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坐在黑咕隆咚的车厢里面,车内刺鼻的汽车尾气味和清香的瓜子味混合交织,让杜月笙皱起了眉头。蒋志清一脸的不确定:“这样我们真的能够躲过朝廷的眼线吗?”
“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杜月笙嘿嘿一笑:“不用我们多说一句话,乔治会帮我们摆平一切障碍。他一定会玩命的在君容面前显摆自己的能耐,要是咱这车被官兵搜查了,那他可有多跌份儿?人家是——是什么来着?哦,英国绅士。英国绅士顶爱面子,丢不起这个人。”
蒋志清还想再说什么,杜月笙挥了挥手:“现在休息,到了地方有我们忙的。”,他拽过一个麻包,斜倚在上面开始打盹。燕神武和袁珊宝也学样躺下休息,车内又恢复了安静。只有蒋志清依旧端坐如故,他心中的焦虑太盛,根本没有休息的心思。
汽车走走停停,果然颇不顺利。路上遇到了好几拨过来询问的清兵,可乔治那张洋脸和一嘴的英语就抵得上一个通关文牒。他那印满了花式英文字体的名片,在这些清兵面前颇有震慑力。
上海盘查虽紧,但他们是向着闸北进发。闸北已经是在江苏边上了,这里的情势,远没有上海市区那么紧张。那德在这里的影响力,也远没有在上海市中心那么大。
杜月笙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朦胧中只听咔铛一声,车厢门被打开。乔治戴着礼帽,拄着手杖,颇有范儿的站在外面:“伙计们,该工作了,上帝不喜欢懒惰的人。”,陈君容抿嘴,给了杜月笙一个小小的讥笑。
杜月笙立刻惊醒,蒋志清又开始指挥:“抬下去,有在下面接着的,有在上面干活的。嗯,摞好了,这些货顶要紧——”
燕神武又要往下跳,杜月笙却抢先跳了下去。燕神武没码放过货物,他一定会把麻包都顺码。可这些麻包都应该摞成井字垛,那样才牢靠。只有干得像样,才不会让乔治起疑。
“你的工人很熟练,不像是新招聘的。”,乔治对着陈君容赞了一句杜月笙。陈君容笑得更厉害了:“他呀,他是祖传的扛包工,往上查五代都是做这个的。他打生下来就遗传了扛麻包的基因——”
乔治忽然想拉陈君容的手,陈君容身手何等敏捷,岂能让他得逞?她轻轻往旁边一闪:“乔治,你这个动作可不符合绅士的作风啊。”
“但是符合男人的作风,不是吗?”,乔治不以为忤,继续讨好:“陈,别经营你的炒货厂了。我佩服你的创业精神,可是你没有必要把上帝赐予的时光浪费在那上面。我愿意收购——”
“哎呦喂——”,杜月笙一个趔趄,手上一个麻袋包滑了出来,差点砸到乔治的脚上。乔治手忙脚乱的向后一退,后面的话就没说出来。麻包砸到地上,扑腾腾的砸起了纷纷扬扬的尘埃。乔治和陈君容连忙后退,他二人身上落了不少灰尘,大大减损了光鲜照人的形象。
“对不起,手滑了。”,杜月笙嘻嘻一笑,脸上压根也没有对不起的意思。
“你是故意的!”,陈君容颇有些恼怒,因为她也受了牵连,身上落了尘土。她又有些好笑,杜月笙这明明就是烦了这个英国乔治,想整他一下子。也真亏是他,竟能想出这个办法。
“贱民!”,乔治有些恼羞成怒,瞬间原形毕露,忘了自己现在是英国绅士的身份。他扬起手杖,就要给杜月笙来一下子。
陈君容脸色大变,袁珊宝、蒋志清、燕神武也都眯起了眼睛,冷冷的瞪着乔治。他们不为别的,只为“贱民”这两个字。
杜月笙一把抓住手杖,双眼直视乔治。那双眼睛,冷漠而锐利,如同刚从战场上退下来的战士。那眼睛里面冷到极点的神情让乔治忽然觉得有些冷,一时间有些错愕。
杜月笙夺过他的拐棍,咔嚓一声撅断:“你说谁是贱民?”
乔治有那么一会儿,吭哧吭哧的喘着大气说不出话来。陈君容对着杜月笙丢个眼色,然后用坤包碰了碰乔治:“他们都是乡下人,算了吧,我们快走吧。”
“唔……唔……”,乔治连忙去发动汽车,载着陈君容绝尘而去。杜月笙刚才的眼神和表情,在他心里留下了一个阴影。这阴影将伴随他一整天,让他从兴致高昂变成了郁郁寡欢。虽有陈君容在旁,他也没多大兴头了。
“我呸!什么玩意儿。”,杜月笙一屁股坐在麻包上,把眉毛一拧:“就这素质,还他妈装英国绅士呢?”
“国家不强,我们只能任人欺凌。”,蒋志清很有政治性的做出了总结。
杜月笙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光顾着跟他生气了,差点把正事给忘了。咱们不能耽搁,赶紧行动吧。”
汽车把货物卸在一条弄堂头上,他们几个肩扛手抬,把这些瓜子抬到弄堂里面的一处宅子里面。这里是孙中山为了跟严九龄会见,而专门托付蒋志清租赁的一个小民宅。这宅子是蒋志清精挑细选的,它在一条狭窄的弄堂里面,不显山不露水。可从这里往东走几百米的距离,就是严公馆。
他们必须把货物卸到这里面,要是随便扔在大街上不管,肯定会惹人起疑。三人卸货完毕,打水洗了把脸。袁珊宝找出一个做了记号的麻包,用匕首挑开封包线,哗啦一声将瓜子倒在地上。然后瓜子堆里露出一个包袱,袁珊宝解开包袱,里面是四套绸布长衫。
燕神武如法炮制,解开了另外两条麻袋。其中一个里面是布靴,另一个里面是一包袱干粮。四人拿水随便擦了擦身上,然后换上这一套光鲜的行头,于是四名苦力工眨眼就变成了四个少爷。
“原来你准备的这么齐全?”,蒋志清赞了一句,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去找杜月笙是一个非常英明的决定。
燕神武从包袱里面找出一个早就写好的拜门帖,按照蒋志清指点的路径去严公馆投帖。过了大约半个小时,燕神武匆匆而回:“严老九说了,叫咱们今晚七点钟准时过去。”
“七点钟?”,杜月笙哈的一笑:“那不正是饭口么?怎么着?严老九要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