炫明神采奕奕地捧着一篮子青葡萄欲入广寒宫的宫门，便闻身后有人唤了声自己的名字，回过头，是钰凝。脸上的笑瞬时褪了下来。
自东海喜宴后，钰凝几乎日日造访靛阳宫，较以往还要勤快数倍，这都不打紧，她还不知是从何处搜集来关于太阴帝君的诸多有理有据的谣传，一桩桩一件件列到了帛书上，日日念与他听。
饶是脾性再好，也会不胜其烦。
他说太阴好，她非说太阴不好，还要日日在他面前列举太阴不好的证据。这谁能受得了。
“你又尾随我作甚？”炫明道。
钰凝不悦了，“什么叫尾随？说得如此难听。我这回可不是跟着你，我是来替我父神传话的！”
“传话，甚么话？”炫明拿捏着她的神情，看起来似是真话。
“我可不能告知与你。”钰凝看了眼他手中的葡萄，刚要伸手去取，被炫明给避开了，“我也喜欢吃葡萄，听闻昨夜你宫里种了一株葡萄树，可允我今日过去品尝？”
“你喜欢那是你的事。”炫明道，“靛阳宫的那株葡萄是有主的了，恕不能允你品尝。”
说罢便径自入了广寒宫。
钰凝气得直跺脚，狠狠瞪了眼头顶上刻着“广寒宫”三个大字的匾额，拉长了一张脸入了门槛。
炫明轻车熟路地沿着广寒宫内的石廊路走着，出了石廊来到花园子的时候，见偌大的园子里原本的似锦繁花皆消失了，变得空无一物。
又见园中有一打扮清爽身量颀长的年轻仙僚正往园子里播撒花种，这头方撒下，那头早先撒下的花种便已生了根发了芽，冒出一片片绿油油的小生命来。
看来是这广寒之主厌了从前的花色，故连根拔了请人重新播撒的。
思及此处，他含笑走过去拍了拍那位辛勤的园丁的肩膀道：“辛苦了，干得不错！”
“园丁”从他的话中品味出了一丝异常，皱了皱眉，斜着眼瞅了他一眼，心中不悦：谁啊！你懂甚？
刚入园子的钰凝看清了那“园丁”的模样，微微一惊后状态如常地走过去，谁晓得一脚踩到了方生出来的嫩芽上。
“喂！你！”
“园丁”指着她的脚。
钰凝忙不迭后退几步，遥遥看着“园丁”气势汹汹地走来，挺了挺背，又挑衅似的往那嫩芽上踩了一脚。
“园丁”心中愤怒更甚，然则当辩清了钰凝的脸时，心中怒火如沐春风般陡降三尺，气定神闲地作了个揖，“煜染见过公主殿下。”
“哼。”钰凝低低哼了一声，“算你有点眼力见儿！”
言罢便一步一个脚印地追随着炫明的方向去了。
“园丁”煜染回头目送着她的仙姿倩影，眉间的忧郁散开，眼底露出几分笑意，久久别不开眼去。
炫明正往成华殿的方向走着，钰凝追了上来与他并肩而行，问道：“你可知方才被你拍肩那人是谁？”
“难道不是玉寧苑的花匠？”炫明漫不经心道。
“嘁！他可不是甚么花匠，他是昔日战神煜炎之子，煜染。”钰凝道，“你可知他被我父神召回天界后向我父神提出的第一个请求是甚么？”
说这话时，他们刚好走到了成华殿门外，里头沛荷正向太阴汇报着打听来的情况。
“天帝允诺煜染神君，六个月后天帝的寿辰一过，便举行一场煜染神君与炫明上神的公开比试，倘若炫明上神赢了，便可继续担任战神一职，倘若输了……”
用不着沛荷说完也能猜着后话。
太阴不动声色地倚在黄花梨木椅上听着。原来这便是煜染欲拜她为师的缘由，欲承父位，又觉眼下炫明元气大损，乃天赐良机，故而急于得到赤云芽来稳固根基并快速提升修为。
“帝君，煜染神君昨夜去了趟玉寧苑，此刻正于咱们园中播撒花种，想是欲借此博取帝君您的动容。沛荷是否应立即将他请出宫去？”沛荷问。
她心里是替炫明不平的，听太微玉清宫的守兵转述，煜染见天帝时提及炫明上神，言辞中多有不敬，道是神魔大战方过去不及半载，魔族便有死灰复燃的迹象，眼下急需一名有能者坐镇方能震慑魔族，而以炫明上神如今的战力，根本不足以守护五界安宁。遂向天帝提出战神重选的请求。
“随他去。”太阴悠悠然换了只手托腮，刚要继续说什么炫明便走了进来。
他勾着一嘴俊逸的微笑倾身将装着葡萄的篮子搁到案上，而后盘膝坐到了太阴对面。
“师父，徒儿特意带来孝敬您的！”
太阴瞅了眼他，清澈的双眸又扫了眼披霜的葡萄们，个儿大饱满，肉质一定清甜鲜嫩……
眼波微动，她正了正身子抿了抿樱唇，又不着痕迹地咽了咽口水。
见炫明一动不动搁面前坐着，还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又联想到他擅作主张将紫薇玄金丹喂与她吃的事，比起煜染，她真有些看不太懂这小子究竟意欲何为。她虽找他讨要过宝贝，但换做寻常人，又岂会傻到将自己渡劫之物拱手相赠？
这其中某些行径，竟与当初的寒巽过分地相似。
数十万年来素如沉渊止水的心今日竟略感烦闷——曾经她纳入囊中的宝物是不想吐，如今却是想吐也吐不出来——那紫薇玄金丹早已与她融为一体。
然介于钰凝在场，不便提及，遂问钰凝道：“不知公主来此是有何事？”
钰凝看了炫明一眼，道：“父神着钰凝来传话给帝君，请您未时三刻去一趟太微玉清宫，有事商讨。”
太阴眸光微动，以为是事关她的辖域，便应下了。
钰凝走后，炫明问道：“师父不尝一下吗？”
说着从篮中取了一颗最大的葡萄送到太阴身前。
太阴不接，抬眼睨着他。
“紫薇玄金丹于你有何等意义，你可知？”
炫明将那葡萄送进了自己嘴里，一脸无辜并毫不知情地道：“什么紫薇玄金丹，未曾听闻。”
闻言，太阴神色凛厉地看了他一眼，起了身，一言不发地走了。
适才见她神色不对，炫明便立即扯了个谎，却不想她真生气了，这还是认识她以来第一次见她生气。莫名的，他心里有些慌。
刚要抱起篮子追出去，回头却发现篮子里空空如也，原本满满的葡萄竟一颗也不剩了。
遂叫住正欲跟出去的沛荷道：“沛荷仙子，本神那靛阳宫内昨儿植了株葡萄树，结出的葡萄甚是好看，有空可要常去靛阳宫转转！”
沛荷掩嘴一笑，回了个礼，出了门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