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宝十年三月,时太平军各部余孽已相继覆灭,为防地方藩镇趁机坐大,少英决意削藩。于是诏令各镇州牧、刺史,以一年为限,除留本部治所职权,悉数交还所辖各郡兵政,怠慢或逾期者,概以谋逆论处。令下之日,旋即委派御史赶赴各镇督导。一时朝堂轰然,内外纷纷上书陈情,皆不允,贬黜者逾百人。
五月,徐州刺史唐顺上表朝廷,告兖州刺史王华囚禁御史,图谋攻袭琅邪。少英急下诏问责,又令大将军韩高陈兵官渡,以为震慑。王华托以调军削藩,不日乃罢兵。少英旋令其撤军,王华假意接诏,却几番拖延,二藩由此交恶。
六月,幽州牧周圭驱逐御史,自立为燕王,改元,置百官。少英尽削其爵,令冀并都督明语先东出定襄讨之。孰料明语先托以北庭未平,按兵不动。少英大怒,召其回京述职。周圭信以为真,渐疏于边防。明语先因使人诣蓟县,诈请会盟,周圭纳之,遂临高邑。席间大饮,明语先忽宣天子诏,历数周圭罪,伏兵因起,诛杀贼众三百余人。官军趁机出定襄,大败之,旋即重兵围困高柳。贼急率大军来援,又不幸中伏,兵卒十损七八,代郡乃破,诸县因慕明语先威名,多举城邑降者。七月,官军又连破上谷、蓟县。八月初,再破渔阳、右北平,幽州平定。
同年七月,荆州牧孟玉勾结扬州刺史元公谋,驱逐御史,大举攻袭汝南。少英令大将军韩高、豫州刺史卓不颖迎敌。因叛军有备而来,官军仓促调动,是以初战不利。不日,叛军上书请和,少英不允。
八月,少英复调冀并都督明语先、雍凉都督少光进剿。明语先以为贼军势大,不宜力战,当以逸待劳,诱敌深入,分而治之,逐个击破,少英纳之。奈何官军久战不克,屡屡丢城失地,舆论不禁为之纷纷。少英因之下旨,诏告前线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官兵闻之,上下莫不振奋,士卒争相效死,齐呼曰:“不破贼军,誓不还朝!”复一月,始挽回颓势。
九月,兖州刺史王华谋反事泄,旋诛杀御史,谓之“清君侧”,率军进犯司隶。少英令豫、徐官军切断驿道,以防南北叛军勾结,又令雍凉都督少光回军司隶,与徐州刺史唐顺呈东西夹击之势。不日,少光败叛军于河南,王华因之退守陈留。后,少光以副将率师东进,佯作攻势,自率精兵绕道豫州,直袭昌邑。王华急率军回救,中伏战死,旋克之。
十月,荆、扬叛军累战渐疲,损兵折将。豫州官军趁势大举反攻,旋入荆州界。孰料叛军依托荆州山林,处处设防,且战且退,官军鏖战一月而不克,战事再度陷入胶着。
十一月,大将军韩高纳冀并都督明语先之策,命人秘密散谣,以离间荆、扬叛军。后,扬州刺史元公谋意外截获荆州牧孟玉密通官军之亲笔书信。元公谋不知是计,始对孟玉心生猜忌。不久,叛军果然内讧,官军趁势击之,火烧敌营,大捷。其时,交州刺史祁颜上书请以领兵助剿,少英未准,然仍予以嘉奖,兼之安抚岭南部众。
十二月,官军得线报,闻知荆、扬叛军粮草所在,大将军韩高旋命雍凉都督少光偷袭之。少光引军昼伏夜行,暗渡南阳,迂回敌后,乃尽焚江夏大营,大火绵延两日之久。叛军闻讯,不战而退,官军顺势围困襄阳。不日,荆州牧孟玉开城乞降,少英贬其为庶人,流徙西北三千里,荆州平定。
翌年正月,官军兵分四路,东进扬州。不日,又连下数镇,直逼历阳。二月,雍凉都督少光涉险经山涧小道,绕开叛军防线,率先抵达历阳。守城叛军始料未及,乃坚守不出。孰料少光掘开河堤,水淹历阳。扬州刺史元公谋突围不成,死于乱军之中,扬州平定。
三月,朝廷察青州刺史韦范撤藩不力。少英旋即遣钦差入临淄问罪,又令大将军韩高、冀并都督明语先进军平原,令徐州刺史唐顺进军齐郡,以作夹击之势。不日,韦范上书告罪,少英尽免其职,旋即押赴京师。
四月,徐州兵变。叛将蔡达杀刺史唐顺,起兵造反,守军危急。少英急令大将军韩高东出兖州,进军戡乱,又令冀并都督明语先出青州、豫州刺史卓不颖出豫州,以为侧翼,三面进剿叛军。不日,韩高与徐州守军会师于郯城,待明语先、卓不颖相继到达,乃呈合围之势。后,蔡达自刎,明语先只身入敌营说降叛军,徐州平定。
却说官军重兵围郯城,分六路军坚守隘口,不放叛军走。叛军数度突围不得,无计可施,会粮草将绝,士气尽丧。
明语先谓韩高曰:今贼正四面楚歌之际,不过负隅顽抗尔。语先愿凭三寸不烂之舌,亲往城中,说之来降。
韩高拂手曰:贼势已尽,不能久矣,何须多此一举?
明语先曰:今强敌环视,兵祸连年,上欲你我速平徐州,不宜久战。况两军厮杀,刀枪无眼,城破之时,必然生灵涂炭,人畜不存。你我身负王命,焉能不虑邪?
韩高笑曰:兵者,存亡之道。为将者临敌用兵,何揣妇人之仁?
明语先复劝曰:攻城,你我故能得胜,然不过逞一时之快,而遗大患于后也。来日兵戈息止,马放南山,时若有小人进谗,攻讦你我放纵兵马,残害百姓,届时事过境迁,物是人非,言官御史,必口诛笔伐,焉有你我分辨之词?丹书青史,若秉笔直书,恐无你我容身之地。
韩高始虑之曰:可先生乃朝廷股肱心腹,倘有疏虞,如之奈何?
明语先笑曰:如此,志高便可顺势破城,剿贼建功也!
韩高再三相劝不得,于是只得放去。少光欲随行护卫,明语先亦婉拒之。
明语先于是只身行至城外,先使人通报姓名。城中见得来人,遂相商议曰:“吾知明语先乃辩士,今必来说我。”于是先唤二十刀斧手伏于堂下,嘱曰:“令汝砍,即砍作肉酱!”
须臾,明语先昂然而入。但见一将端坐堂中不动,英气杰济,姿颜甚美,直冲来人叱曰:汝来何为?
明语先豁然曰:特来作说客。
美颜将应声瞋目,怒曰:吾匣中宝剑新磨,汝试言之,其言不通,便请试剑!
明语先笑曰:将军之祸不远矣!但恐新磨之剑,不能试吾之头,将欲自试也!
美颜将闻之语塞,举目环顾四座,时面有忧色,须臾,乃曰:明公堂堂帝师,国之肱骨,何以今却只身来说,莫非朝中已无人乎?
明语先兀自就坐,不时轻拂羽扇,摇首自嘲曰:将军有所不知,钜公阁中,所倚重者有三,其一,晋国公也,其二,雍王光也,其三么,不才是下。然天下皆知,晋国公乃韩皇后嫡长兄,国戚皇亲之身,又掌帝京戍卫,焉能亲身赴险?而雍王虽勇,其性烈甚,只恐猛锐过当,惊扰地方,平白横生枝节。思来想去,亦唯有明某可当此任矣。孰令钜公仁慈,不忍生灵涂炭哉!不然凭我城外雄师,何愁不能一夜踏平城池,求个功成名就?哎,其中曲折,实在羞于启齿。
美颜将稍缓颜色,又问曰:明公只身前来,心中当真不惧?
明语先应声一直脊背,连声曰:“惧,惧!人生苦短,死生难料,焉能不惧也?”毕,忽又倚身而坐,兀自拂扇窃笑曰:“只不过嘛……”
美颜将不解,皱眉追问曰:不过何如?
明语先笑曰:将军亦尝久经沙场,当知为将者,但求个杀敌斩将,建功立业,一朝封侯拜相,隆荫子孙万世。正所谓,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而将军此次乃是附逆作乱,不外乎悖主求荣也,为世人所不齿,更为天地所不容!若复有垓下之围,乌江之困,何面目见天下之人乎?今王师雄兵百万,良将千员,刀剑可破苍穹,旌旗可蔽日月,四面围城,重重密密。自起兵伊始,一路摧枯拉朽,岂曰所向披靡,莫不八方伏首?而君却在瓮中,目下四海难容,一身无主,前不能扼关隘而退强敌,后不能破重围而全下士。谅尔等腐草之萤光,焉能比天空之皓月!正是功于一役,名载千秋之良机也,试问孰能不求功心切,进而跃跃欲试?现下吾虽惧于将军虎威,然城外诸将,却未必惧也。倘若明某横遭不测,将军以为,届时会是如何一番场面?
那美颜将听毕,忧患骤起,不觉羞愧难当,一弓身,急辩曰:实不相瞒,末将原本并无反意,更曾力劝蔡将军勿反,怎奈身为副将,实在人微言轻,有心而徒劳也。更何况行伍之人,历来只知军令如山,将军命吾等作甚,吾等又岂敢忤逆分毫?及至木已成舟,更只得屈从于大流矣。而之所以顽抗至今,亦是自知罪无可恕,实在走投无路,不反犹不能矣。须知依太一律,附逆谋反者,杀无赦呀!
明语先泰然许曰:善!既如此,将军可只管率众出降,今上宽厚能容,吾保汝不死,甚者还可戴罪立功。
美颜将闻声而起,问曰:此言当真?
明语先亦起身曰:如有失信,天诛地灭!
美颜将大喜过望,将离坐拜谢,忽又疾转色,兀自落坐沉思,犹豫不决。
明语先看在眼底,始知其城府,心下一盘算,乘机又曰:将军勿虑,明某既敢许诺,则言必有信!岂不闻荆州牧孟玉、青州刺史韦范,尝意图谋反,矩公亦能念及二人及时返善,因之免其死罪,削爵流放尔。今将军既是被迫从贼,如能背暗投明,何愁不获赦?将军若还不信,吾可即时修书一封,奏请免汝等死罪,来日随军堪平诸郡县,戴罪立功。
美颜将闻之动容,暗暗环顾四座,欲言又止。时麾下众将早已按耐不住,见状,乃纷纷伏地请曰:公孙将军,切莫再迟疑矣,就此降了吧!吾等皆愿归顺朝廷,戴罪立功!
美颜将见状,长吁一声毕,当即起身迎上前,携麾下顿首谢曰:公言极善!今末将一朝得遇明公,如拨云雾而见青天也,还请务必救我!
明语先见状,兀自安坐,轻拂扇曰:将军既听吾言,堂下何故伏刀斧手?
美颜将大惭,急尽叱退。又令左右上前侍候,待以上宾之礼,更亲自奉茶请罪。
明语先心觉此人心机颇重,于是不动声色,兀自安坐品茗,不置可否曰:好茶,好茶……
顺带一提,那美颜将复姓公孙,单名符,表字文策,东海郯县人也。后因随军平乱有功,获封江夏鄂县,历江夏太守、别驾从事,即至三宝十三年,又蒙大将军韩高提携,更迁荆州牧。
为力行削藩之策,短短一年之内,少英独排众议,概以兵戈之利,一连平定幽、兖、徐、荆、扬五镇叛乱。行事之迅猛,势如泰山压顶;作风之强硬,几近铁血手腕。一时,天下皆为之震动,诸侯莫不人人自危。但凡忠于朝廷者,皆争相入朝。纵有心怀不轨者,亦不敢造次。至此,各藩镇日渐势微,再无人敢漠视朝廷诏令。
三宝十一年三月,少英又下诏复行“均田”等新政,有敢不从命者,轻则削爵贬黜,重则屠戮于市。一时天下具栗,上至权贵,下至庶民,乃无人敢言。
是年九月,北庭叛军内讧。延陀部小王阿胡儿联合其余四部,密谋偷袭王庭。不料事泄,被咄苾所败,为求自保,乃上表请以归附朝廷。
见时机成熟,斟酌再三,冀并都督明语先决议出塞。然其时,藩镇之乱初定,府库亏空,朝廷虽恩准用兵,却难支应足够钱粮。明语先旋即上书,请以向民间征粮补足,少英准之,于是复拜明语先为大都督,督幽、并、凉及北庭都护府诸军事。
晋阳城内,明语先盯着北庭全图,目不转睛。一旁凌霜却是神色焦虑,一派坐立不安。
片刻,凌霜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主母,大军下月初便要出塞,军粮却全无着落,横竖你倒是拿个主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