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终于说服了袁珊宝和宋三喜,他们两个送下杜月笙,满心不情愿的走了。杜月笙看着远去的车队,脸上微微一笑:“今晚,我又要重温单打独斗的经历了。”
如此深夜,已经是万物俱寂。杜月笙踩着脚下的青石板,看着空中若隐若现的繁星,感受着周围略带凉爽的潮湿空气。他手上的镀金怀表在这寂静之中嘎达嘎达的走着,声音竟然如此清晰。荧光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十点五十分。
戴笠绝不会迟到,也绝不会早到。因为早到让他在心理上会感觉处于劣势,而迟到又是他深恶痛绝的。杜月笙从怀中摸出一支雪茄点上,口中喷出袅袅青烟,等着那个如同幽灵一样的男人。
“你还是这么招摇,都不懂得站在一个隐蔽的地方。”,戴笠从阴暗中闪出身来。杜月笙微微一笑:“我胸怀坦荡,干嘛要跟老鼠一样躲躲藏藏?”
戴笠将自己黑色的礼帽又往下压了一压。他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其实他的礼帽已经够低的了:“走吧,约会地点定在前面五百米处。”
五百米的距离自然用不着什么交通工具,他们两个踏着夜色走过了这段路程。戴笠皱起眉头:“你能不能别吸烟?经验老道的特工,能在百米之外顺着烟味找到你。而你烟头的那一点火光,更如同靶子一样——”
“别用你们那一套阴暗的把戏来教育我。”,杜月笙示威似的狠狠抽了一口:“我真怀疑,你这个人吃饭的时候是不是也要用银针将所有的饭菜都挨个试一遍?你活得累不累?”
戴笠收了声,因为他不想再跟杜月笙做任何无用的辩论。这在他,就是浪费自己的精力。
五百米的距离一会儿就到,杜月笙看着前面一条小弄堂:“哪儿?”
戴笠把弄堂第一家民房打开,然后他和杜月笙进去。进去之后,戴笠又将门关上。
“怎么关门了?一会儿王亚樵不是要来吗?难道他早到了?”
“他怎么会早到?”,戴笠反问一句,然后冷哼一声:“区区一扇门,能挡得住他吗?”
杜月笙打量着这个标准的南国小院:“这里是你的一个据点?”
“据点?”,戴笠笑了,他的笑满含着酸味:“有杜先生你在帮我做事,我又怎么可能会有自己的据点?”
杜月笙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他虽说名义上是在帮戴笠做事,可实际上,戴笠在上海滩所有的事务他都包揽了。他是戴笠的眼睛和耳朵。除了依靠他之外,戴笠在上海滩再也没有别的依仗。
杜月笙微微一笑,给他来了个装糊涂。这是他的策略,他就是要趁着现在戴笠没有发迹的时候牢牢掌握主动权。要不然,以后岂不是沦为他的棋子了?
“这家宅子的主人举家串亲戚去了,后天才会回来。”,戴笠不是个把心事挂在嘴边的人。刚才的抱怨,他说过就算了,再也没有追着不放。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杜月笙有些惊讶。
戴笠叹一口气,不得不耐着性子给他解释:“你以为我今天下午干什么去了?喝茶聊天去了?侦查出这点情况,对我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两人走进屋内,杜月笙习惯性的要摸电灯开关,戴笠制止了他:“别开灯,我讨厌灯光。”
杜月笙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他们两个就着外面的蒙蒙月色在屋里找椅子坐下,坐下之后就再也没说过话。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的走着,向他们昭示着时间的流逝。
十分钟,二十分钟,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一个半小时……。时间越拖越久,一切还是那么静,王亚樵依然没有出现。杜月笙虽然做好了等待的准备,但是也没料到会等这么长时间。他看一眼戴笠,戴笠双眼微眯,似乎是睡着了。但是杜月笙知道,戴笠绝不会睡着。
“你没必要整天这么神经兮兮。”,杜月笙打破了沉默:“说点儿什么吧,打发时间。”
戴笠睁开眼,刚要开口说话,杜月笙赶紧又插上一句:“别跟我谈正事,聊点闲话。”
戴笠点头,其实就算杜月笙不提醒他,他也不会说什么正经事。王亚樵虽然没有现身,但是却很有可能早已经躲在暗处。若是他们说机密的事情,很有可能被他听去。而对于戴笠来说,除了机密的事情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称之为正经事。
“你有爱好吗?”,杜月笙很八卦的问了一句:“赌博?女人?金钱?随便什么都好。我最近爱听京剧,因为一个女人——”
戴笠嘴角微微一翘:“除了脑瘫之外,谁都有爱好,就连神佛也不例外。若你觉得一个人没有爱好,那是因为你没发现。我么——”,他思索了一下,有些迟疑地说:“我的爱好还真不好说,或许,我最爱想事情。嗯,没事的时候,我也爱想些异想天开的事,算是奇思妙想吧。”
“有前途!”,杜月笙笑了,他笑的很像一个热爱探寻别人隐私的家庭主妇:“你都想些什么呢?举例说明一下吧?”
戴笠微微一笑:“就比如最近吧,我在想一种刑罚。如果把一个人的肚皮和胃割开,然后把他的手放到胃里面去,最后再缝合。这样的话,他的胃液就会把自己的手给消化掉了吧?自己吃掉自己,光是心理压力,就足以让这个人崩溃。可消化掉之后呢?胃液会不会顺着手骨的骨缝流出来,然后继续消化自己的器官——”
“赶紧打住吧。”,杜月笙听不下去了:“你真够恶心的,这也能算是兴趣爱好?”
“跟正事无关,仅仅作为一种消遣,这难道还不能算是爱好?”,戴笠反问他。
“这么多年,你非但没改,反而变本加厉了。”,里屋传来一个略带沙哑的厚重男声。杜月笙霍然站起:“王亚樵,你终于肯现身了!”
一盏如豆的油灯亮起来,王亚樵那张岩石一样的脸呈现在杜月笙面前。几年不见,他脸上的沧桑更盛。王亚樵此时一身长衫,他微微一笑:“进门不搜屋,你们是不是算准了我躲在里面?”
“王帮主一向是个守时的人,绝不会迟到!”,戴笠有些激动。可杜月笙知道,他的激动是装出来的。没有任何人能单凭一张脸就让戴笠激动起来。
“帮主,这些年你——”,戴笠走近了两步,靠向那一盏油灯下的面庞。
“站住!”,王亚樵脸上如同罩了一层寒霜:“今天王某人肯来见你们,那是因为你们依足了江湖规矩。若是两位以政府的名义出面,嘿,那老死也别想见我一面!”
戴笠住了嘴,现在是杜月笙说话的时候了。杜月笙踏前一步:“王帮主,咱们多年不见,怎么一见面你就怒气冲冲?”
王亚樵呸了一声:“你也学会绕弯子了!你们两个放着大老爷的日子不过,深更半夜的要见我这个刺客头子,无非就是审一审我,对不对?说到底,还是为了陈其美吧?”,接着他把脸扭向戴笠:“嘿,这件事你算是中央特派员,按以前的话来说就是钦差大臣。”
他挖苦了戴笠一句,然后又把脸转向杜月笙:“月笙,你是好样的!这些年你做的事我都看在眼里,难得你发迹之后没有黑了心。嘿,你这也算是出淤泥而不染了。今晚我冲你的面子,要不然,我早就用帮规对付姓戴的了!”
杜月笙心想,本来今晚我们是要找你兴师问罪的,怎么你还一脑门官司?瞧这模样,似乎是戴笠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想到这里,他扭头看了一眼戴笠,戴笠眼中闪过迷茫,很明显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王亚樵。
“王帮主,戴兄这些年俗务缠身,难免有顾虑不到的地方。他有什么犯了你忌讳的作为,你说出来。一句话,看我杜月笙的面子。好不好?”,杜月笙的语气很诚恳。
王亚樵铁青着脸:“戴春风!戴笠!你小子在上海滩搞风搞雨,当我不存在是不是?没错,你是退出了斧头帮。可我问你一句,你眼里还有没有我王某人?”
杜月笙恍然大悟,原来王亚樵是在纠结这个!戴笠当初是他的手下,现在戴笠要做事,居然避开他,只跟自己合作。这在王亚樵那里,可是大伤面子的事情。可话又说回来,戴笠现在实在是没有指望他的事情。他又不想暗杀谁,找这个杀手王干什么?
王亚樵的怒气一上来就再也控制不住:“好,你很好。翅膀硬了,不把我王某人放在眼里。那好啊,我就把陈其美给做了!我看看你还记不记得起我王某人。嘿,要杀陈其美,我可以有很多办法,可我为什么单单要挑柳田三号毒?你小子明白了吧?!”
杜月笙眼中闪过震惊:“王帮主,你该不会是为了跟戴笠赌气才杀的人吧?千万别告诉我你就是这么想的,因为这太荒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