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他相遇,像是命中注定的事。
八岁那年,父亲从地方调上去,搬家的卡车轰隆隆的越过山川田野,我坐在越野车后排扭过身子,从后窗看过去,湖泊波光粼粼的,大院小楼化为微缩模型,那一墙碧绿的爬山虎在雨中慢慢消失,不见。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渭城朝雨邑轻尘,西出阳关无故人。
第一次见到周是,他穿着小小的迷彩服,得意的将从爷爷那里顺来的勋章挂满了胳膊,笑起来眉眼精致的像女孩。
我搭讪是讨好的叫了他声“姐姐”,却莫名其妙惹得他暴怒,眼神似刀:“谁是你姐姐?你瞎啊?”
大人们忍俊不禁,我却急促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记忆中独来独往的日子持续了很长时间,初到一地总没有那么好的融进去,小孩有小孩的政治。生物课上学到外来物种入侵,有种水葫芦,无论迁移到什么地方,总能迅速的繁殖蔓延,直到池塘里全是茂盛而浓郁的绿色。那时,我羡慕的想,人如果能有这样讨喜的该有多好。
也许周是就有。明明整天摆着一副臭脸,昂着头骄傲的像孔雀,却总有穿着泡泡袖蕾丝裙的小姑娘跟在他身后仰着脸!软软的叫:哥哥,。他也不应声,带着他舅舅从国外买回来的遥控模型飞机!跑到空地上,旁边便呼啦啦的聚集着另外一群小男生。
那时候,我很羡慕他,可他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初中时我们就读于子弟附中,校服是明媚的正红色和象牙白交织,第一次换上时,老妈扭头对老爸说:“想想肤色特别衬正红色”。
我摩挲着光滑的缎面织物,嘴角慢慢扬起先容:“是吗?”
日子波澜不惊的平铺直叙着,年少的生活不在呼学习考试,上初一时周是,雄居榜首过好多次,后来就莫名的滑到二十名左右。轮值的时候,擦墙时看到我们的名字挨在一起,愣了愣,忽然感觉到右边的目光,抬头吵看到他正盯着我,我忙扭开头,假装若无其事。
放学的时候过马路,校门前是很宽阔的十字路口,道路旁的信号灯轮番闪烁,我从小就很恐惧这种情形,站了好几分钟想来想去,硬着头皮迈了几步。忽然,一辆校车从我前面擦过去。身后传来一股力量,我被人强拽回去,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一惯的嘲讽意味。
“郑想,你不要命啦?”
他背着单肩包在那里,十四五岁的少年,身体已经开始拔节,又高又瘦。
不知为何,我忽然有些心慌,
到嘴边的谢谢变成了:“你管我!”
“没想管,只是怕有人死在旁边会惹上麻烦。”他从小嘴巴就毒,指指不远处的灯,“红绿灯都不看你瞎啊?”
跟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话。
我笑眯眯地说:“我就是瞎呀
他扭过头看我几秒钟,漆黑的瞳孔里闪着难懂的光芒!
从很小的时候死,整个世界对我来说就是黑白色的。据说,医学上称这种说法叫全色盲。
更何况是周是这么聪明的人。
初三那年,B市郊区有场规模空前的军演。
之所以映象深刻,是因为半夜轰隆隆的响起军用吉普车声,强烈的灯光打过来,我半夜去客厅接水,好奇的从窗帘缝隙处看了一眼,看车牌是周是父亲的车。
后来听说周是瞒着家人藏在后车厢里,被带到了演戏场,整整两三天没人发现。我们是住宿制,他请假的理由是……奔丧。周是演戏极有天赋,没哭没闹不说话,抬起头眼圈都红了。老师吓了一跳,假条也没要就放他走了。
那几天不知道他是怎么待的,悄无声息,被发现时差点当成敌人给击毙。
周是他爹脾气暴躁,大耳刮子直接扇去,抬脚就踢。警卫悄悄叫了老首长过来,他才侥幸捡回了半条命。
太阳大得要命,我猫着腰从他家的小窗下经过,看到周伯伯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抽烟,背挺得笔直眉毛皱得紧。忽然他拿手捂住脸,哑着声音说:“就差那么一点点……”
抬眼望过去,周是在院中央服服帖帖的跪着,没有丝毫反应。
我忽然就懂了。
我拿着一罐冰镇过的健力宝走到他面前:“给你”
他摆出一副“小爷不稀罕”的样子。
我固执地伸着手,不说话。她用看神经病人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你烦不烦啊?
“可能你觉得烦,但我不觉得烦。”
他嘴角抽出了一下,像是笑了,为了装酷又重新摆出一副棺材脸。
不知僵持了多久,我觉得眼前开始发晕,然后便眼前一黑。晕过去的前一秒,我想的是,很好,目的达到了。等他把我像尸体一样拽回去,也就顺利成章的不用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