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望、凌霜奋力酣战三十回合,卓不颖虽神勇无双,无奈力竭难支,复十余回合之后,已然招架不住,画戟带风,照着凌霜面上,虚刺一戟,荡开阵角,倒拖画戟,飞马便回。凌霜急闪,再凝神看时,卓不颖已然纵马杀出。宗望、凌霜那里肯舍,拍马挺枪,紧赶而来。冀并士卒,喊声大震,一齐掩杀,卓不颖军大败,四散溃逃。
是岁冬,北庭大雪,灾民遍地。漠南率比柯等部率众来降,请以收治灾民,冀并都督明语先准之。
苍茫旷野朗朗夜,地白风寒,冷月如钩,鹰击长空,惊风遏云。陡然孤星坠,心为之一惊,脚步骤停。暗香疏影,颤枝头,映长发。青衫罗裙,戚戚意如失,憧憧心孔悲。
红罗掐指一算毕,不觉叹道:“当真是昙花一现,天命不佑。哎,时也,命也……”其时目眺长空,正感慨,忽眉头一皱,直诧异道:“奇怪,明明群星已成夺嫡之势,为何紫微始终暗而不隐?莫非中宫生变,不应该啊?”难解心中疑惑,不觉加紧了脚步。
云中城外,人满为患。一眼望去,接踵而至的灾民,争相拥挤在粥棚四周,或席地而坐,或彼此依偎,一个个皆是衣不蔽体,蓬头垢面,看着双目无神,茫然失措。关中粮食虽足,却也支应不起这源源不断的灾民,不过暂解燃眉之急而已。饥饿已成常态,绝望充斥其间,除了在此听天由命,他们实在已无处可去。
此间百态,千头万绪,虽有备而来,亦难免百密一疏。人群中,有人严正以待,隐约听得其与麾下严声斥道:事到如今,什么都别说啦!主母严命,各部入关藩民,无论众寡,自即日起,各郡必须统一造册登记,集中安置妥当。凡恣意流窜、扰民生事者,依法从严论处;敢妖言惑众、带头作乱者,一律格杀勿论!切记,事无巨细,悉究本末,此间典刑,亟需明正,上下秩序,务必井然。再有玩忽职守者,罪加一等,勿问!
麾下惶恐不已,战兢着揖过首,遂火急火燎而去:唯命!
目光所及之处,一众官府模样的人,来回游走于灾民之间,不时嘘寒问暖,分忧解难。其中一人看着格外醒目,但见其:白衣青裳,不染铅华。宽襟广袖,束带垂发。未及梳妆,薄面素首。好佩环玦,疏离印绶。披发于脊,悬壶于世。慈悲为怀,宽容乃大。
有好事之人路过于此,一时不明所以,乃相议论道:这谁家娘子,怎地连妆都不梳,光着头就出门啦?
随行一红衣女子闻听此言,立时大怒:大胆!巫咸公在此,尔等安敢放肆?
此白衣人正是明语先。
四下一听,莫不诚惶诚恐,乃纷纷上前拜倒,不住叩首。
明语先见状,不时摒退了红衣女子,只与那好事之徒呼道:“哎,玉贞!不知者无罪,都起来吧。”言毕,转身扶起身旁一老汉,欲继续为之诊治。
那老汉哪还敢起来?俯首帖耳地趴在地上,莫不战战兢兢:岂敢再劳烦明公,实在折煞老汉也!
明语先不以为意,兀自扶起那老汉,照旧施药行针,不时淡淡笑道:老者莫怕,不妨事的,快起来。
关中百姓闻听此事,有感于其仁德,后乃纷纷效法,灾民之急因之而解。
一里开外,城楼之上,忽听长空一声唳,但见倩影浮动,衣衫翩跹。眼见此情此景,红罗一时如获至宝,不禁点头赞许连连:“夫爱民至斯,诚可当大任也!”言毕,不时摇头自嘲,莞尔一笑:“吾初只当是贪狼降世,却原来还是紫微坐命!我说为何群星已成夺嫡之势,紫微却始终暗而不隐?原来中宫并非生变,而是早已易主矣,只待一朝星曜加身,自当君临天下!”
戌时刚过,天色已暗。晋阳城内,灯火阑珊。
明语先尚与一众文武在议事,正意气风发时,忽闻一阵脚步声急促,但见一花宛若匆匆来禀,神色莫不凝重。
明语先:“亏得钜公当年攒下的这点家业,如今我等坐拥幽、并、冀、青四州,天下可谓已得近半矣,而北庭诸部业已形同一盘散沙。再过些时日,待我扫平漠南余孽,便可顺势挥兵中原,一举剿灭国贼。届时光复京师,朝见天子,诸公便皆是我太一中兴功臣,必将加官晋爵,名扬后世!”众人闻之莫不畅笑。
花宛若神色惶恐道:主、主母!
明语先见其行为冒失,忍不住训斥道:啧,一惊一乍的,成何体统!何事?
花宛若心有余悸,口齿吞吐道:主母恕罪!只是方才帝京、帝京来人报讯说,说……
明语先不明所以,兀自捧起案上茶来吃,悠悠道:慢些说。
花宛若道:说是皇帝宾天啦!
这厢话一出口,却是惊煞旁人。但闻杯盏戛然落地,明语先整个人便如石像一般,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噩耗突如其来,闻者莫不愕然。然环顾四周,众文武却是神态各异——
凌霜闻讯玉体一震,当下双目瞠圆,下颌微颤,呆立于一旁,久久而不发一言。余者,或目视语先,诚惶诚恐。或仰天长叹,万念俱灰。或呜咽不语,暗自抹泪。此情此景,别是一派众生相!
明语先默了半晌,但见其双目放空,恰如失了魂一般,缓步行至门前,只抬头望了眼夜空,紧随而至便是一声痛彻心扉的哀嚎。一时痛心疾首,莫不声泪俱下,整个人倏地拜俯在地上,久久不能起身:陛、下——,啊——!
事出突然,众人一时惊魂未定,唯跟着纷纷拜倒:主母节哀!
奈何明语先悲痛欲绝,兀自哀嚎不止。但见她面朝帝京,痴一般连连叩首,直把额头碰得血迹斑斑,一时莫不自责不已:“都怪臣无能,不能尽早入京勤王,诛杀叛逆,以致陛下身陷贼手,无故遭此横祸!臣有罪,臣有罪啊……”哀极时,倏地又仰天长啸,一派声嘶力竭:“苍天哪,你无情啊,何故折我擎、天、梁、柱?苍天,你不公啊,何故不助太一、反助贼啊……”
许久,明语先忽没了动静。众人正诧异,只见明语先倏地一直腰,正声道:教令……
一旁书记官一听,赶忙伏起身来,于案前执笔以待。
明语先哀叹一声,含泪只道:天子崩殂,举国哀悼。即日起,境内军民,自余以降,衣缟素,食不火,为举哀三日,持服二十七。国丧期间,宴乐俱禁,婚嫁概延,违者严惩不怠!
三宝十五年二月,少英驾崩,礼官以其“克定祸乱,刑民克服”,议上谥曰“孝武”。卓不颖以其“屡征杀伐,武而不遂”,欲改为“孝庄”,然因内外异议蜂起,旋又作罢。不日,冀并都督明语先上书,奏曰:“帝大行,国举丧。内外臣子,敢有不尊者,必伐之!”后经多番议定,以其“容仪恭美,昭德有劳”,乃上谥曰“孝昭”。三月,太子少冯登基即位,以明年为延兴元年。
晋阳城内,明语先幽闭于室,对着一身缟素,兀自借酒消愁。难熬心中悲怆,暗自声泪直下。
红罗不请自来,幽幽只道:死者已矣,青冥莫非打算一直这么消沉下去?
明语先不以为意,一脸颓废地笑道:仙子是出家之人,又岂能领会这世俗人情?
红罗不置可否,兀自笑了笑,忽道:汝等三人,乃因天命而聚首,亦因之而离散。此乃天意,无可逆转。常言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劝青冥还是看开些得好。
明语先本不屑一听,回神一想,却是大惊失色。话至嘴边,莫不结舌杜口:天命?仙子莫不是说,三星会照……
红罗点点头,旋即点破迷津:七杀坐命,穷其一生,只为革除天下之弊端。如今功成身退,亦算是死得其所,青冥又何必作多执念?
明语先一时脸色大变,埋头一阵,倏地冷笑道:死得其所?仙子言下之意,便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红罗闻之皱眉,转过头,负手叹道:天命如此,青冥非要这么说,吾也无话可讲。
明语先因之悲愤交加,一拂袖,倏地起身来,连声斥道:什么天命?先帝明明身怀大圣之贤,何以便不能担当大任,何以便命该替他人做嫁衣?尔等世外之人,又何德何能如此论断世事,摆布众生?天道若真如此,试问公理何在,公理何在?
红罗无意争辩,摇头只道:“世事本无常,又何来这许多公理?有的,只是安定社稷之道。而今海内动荡久矣,天下苍生,莫不翘首以盼明主。值此神器交迭之际,正是吾辈横空出世之时……”说话间,她不时来回踱着步,倏地但闻脚步一顿,猛回身,寥寥数语,莫不惊煞旁人:“青冥,责无旁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