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日清晨李府大门外,十二匹高头大马身披轻甲排成一列,其中一匹马身雪白,鬃毛柔顺,显然是被精心打理过。
后面还有一只毛茸茸的大猫拉着一辆车辇。是驯化的妖族,另有九人躬身在前,居中一人黑甲青布身材高大,看起来约莫三十出头,见元枕风走出大门,抱拳高喊道“九寒山青翎镇魔军昭武校尉元禁奉命护送公子归乡。”腰间佩戴有一柄祁渊元氏用来奖励族内子弟的匕首,元枕风看到心中自然亲切几分,同样双手抱拳还了一礼,“有劳族兄了。”
元禁又是深深一礼,低着头闷闷的说“必护公子周全。”元枕风眼神刹那暗淡,瞬间又恢复明亮。芮臻遇袭事件曾在整个元家掀起过一场颇大的浪潮,半个祁渊国连同整个北地三族五姓七望十二家都被波及,最终将一位绝不可死之人“礼送出境。”
之后又波及到炎阳天城被迫停建,元氏族内则更是视为奇耻大辱,一族主嫡首系尚未及冠的三公子在自家的地盘上差点被打死,护道人被猿妖一拳拳打烂肉身金丹,青梅竹马的小姑娘被挖去双眼,罪魁祸首还安然无恙的离开。
元禁虽然并非嫡系,而且与主脉几无联系,但同样耿耿于怀此事多年。
此次护送元枕风返乡,与来陈塘关时只有一位金丹修士护道大不相同,随行军士全部替换成三阶以上的战修,九寒山临时抽调军中声威极盛的六阶战修元禁统率,由两位金丹期修士共同护道,暗中还有一位元婴修士随行。这样的配置甚至已经超过小国君王了。
李坎已经返回陈塘关外城,看门的老头也不在,门口只有李乾一人相送,芮溱怀中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婴儿,不哭不闹,抓着一缕元枕风的头发玩耍。
元枕风将芮溱送上那辆马车后,自己一人骑上了居中的雪白骏马,对着元禁说了一声“走吧。”元禁翻身上马,其余九人整齐划一一同上马,两位金丹修士也各骑一匹,与元枕风等人一同前进,大猫也无需谁驾驭,乖乖的跟着前面几人,拖起车来极为稳当。
众人会先骑马赶几天的路,过了炎阳天城后会有祁渊国阵师直接将众人送回九寒山。
李乾一直目送元枕风背影消失,正待转身回去时,元枕风忽然回过头来,远远的挥了挥手。李乾轻笑,转身入府,马上就会有下一批氏族子弟来此历练,各家兵马固定补给最近也会到达陈塘关,前几日战损复盘也才刚刚开始,大小细节都等着他一一安顿整理。
元枕风吊儿郎当的骑着马,时快时慢,但基本在大猫旁边,和车里面的芮溱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芮溱怀里的小孩是昨天元枕风抱回来的,只说是要先养着,芮臻并没有多问,若是需要,他自然会说,而且这个孩子还算好养,喂什么吃什么,什么都不喂也好像没感觉一样,没心没肺的一个人玩,偶尔哼哼唧唧,就是要拉撒,异常乖巧,芮溱没有经验,而且本来就心大,否则任谁都不会把这个孩子当成是普通婴儿。
按照李乾所说,这次回九寒山会与吕化龙等人同行,自从炎阳天城开始建造,九寒山对沿海诸国的控制渐渐减弱,近几年妖患频发并不太平,同行自然是好。
元枕风也才知道,原来吕化龙要同行,是李乾的安排。本来还有吕鸠仙护送到炎阳天城的,但是吕鸠仙硬接蛟妖两道黑雷,筋骨重伤,好在之后北方正神斩下了蛟龙,以蛟龙筋角入药,还是大有机会康复。
少年腰间别着一银一黑两把匕首,银色的那把是当年北出陈塘时母亲所赠,名叫‘弹雀’,取自隋珠弹雀一说,本意是得不偿失,另也暗指弹雀本身价值连城,只用来杀人大材小用。
但母亲送他时与他说的是希望他日后行事,先去看喜爱愿意,之后再计较得失,隋珠弹雀未尝不可。
黑色那把则是暗室出来后李家看门的老头所赠,通体墨黑且沉,刀身上篆有“太上敕令,超汝孤魂”八个小字。
元枕风当时不要,老头就一直伸着手不收回,元枕风只好接过来,老头又从怀里拿了一本皱皱巴巴的手抄小书,又是伸着手不收回,元枕风无奈只得一并拿走。老头说匕首叫做‘离蜀’,元枕风问老头是不是蜀人,老头听罢后沟壑纵横的老脸开始有所变化,居然笑了出来,一边摆手一边喃喃道“名字不是我起的,不过小家伙你可以去蜀地走走的,地方好人也好,我不行了。”声音越来越小,只是脸上一直笑意萦绕,颇为少见,老头继续跟元枕风说道,书里是他年轻时的一些纳气法门,要他有时间可以看看,隐隐约约与之前送元枕风的那门短剑精要契合,再有就是照顾好小公子,之后就是李坎一路送回。
元枕风一行没走多久就看到城门等候的吕化龙等人,吕化龙除去剑侍并没有带其他侍从。
正常来说大族世家嫡系子弟及冠前出门历练都会有金丹期修士随行护道,但是吕化龙十六岁就已结金丹,而且御剑之术登峰造极,根本不需金丹期修士护道,至于其他侍从更是累赘。
除吕化龙二人外还有乌泱泱一大片人,约莫有上百人,带头一人正向着元枕风遥遥挥手,是一名身着紫衣的少女。元枕风马上领悟这百十人是从何而来,女子名叫祁清琴,如今的祁渊国半壁江山由祁家掌控,一族以国为姓。
各家子弟若是修道,往往在及冠前家中会安排出门历练一场,并且以九寒山为首的二十七国世家豪阀往往只会在及冠前出门历练才会安排护道者,年满二十除各家世子以外,族内一律不会安排护道,若是师承仙门有护道者则另说。但是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无论如何得天独厚大道契合,也就炼气第六七重天的样子,秘境鬼域都去不得,多是自行游山玩水,在所谓江湖中翻滚,或是跟随自己长辈,镇守县郡,便算历练,各家金丹修士,也会把护道当成散心之事,既有供奉可得,又没有什么危险,多的是闲暇时间纳气藏穴,精进修为。
但唯独有一种除外,战场!战场不会理你是元婴金丹还是炼气二重,不过是杀人而已,人人可做。天下百余侯国互相攻伐之战,鬼方九城协力镇守的妖族战场,东方天地那处传说中一人独守的天门战场,还有近百年来北海妖族逆流而上,蚕食九洲北方边陲,如今共有一十六座边城连年烽火,以陈塘关最北,携手御敌。
未曾及冠的世家子弟极少有选择去战场历练,一是千篇一律,二是真的会死。护道者更是劳心劳力稍有不慎便会出事,其中女子仙师上战场更是少之又少。
但祁清琴便是例外,女子往往没有及冠一说,历练也从不强求,祁清琴更是少有的女子出门历练,选择到陈塘关后,祁家为此乌泱泱配备了上百人随行,有照顾衣食起居的各色婢女,金丹修士为首的护道者们,陆续赶到的大小仆役,甚至祁家之后还有一队近千人的护卫赶往陈塘关驻扎,元枕风与祁清琴便是在陈塘关认识的,并且还算熟悉,如此年轻的女子修士在战场上本就醒目,而且祁海心身边常年随行的金丹修士自会提醒此人是元家第一嫡系的三公子。
元枕风同样甩起手臂回应祁海心,祁海心乐的摇头晃脑。走到近前时,元枕风先是与吕化龙打了招呼道“久等,有劳吕兄同行了。”
元枕风已经从李乾哪里听说了,这次说白了就是要吕化龙保护他,但是吕化龙确实也要回九寒山,二人及冠是在同一天。
吕化龙笑容和煦,秋水长眸光波流转。却只是静静看着元元枕风一言不发。元枕风见吕化龙不说话,同样笑了起来,又说道“吕兄好像有话想说。”
吕化龙脸上笑意更浓,清草红泥,皎白长袍,元枕风一时有些失神,心中竟觉得眼前之人怎的如此可亲,吕化龙终于开口说道“客气,我本就定在最近几日返乡,刚好李家主嘱托同行,相互做伴而已。”
“这样就最好不过了,吕兄若是家中有急事的话先行一步也未尝不可”元枕风同样客气寒暄道。
一旁的祁清琴打趣道“呸,重色轻友,都不说我辛苦,我也等你很久了。”说话间漏出白玉般手臂,轻轻握拳向着元枕风方向轻锤。
“我正要问呢你怎么也来了?”元枕风对祁海心已十分熟悉。按他猜测祁海心应该也是李乾安排的,如此一来,加上祁海心的金丹护道修士,此一行众人就是四位金丹一名元婴仙师外加十名战修,若是再遇到来时的情况应对起来应该会从容的多,如今的元枕风一点不会嫌弃随行人多了,毕竟他现在的实力根本不足以保护芮臻。
更何况此行还加上了被李乾托付带回九寒山的婴儿。
祁海心其实并不算是李乾安排之中,但她确实是从李乾那里听说元枕风今天起身,之后就是命人连夜收拾东西,算好时间准备跟元枕风“偶然相逢”,只是途中刚好遇到吕化龙,就与吕化龙一同在城门等候。
中土太始州,殷商都城朝歌外,一名身着赤色僧袍的年轻僧人正在双手合十,与身前相送众人躬身告别,年轻僧人身旁静立着一只小猴,大约半人高,身背行囊,两只手托着一柄普通锡杖。
送别人群中有身着人道气运的殷商皇族,有数以百计的朝歌仙人,有身穿紫衣的当朝权臣,更有上万朝歌平民,城内还有少年僧人看不到的密密麻麻他族奴隶静静跪伏。
朝歌城摘星楼上同样是一名少年正懒散侧卧在高台之上,一手撑着脸颊,一手抚摸着身前一只憨态可掬的赤红色狐狸,少年的目光一直落在朝歌的外城区域,他仿佛可以清楚的看到远处芥子大小的少年僧人,外城那少年僧人双手合十对着人群躬下身的同时,摘星楼上的少年更是笑的前仰后合,双手不停的轻捶着南疆进贡的整块羊脂玉地面。
“啧啧啧,虞惜年这个和尚还扮的有模有样的,僧袍穿的也颇有味道,可惜啊,应该是活不久了。“那少年笑过之后也不再侧卧,索性便站起,一手附后依然注视着外城年轻僧人,嘴角噙着笑意说道。
那只一直慵懒卧在少年身旁的修长狐狸听到少年言语后,慢悠悠睁开湛蓝色的眼眸,起身伸了个懒腰,随即脚步轻盈的走向少年身侧,口吐人言语气缓慢的说道“虞国师本就是人中龙凤,天生一幅好皮囊自然是穿什么像什么了,不过若是可惜就不要让他去嘛,你们这些人啊,我真是一个都搞不明白。”是一个妩媚娇柔的女子声音。
“你呀,有两件事搞错了,其一,不是我让他去的,是虞惜年自己想去灵山。其二就是他并非必死之局,正是因为他相信自己不会死,才决定要去,如果真要有个推波助澜的人,那应该是新恒覆源,至于我嘛,无非是好奇那所谓世尊是打架厉害还是教化厉害,再就是想看看那大乘佛经到底有多少分量。”少年轻轻抚摸着那狐狸的柔顺毛发,语气轻柔的说道。
“新恒覆猿?他不是尤为推崇佛学吗,怎么也要给菩萨们找麻烦?”那只红色狐狸叼着少年的手指轻轻摇晃脑袋,丝毫不妨碍发出声音。
“他哪里是崇佛...”少年正要解惑,就又被那只狐狸打断。
只听说道“不听了不听了,他我最不喜欢了。”这次变成了娇憨的少女声线。
“是你问的我好吧。”那少年干脆盘膝坐下,双手一起捏起那只赤红狐狸的脖颈,揉捏间那只狐狸的体态竟缓缓变小,连声说道“不敢了不敢了”。
最后化做手掌大的小狐狸,身体也变得圆润起来,眼中竟然还可以看出一点笑意,少年一把将小狐狸丢进怀里,继续看向那外城的年轻和尚。
人群靠前的地方有个小丫头呜呜呜的小声哭着,眼泪吧嗒吧嗒的掉,她没搞明白以前那个温温柔柔的道士哥哥怎么就突然变成了剃光脑袋的小和尚,还马上就要离开朝歌,去妖怪很多的地方,别人都说是去了就回不来了,怎么能不伤心。
正掉眼泪的小姑娘的小脑袋里响起了一段温润熟悉的声音“莫哭莫哭,又不是见不到了,等你长大我就回来了。”小姑娘的眼泪一滴滴都变成了小小的冰晶,轻轻飘旋在身前,最后结成了一朵小小的冰花,小巧可人,那小姑娘见此异景一时也忘了抽泣,轻轻伸手把小冰花接在手心,另一只手小心罩着又不太敢碰,生怕一摸就化掉了。
那名叫虞惜年的少年僧人起身后一手提起锡杖,招呼了一声小猿,便转身徒步向西而行,再未回头。
只是少年一直在袖中悄悄掐着道门指诀,到小姑娘没有再掉眼泪时才收手。
少年僧人曾为天下最大最盛之朝做了十一年的国师,曾是道盟玉堂一脉第一小真人,曾是南玉华州唯一被旧神垂青的孩子,如今的虞惜年心中有两问非问不可,而且他要让灵山的三位佛陀亲口给出答案,而他虞惜年,愿就此由道转佛,且西行,且修佛,若是他想通了也许就回头了,若是他想不通,也问不明,那就该轮到太始州天朝殷商,天地九州人道尊皇亲自问上佛陀一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