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看着孙传义那张脸,愤怒,吃惊,不解,担忧,绝望……,种种表情在这张脸上交织着,混杂着。看着看着,杜月笙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孙传义控制着自己的手不去摸腰间的枪:“你还有脸笑?很光荣是不是?嘿,今晚上你够威风,够血性!可我告诉你,你完了!你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皇帝不急太监急。”,杜月笙打断他。接着他淡淡的道:“您想怎么着我吧?就地枪决?还是——”
“想什么好事呢?!”,孙传义怒吼:“你倒想痛快的死,可我告诉你,没门!”
就在他来之前,先打了两个电话。第一个是打给沪仁医院,询问卢筱嘉的病情。沪仁医院那边的医生说他至今生死未卜,救不救得过来还得看运气。就算救活了,恐怕也得在床上躺几个月。甚至,有可能落下残疾。听完这个电话,卢永祥觉得天塌了。
然后他又给卢永祥打过电话去,卢永祥听说之后大为恼火,其愤怒程度可想而知。他一再保证,人活着,只不过治愈很麻烦。可卢永祥,岂会因为还有治愈的可能而放纵不管?
他立刻命令孙传义,第一要全力救治卢筱嘉,第二,就是赶紧把杜月笙押送到浙江来。卢筱嘉遭此横祸,让他不得不重新掂量上海滩的局势。他本来以为上海滩已经是他的天下,可没想到,满不是那么一回事儿。思前想后之下,他决定还是暂缓去上海滩的好。
“你得由卢大帅亲自发落!”,孙传义黑着脸宣布了杜月笙的前途。
“他死了还是活着?”,杜月笙指的当然是卢筱嘉。
孙传义没好气的回答:“没死,可跟死了也差不多——”
“这是个意外,我没想过把他扔下四楼,让他生死未卜。”,杜月笙满脸的遗憾。
“现在说这个还有意思吗?后悔也晚了!”
杜月笙放下手中的掌心雷:“你错了,我是后悔没把他弄死。按照我本来的意思,是想把他引出酒店。然后开枪击伤他,我在外面还留了一辆车。将他击伤之后,我会开着车一遍又一遍的碾压他,直到碾死为止。可当时的情况,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能悄无声息的把他引出去——”
“你是个爷们!”,孙传义反讽了一句:“打断他的两条腿,把他塞车上拉到浙江交给卢大帅。”
就在孙传义和杜月笙纠缠的时候,所有士兵的注意力都放在他们俩身上。而那个夹着公文包的房客,就趁着这个机会悄悄的走到了事发地点。这里站满了士兵,他没在这儿停留,而是转身进了对面的房间。
房间内空无一人,曾经住在这儿的,是跟随卢筱嘉前来上海滩的那五十个人里面的一个。现在人已经死在外面了,这里当然空置。房客将一张轻便的椅子搬到门口,然后把他的公文包放在椅子上。如果仔细听的话,就能听到公文包里面发出轻微的滴答滴答的声音。
那里面装的不是一台闹钟,而是一个定时炸弹。房客将公文包打开一条缝,很熟练的又在引线上面接上另外一条线。这条新接上的线又细又长,他把线一直的顺到屋子的另一头,放在一个插座附近。这样,他就能随时控制炸弹的引爆时间。
他在等,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
对面,杜月笙还在跟孙传义掰扯着:“孙将军,孙代都督,其实你不该对我这个脾气的。归根到底,这是我跟卢永祥之间的事情,与你有什么相干?就算你现在在为他卖命,可他人又不在这儿,他手下也没有在这儿的,你干嘛还一副奴才相?你打断我两条腿,就不怕青帮的人报复你?”
孙传义嗤笑一声:“你还别说,我——”
“在上海滩,卢永祥这样的是叶,虽说招摇,可是一季一换。不但他,包括你也是。我们青帮,才是根。我们扎根于此,岂是你说灭就能灭的了的?从乾隆那时候到现在,两百年了吧?官府剿了青帮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哪次是从根上把我们灭了的?”
孙传义犹豫起来,末了他叹一口气:“算你会说,怎么着?动身吧,这就去浙江。”
对面的房客听到了这句话,他左手抓起了那根引线。不能再耗下去了,再耗下去,机会就没有了。现在,应该出手了!
杜月笙点一点头:“本来呢,我是有些话想问卢筱嘉的。我有一个朋友,多年失散不见。可前些日子我忽然有了她的消息,貌似是跟卢永祥有联系,所以我紧着要问一问。没想到这位卢大公子动作这么迅速,刚来第一天就开始折腾。所以呢,到现在我也没问成。正好,这次去浙江,我可以当面问一问卢永祥。”
“女人吧?”,孙传义满脸的讥笑:“也就女人能让你这么热心。”
“是女人,可不是我的女人,是我兄弟的女人。”,杜月笙似乎在回忆往事:“我最好的兄弟的女人,后来起了点误会,他们俩都离开我了。我这人念旧,总也放不下。”
对面的房客,他的手刚刚抓起引线要捅进插座里面。只要连上线,火花一起,这里爆炸,那对面势必要受到冲击。到时候,他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杜月笙这句话让他浑身一震,手上的动作戛然而止。
“那就祝你好运了。”,孙传义不咸不淡的抛下这句话,然后吩咐下去:“预备好车,小轿车不要,要大军用卡车,把杜月笙送到浙江去。”
房客放下了手上的那根线,然后他快速的收线,收起炸弹。他知道,自己也要跟着去一趟浙江了。打定主意的他又把公文包夹在胳膊底下,然后躲闪着下楼。
外面,宋三喜带着人终于赶来。不但他,黄金荣和张啸林也带着人赶来了。看到他们,陈君容赶紧下车迎接。然后她把事情简单的跟黄金荣介绍了一遍,黄金荣皱起眉头:“月笙这次搞得太大了,说不定,说不定——”
“无论如何,咱们也要想想办法。”,张啸林沉声道:“不能就这么不管月笙。不行,我得去看看。”
黄金荣点一点头:“咱们一起去!咱二人一起,孙传义怎么也得给个面子。”
孟小冬从车内下来,满脸的倔犟:“我也去,我放心不下。”,陈君容和袁珊宝以及宋三喜,都纷纷表示要去。
黄金荣皱起眉头:“去这么多人干什么?串门走亲戚吗?你们去了有什么用?女人好好留下,这是男人的事。珊宝和三喜你们几个,带兄弟们躲在远处守着。要是事情不对劲,我还指望你们支援呢。”
孟小冬眼里含着泪花,她很执拗,说什么也要跟去。陈君容比她经历的事情多,她明白黄金荣说的才是对的。于是她劝下孟小冬,然后对黄金荣使劲儿点一点头:“一定要想办法保住月笙啊。”
黄金荣和张啸林进海侨酒店,陈君容捏着孟小冬的手,带着她退开。
孙传义从四楼踢踏踢踏的下来:“去,这次给我多调人手守着卢公子。沪仁医院,我要做到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你们轮流值班,必须全天二十四小时监视。可不能再出错了,要是再出什么错,那我就完了。”
士兵答应一声,连忙去办。孙传义想了一想,又加上一句:“给他看病的医生护士必须得是信得过的,要医院里的老职工,别跟陈其美似的,死的不明不白。”
黄金荣过来拱一拱手:“孙将军,月笙他——”
孙传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黄金荣:“他有罪,你也跑不了。你们青帮,谁都脱不了干系。”
孙传义这话有些无赖,今天的事情是杜月笙一个人做下的,跟青帮无关,甚至跟黄金荣也无关。可他正在气头上,黄金荣又有求于他,怎么敢直言辩驳?
“将军,能不能让我见一见月笙?”,黄金荣改变策略,说完之后他又补上了一句:“就看一看,说句话,您尽可以找人在外面守着。”
“门儿也没有。”,孙传义摆了摆手:“你们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所以我就暂不把他收监了。瞧着没?我把它软禁在这家酒店里面,等待明天早上卢大帅亲自来审他。”
“哦,在这里面。”,黄金荣眯起眼睛看着眼前富丽堂皇的海侨酒店。
“别想着劫走他!那样会罪上加罪!”,孙传义气呼呼的道:“你很清楚,他只要出点什么意外情况,那你们青帮就都得搭进去。黄老兄,莫起什么歪心思。”,说完之后他拍了拍黄金荣的肩膀,一步三摇的走了。
他这只不过是放了一个烟幕弹,杜月笙怎么会被他关在这里?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已经有整整一个小队的士兵带着杜月笙从安全通道下楼,然后顺着酒店的后门走了。在后门,一辆卡车早就在等待。杜月笙和众兵丁们上了车。然后汽车打火,向着浙江狂奔而去。
一辆黑色的轿车从另外一条路杀奔浙江大帅府,车内坐着的,正是那个神秘的房客。
雨已经渐渐的停止了,事情告一段落之后,这惊心动魄的暴雨也终于落下帷幕。杜月笙闭着眼睛,考虑着接下来的事情。不管卢筱嘉死没死,他心里这口恶气算是出了。可接下来呢?接下来怎么面对卢永祥?若是自己真的就这么孤身一人去了,离开上海滩一进大帅府,那可是凶险无比。
该怎么办?杜月笙看着周围荷枪实弹的士兵,看着这密闭的卡车。现在走到哪儿了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来扭转这个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