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先生将信递给莫青衫,接着默然道:“青衫,先生今天是教你最后一次课了。”
莫青衫突然慌了,不敢去接顾先生手中的信,问道:“先生,你要走了吗?”
“嗯,明日启程,年纪大了总该去做一些年轻时不太敢做的事情。”顾先生的语气有些唏嘘,“已经后悔了这么多年,总不能后悔一辈子。”
听着先生的语气,这件事已经确定无疑了,先生想要去完成心愿,做学生的自然不能出言拒绝。莫青衫有无数次的想要开口劝顾先生再留几天,却都酸着鼻子在开口关头打消了。
无论是这几年的相处,还是刚刚先生的失态,都昭示着他绝对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顾先生仿佛是看出了莫青衫现在的心情,拍着少年的肩头,轻声道,“人生多是别离,等以后你会慢慢明白的。”
少年垂下头去,嗯了一声。
“好了,讲最后一次课,小青衫可要认真听。”顾先生又恢复了云淡风轻的模样,微笑着朝少年道。
眼角似乎是进了风沙,少年偷偷抬手抹了抹,抬起头来。
“青衫你可知接下来大梁当怎么走方能找到一条生路?”顾先生移步到墙上悬挂的地图处,指着地图的西南角,也就是小镇所在的位置,有意要在最后考教一番少年。
“难,”没有丝毫犹豫,莫青衫脱口而出。
许是这些年受了顾先生云淡风轻的熏陶,少年丝毫不自觉此刻谈论大梁之国事有什么不妥之处。反而侃侃而谈。
“如今天下群雄并起,军阀割据,大梁疲弊。”少年抬头指向北方三州,目光锐利“幽并冀三州十年前自立伪晋,二十万镇北军,五万幽州突骑,还有随时能充当军兵的牧民,本就是一个大祸患。”
“更何况如今,凉州董家势大,更有和伪晋合流之倾向,青州摇摆不定,交州,益州南部皆蛮荒之地,兵甲不可轻移。先生前些天说,扬州洪涝,朝廷不肯拨款赈灾,州牧恐怕不日也要举旗。那如今大梁掌握不过五州之地,况且如今大梁皇帝耽于玩乐,途有饿殍而不知,失了民心,如何能去反抗?”少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侃侃而谈到了最后反而是吼出来的,对这大梁的皇帝也没有丝毫的惶恐尊敬之意。
顾先生只当是少年想起来了多年前的难民时光,不甚在意,反而赞赏之色更浓。“如今的大梁确实不得民心,倘若大梁换了新天呢,有所新风貌呢?”顾先生看似随意的问道。
“那也很难,但也有可能。”莫青衫看向顾先生问道:“可是先生,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大梁已经腐朽了。”
顾先生赞赏之色更浓了,低声慢慢道:“也许还有转机。”
声音压的很低,低到近在面前的莫青衫都没有听到。
“青衫,你说的很对,可你忽略了一件事。”顾先生故意卖了个关子。
“是什么?”莫青衫不解。
顾先生伸手在神州十二地的地形图上画了个圈,点在其中道:“江湖。”
“江湖?”莫青衫像是想到了什么,瞳孔收缩,惊声道:“辅佐太祖的异人?”
“没错,”
“那为什么…”少年想要提出疑惑,却被顾先生挥挥手打断了。
少年当即不作声,听顾先生道来。
“江湖只是个笼统的称呼,真正的秘辛只流传于各宗门之间。”顾先生顿了顿,提了句,“你那位张叔应该也知道一些,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人间王朝分分合合,武道也有起起伏伏之势。四百多年前是大年,武道达到最顶峰,抽刀断江之举又怎么会是史家的空谈?这四百年属于武道的小年,踏雪无痕已经是寻常武人的极限。”
“武道九境,小年里只能达到六境有余,只能在百年难遇的大年里才能做到真正的九境通达,一人破甲上千。”顾先生起身凝视窗外,看向莫青衫道:“如今又是武道的大年了。”
顾先生说话很快,一会儿的功夫就将整个武道的轮廓介绍个七七八八。莫青衫只觉得面前又打开了一个新奇世界,少年攥紧拳头,心底那件事的把握又上升了几分。
今天的事一件接一件,莫青衫把凳子拉了过来,一屁股坐了下去,朝着顾先生说道:“先生你容我缓缓,这有些东西我得理一理。”
休息片刻,莫青衫看着旁边崭新的青衫,问道:“那先生,这些世家豪绅的背后是不是都有宗门的把控?”
顾先生点头,又摇头,讳莫如深道:“有些是,而有些本身就是宗门。”
莫青衫还是不解,问道:“先生,六境的武人已经能踏雪无痕,视城墙铠甲于无物,那为什么这些年会很少听到武人的消息?”
顾先生笑了笑,很是耐心“武人养气,大年里修行加快是因为天下有足够的气,而小年里轻易动武损失的是自身的气,换而言之,就是寿数。谁会没事干丢命的买卖。”
“我明白了,那先生十年前梁都太和宫的倒塌就是这种争斗吧?”
顾先生闪过一丝异色,似是没想到莫青衫会知道这件事情。但也没否认。
毕竟,他在场。
莫青衫得到答案以后便沉默了,只有顾先生喃喃一句:“以后的天下不太平了。”
声音虽轻,可两个人都听到了。
少年从春风学舍走了出来,抱着顾先生送的包袱,走出房门外又转身深深鞠了一躬,方才沿着小路赶回家去。
屋里的男人走了出来,凝眸看着少年的背影,叹道:“小青衫,这世道人心易乱,你莫要乱。”
…
莫青衫走在青石板的小道上,两边平日里让他着迷的雕花刻饰,这时候也索然无味。脚上破旧的布鞋,这时候也不知道爱惜了,用脚驱着地上的碎石,摩擦着青石板的凸起。
“青衫!”
“青衫!”
少年走在路上,心思全消化今天的刚接收的信息。全然没有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直到有人拍了自己的肩头,勾肩搭背,这时候莫青衫不用想也知道,定是郑不四无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