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枕风母亲姓闵,但在整个元家,是没有人会称其为什么元夫人闵夫人的,夫人就是夫人,元家就只有这一位夫人。
此时芮溱正被闵夫人牵着一手缓缓向元家正门走去,元枕风则晃着袖子跟在一旁,三四只猫乖乖跟上闵夫人脚步,其中一只还被元枕风提了起来抱在怀里。
闵夫人摸起了元枕风一缕发丝,稍稍用力就扯了下来,那一缕头发居然化做一只小黑蛇模样被闵夫人捏在手中,修长食指拨弄了两下黑蛇肉翼。
元枕风在一旁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小心翼翼的斜眼看着自己母亲。
那气质超然的女子同样微微抬头斜眼看了元枕风一眼。
闵夫人剪水双眸轻眯,笑道:“看我做什么,你的事情我可不管,不过这小玩意你得去和那只四脚鸟说一声,他可要面子。”
元枕风心里悄悄吐了一口气,脸上却笑开了花,吐气是因为以为母亲要怪罪自己,笑开花则是,每次听到母亲喊那尊大神叫四脚鸟就觉得好笑,好像整个九寒山也就只有母亲这样喊他了,毕竟九寒山的每一缕风,都可以算是他呀。
当年为了救芮溱,元枕风曾拿自己一件伴生之物换取了陈塘关老乞丐四件东西,其中之一是充当芮溱气海的那枚先天道种,第二件则是自己所学的拆解易术,连山之易,第三件就是这条已经与自己签订道契的小蛇,未曾开坛告天地,也没有什么取精血结锁,只有当年那老乞丐随口说了一句“老夫给你们做证就行。”自己就与这条不知来历的小蛇就此结契。
闵夫人继续道:“你爹今天应该就会回来,还有你二哥前两天就从中洲赶了回来,今天好像是去夜家那边打猎去了,吃饭前应该会回来吧。”
“大哥呢?”元枕风随口问道。
闵夫人摇摇头:“不知道愿不愿意跟你爹一起回来,也不急,你及冠那天,他总应该回来的。”
元枕头嘻嘻笑道:“大哥脸皮薄。”
闵夫人把黑色小蛇抛给元枕风:“就你聪明。”
闵夫人忽然抓着芮溱手递给元枕风,笑眯眯道:“还有一个脸皮薄的。”
元枕头抓起芮溱小手才发现,已经微微润汗,想来是被闵夫人拉着手还是紧张。
元枕头调笑道:“溱儿妹妹这是怎么了,打我的时候可是毫不留情,怎么我娘牵牵手就出汗了。”
芮溱的低下头,却悄悄掐起元枕风手心。
闵夫人便走去一旁,轻轻挽起元枕风另一只胳膊。
元家大门侧面有三三两两几只小兽,名唤雷尨,看起来其实就是一群小白狗,一个个憨态可掬满地打滚,但随着他们长大会渐渐觉醒本命雷法,身形也会变的修长。
在九寒山元家,除去个别仙家灵禽,其余皆是此类本命亲雷的灵兽,种类繁多曾让殷商使节咋舌,号称天下雷法正宗的神霄派其实每十年都会带着大批的玉髓法符远赴北方从元家购买雷系灵兽。
天下只知天下雷法传道第一人是那神霄派老祖师,却少有人知道,元枕风祖宗里同样有一位天上雷法神祖,只是时日太久,况且有所忌讳,世间早已无人提起。
元家雷法,天上而来。
如今元家的各色雷系灵兽就是那位老祖宗的留下的东西,除此之外还有八百雷石,每一块都有一道纯粹雷部道意,供后人领悟,元枕风的秋雨点山,就得自于此。
与法脉承天,道意粹然的元家不同,神霄一脉虽然没有雷部直接传承,不能直接召引天地之雷。
但内练小天地,依托道脉符法,所修雷法同样自成体系,甚至比起元家雷法门槛更低,再加上身处中洲,名声自然比元家要大的多,况且元家不仅是仙门身份,更加是北地官家,也就没必要与神霄一脉比什么雷法正宗,甚至乐的消停。
一个衣着元家杂役服装男子,正弯着腰给几个幼年雷尨喂食,不时还会掺杂一点丹药,雷尨吃下后会全身一阵电光闪动。
陆续有元家人向闵夫人微微躬身行礼,两个看起来像是贴身的侍女行过礼后还叽叽喳喳跟在元枕风等人身后。
唯独那喂食雷尨的男子看到闵夫人元枕风后无动于衷,虽然没有挡着路,却也没什么反应,就只是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芮臻看了许久,之后目光又转向元枕风,片刻对视后就又低下了头,其实在他视线离开的刹那,元枕风目光也有躲闪。
闵夫人路过几只幼兽也蹦蹦跳跳扑着元枕风等人脚背,与身后几只猫打闹起来。
闵夫人笑着问了那男子一句:“没有和无散一起去吗?”
元枕风二哥,元无散。
“夜家小姐说二公子带着雷尨打猎算耍赖,所以公子今天就独自去了。”那男子这才站起身来,看年龄比元枕风大不了几岁的样子,目光始终停留在地面,不敢抬头。
闵夫人又笑咪咪的问了元枕风一句:“不记得你小玩伴了吗,怎么也不打招呼。”
元枕风尴尬一笑,还是不说什么,对面那男子也提起两只追赶小猫的雷尨,就要退下。
闵夫人拍拍元枕风胳膊:“说你大哥,我看你脸皮也不厚。”
元枕头摇摇头:“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我连他名字都不记得了。”
“就叫郑七嘛,这名字还是你二哥起的,无家无国,名字没紧要的。”闵夫人语气轻松却又有一点微微感慨。
元枕风回头看了眼芮臻,吐气吹了吹她额头,芮溱晃晃脑袋,又笑了起来。
芮溱,郑七,是同时到的元家,当时的芮溱还是不记事的年纪,元枕风也才四五岁,他只记得那郑七开始是和他一同读书。
至于当年仙家攻伐山下王朝,其实为的就是芮溱,北界恭山,奉山,崇山,拜山四国本是同宗血脉,各自传了一道古老法旨,四条法旨分别以不同形式存在,芮溱所在的恭山国境就有一道法旨以眼瞳的形式存在,而且在山下郑氏子弟中代代传承,这一代,就到了芮溱,接此法旨者,瞳中有火光微亮,洞彻世间万物根本。
本应该是好事,可惜怀璧其罪,崇山国仙家观火宗与山下郑氏王朝起了纷争,观火宗不愿这道法旨被郑家捏着,仙家王朝大打出手两败俱伤,但最后还是观火宗更胜一筹,扶植旁系颠覆了郑氏王朝主脉,最后一个小男孩牵着一个小女孩的小手一同被托付给了去崇山国平乱的元无散。
最后的最后,崇山国郑氏的家事,九寒山自然管不了,元无散力压观火宗,还是把两个孩子带回来九寒山。
不是因为什么受人所托,也不是早就知道的那双神异眸子,只是因为元无散觉得,出门一趟还给弟弟弄个可人的小侍女,怎么想都舒坦。
元无散给哇哇哭着的小姑娘起了个名字叫芮溱,那小男孩,就叫了郑七,因为为了把他们两个小东西送到自己手上,郑氏又死了七个人,说到底女人就该开开心心活着,而男人嘛,不记仇可不是个事。
后来郑七欺负元枕风,直接被元枕风二哥元无散打的头破血流,差点就掐头去尾了。
再见到时就是帮着齐老头一起伺候家中灵兽。
管灵禽的老齐头画的一手好画,而且还会一种口诀,专门敕令鱼虫鸟兽,不管是什么性子的兽类,都可以被驯服的服服帖帖,不过元枕风也见过二哥元无散抓回两三丈长的黑虎给齐老大爷镇压,把老齐头吓了个半死,最后还得勉勉强强摁了下来。
据说郑七去了老齐头那反而乖巧多了,再也没有小时候的皮劲,再大一点,元无散出门打猎总喜欢喊上郑七,一是郑七可以帮着管雷尨,第二条则是,据元无散说,郑七这小子抗揍,他喜欢。
说实话元枕风早就不记得什么被欺负了,只是大家都这么说,自己和老齐头倒是有一份交情,与郑七其实毫无关系,至于目光躲闪。
其实是因为一份愧疚,他没有细究过郑七身份,芮溱也早已不记得,但他很早以前就知道,芮溱与郑七应该是一家人。
芮溱失去双目,于元枕风而言如同自己身死,面对郑七自然有一份无法言说的愧疚。
闵夫人早已命人收拾好了元枕风的院子,不常回来的大哥,经常出门的二哥,还有离家四年的自己,都住在这里。
元枕风先将芮溱安顿好,与陈塘关一样,这次让芮溱就住在自己旁边,之后才走进自己四年没有没有回来过的房间。
元枕风床边一块青色薄纱不知盖着什么,元枕风缓缓拉开后是一座空着的剑架,黑檀木打造,左右雕着龟蛇二将。
是他满月时大哥给他雕的,大哥没有修行天赋,他很小的时候就一个人下山去了,偶尔见一面,也显得沉默寡言。
大一点以后穴窍可以藏剑,也就没用过剑架了。
世上大道初立,仙宝出世,一界初成,总有伴生之物,不知为何,元枕风也有。
元枕风诞下时,小小眉心穴窍之中,有一把小剑飞出,迎风暴涨,化作一柄璀璨长剑,八个小字清晰可见,是那“长生久视,所为何事”。
剑气盈空数日不息,九寒山无剑敢出。
二哥曾悄悄告诉过他这把剑以前是出现过的,父亲母亲则一直都嘱咐他,藏剑在身,勿现于世。
在少年十六岁的时候,拿那把放在穴窍中的伴生长剑,换了四件东西。
其实对他而言,第一件就已经值得了,只是当时那个陈塘关的老乞丐说不愿亏欠元枕风,又陆续给了其余三件。
那天在陈塘关,老乞丐为了与元枕风谈判特意割裂出一座与现实世界时间分割的小世界。
可是他没想到,第一句刚说完,少年就已经张着发干的嘴唇扑倒在他面前。
老乞丐对元枕风说:“女娃要死了,你把剑给我,我保他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