进度仅有一个“解”字。
“喂,吃饭去。”
第五节课下课,夜钧寰坐在位置上发呆,袁音舜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喊他去吃饭,袁音舜左手手臂上的疤痕像刀子一般抵住夜钧寰的声带,让他不能发声。
“……”
“嗯?去吃饭啊,坐着干嘛?”
“……脚痛,不想去。”
“我的天,昨天你还能去的,怎么今天就去不了?”
“呃,啊,吃饭,去吧去吧。”
袁音舜满脸写着奇怪。
到了饭堂,袁音舜让夜钧寰和柳笙言先找位置坐下,自己一个人去打饭。照理来讲一个人拿不了三份饭,但袁音舜执意要替柳笙言求,柳笙言便让他去了。至于夜钧寰,看着就心不在焉的样子,袁音舜也没多过问,默认帮他一起打饭。
“社长?”
“怎么了?”
“我看你精神状态很不好的样子。”
“是吗,呵,可能是因为脚痛的原因吧……你不要叫我社长比较好吧。”
“为什么?”
“我现在都已经不是社长了,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不要,直接叫名字会显得很陌生。”
“会这样吗?我都是直接叫你们名字的吧?”
“那,那不一样,而且我听社长叫别人都是叫什么什么同学的,对于社长来说,直接叫名字反而才显得不陌生吧。”
“是吗?可能是吧……”
“总之,社长又没有其它绰号,在我想好新的称呼之前,我都还是叫社长作社长了,哈哈。”
“好吧”,夜钧寰心想,姑且满足一下柳笙言的这一愿望。这时袁音舜端着饭走过来,见他左右手各捧着一个盘子,两个盘子中间再托起一个盘子,如此就可以一个人拿好三份饭。如果袁音舜去做饭店服务员或者其它什么行业的服务员,工作效率估计不低。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没有,不告诉你。”
“诶,我老远就看到你们两个在聊天,怎么会没说什么呢?”
“唔,吃饭吃饭。”
类似的对话夜钧寰平时听的不少,几乎都可以纳入袁音舜和柳笙言打情骂俏的范畴内。夜钧寰吃了一口菜,一股菌类的味道冲击喉咙,三个人盘子里的菜式都是香菇炖鸡。夜钧寰讨厌菌类的味道,控制着食道的肌肉,强行把未被充分咀嚼过的香菇吞进胃里。
菌类的味道,让夜钧寰想出一个问题,再结合昨晚夜父所说的话:朋友真的有必要交那么多吗?无论好友还是损友,在初中所交的朋友,上了高中,还能联系的估计没几个吧。夜钧寰想起自己的小学,自从搬离了小学所在的那个区,夜钧寰坚信,自己在小学同学眼里就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消失。
“呃,你们高中想去哪上?”
“我的天,怎么突然问这个?”
“问一下。”
“我,我还没想好……”
“我也没想好,不过据我了解,集才中学的学生大多数是内部消化,从集才初中毕业的学生选择在集才高中继续念书的很多……所以不出意外,我应该会留在集才这里。”
“我应该也是。”
类似的话夜钧寰在自己社长那听到过,看来虚假的可能性不大。不过夜钧寰至今为止还未真正了解过中考的相关信息,仅仅是知道有“中考”这么个东西存在而已。至于考上集才高中需要多少分,考取其它更好的高中需要多少分,之类的问题,夜钧寰没有了解过。
“没有想过考去更好的学校?”
“我的天,更好的学校,哪有那么好考。我听其它学校的人说,我们学校的中上水平,放在那些好学校的初中也只是中等水平。”
“你说的‘其它学校的人’不会是女的吧?”
“?”
柳笙言用眼神在向袁音舜求证。
“不是,怎么会,你听他乱说,都是平时打篮球认识的人,男人,男生。”
袁音舜瞪了夜钧寰一眼,夜钧寰埋头吃饭,假装没看见。
今晚回家,查查中考考入集才高中所需要达到的分数吧,夜钧寰在心里计划。
“大前年的分数线是635/690,前年的分数线是617/687,去年的分数线是615/690。”网页上,每年的分数线都有两个数字,斜线前的数字夜钧寰能够理解,就是需要达到的分数线嘛。斜线后面的数字夜钧寰可就搞不懂了,分数上限?可中考的分数上限是810分,加上斜线后面的数字也是在变动的,不可能是分数上限。拉到最底“相关问题以及回答”一栏,上面写的清楚:
Q:为什么录取分数一共有两个?
A:第二个分数是非本地户口学生所要达到的分数。
自己是本地户口吗?印象中“户口”一类的词都是家长该管的事,与自己无关,但夜钧寰比较急切地想了解这个问题,便少见地主动打电话给夜母询问。
“喂,我是不是本地户口的?”
“当然不是啊,你户口在老家,怎么会在这里。”
“意思是我不是本地户口对吧?”
“对啊……还有没有其它事情,没有就挂了,我还要忙。”
于是夜母继续忙了。现在得出的结论是,夜钧寰这样一个学习不努力的非本地户口学生,需要学习努力的中考分数,才能至少有留在集才高中就读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