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巴德尔控告匹克威克的案子进行情形的一斑揭发了金格尔,完成了此次之行的目的,匹克威克先生决定立刻回伦敦去,以便了解在这期间道孙和福格两先生对他所提出的诉讼。在前面两章详细叙述过的那些可以令人纪念的事件之后的第二天清早,他就凭着他的性格所有的全部劲头和决心来行事了,按照这个决定,坐上了伊普斯威契开出的第一班马车的后座;就在夜暮降临之前,带着他的三位朋友和塞缪尔·维勒先生抵达首都。
到了这里,朋友们暂时别离了。特普曼、文克尔和史拿格拉斯先生各自回府,为他们将来重访丁格来谷做一些必需的准备;匹克威克先生和山姆找到一个非常满意的地方,就是在伦巴德街乔治场的乔治和兀鹰大饭店里安置了下来。
匹克威克先生吃过饭,喝完了第二品脱红葡萄酒,把丝手绢蒙在头上,把脚搁在火炉栏杆上,并且把身体向安乐椅上一躺,这时,维勒先生带着他的毡制的行李包走了进来,把他从甜美的安静的深思中惊醒。
“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说。
“先生,”维勒先生说。
“我刚才在想,”匹克威克先生说,“在高斯维尔街巴德尔太太家里,还有我的一些东西,我得在再离开伦敦之前把它们料理一下拿出来。”
“那很好哇,先生,”维勒先生回答。
“我可以暂时把它们送到特普曼先生家里,山姆,”匹克威克先生继续说,“但是在把它们送走之前,必须得先查看一下,把它们收拾在一块儿。山姆,我要你到高斯维尔街去一趟,料理一下。”
“马上去吗,先生?”维勒先生问。
“马上,”匹克威克先生答。“等一会,山姆,”匹克威克先生接上去说,一面掏出钱袋来,“还要付点房钱。本来是要到圣诞节才到期,不过你付了吧,了却了这桩事。早一个月通知退掉我的房子。通知在这里,已经写好了。交给巴德尔太太,告诉她,她只要愿意的话,就贴召租条子吧。”
“很好,先生,”维勒先生答:“还有要我帮忙的吗,先生?”
“没有啦,山姆。”
维勒先生慢慢地向门走去。像是料到还有什么吩咐;慢腾腾地开了门,慢腾腾地跨出去,慢腾腾地带上门,门带到只差一两寸就要关上的时候,匹克威克先生喊了起来:
“山姆。”
“是,先生,”维勒先生说,很快退了回来,随手把背后的门关上。
“我不反对,不反对了,山姆,不反对你去试探试探巴德尔太太本人到底对我怎么样,那种可耻的、下流的和毫无根据的控诉是不是真的可能进行到最后。我说我并不反对你这样做,如果你自己愿意的话,山姆呵,”匹克威克先生说。
山姆轻轻地点一点头表示明白了,走了。匹克威克先生又把丝手绢蒙上了头,打算定下心来睡一小会儿。维勒先生急急忙忙地出去执行他该执行的任务了。
他走到高斯维尔街的时候差不多九点钟了。前面的小客堂里点着一对桔红色的蜡烛,窗帘上反映着一对小帽子的影子。巴德尔太太一定有客人了。
维勒先生敲了敲门,隔了很久的时间——这段时间外面的人可用来吹了一个曲子,在里面的人用来点着了一支不容易化的扁蜡烛——于是有一双小靴子在地毯上啪啪地响着走过来,出现了巴德尔少爷。
“喂,你这小皮猴子,”山姆说,“你妈妈好吗?”
“她很好呵,”巴德尔少爷答,“我也好呵。”
“唔,真是运气,”山姆说,“去对你妈妈说我要和她说话,我的小神童。”
巴德尔少爷接到这种请求,就把那难融的扁蜡烛放在楼梯脚下,溜进前客堂通报去了。
映在窗帘上的两只小帽子是巴德尔太太的两位最另眼看待的朋友的头上的东西,这两位也只是刚来一会,为的只是喝杯清静的茶,吃点热热的晚饭——一份猪蹄和一些烤乳酪。干酪正在炉子前面的一只小小的浅锅里烤得黄焦焦的,使人喜爱极了;猪蹄呢,正在炉架上放着的一口洋铁小锅子里煮得香喷喷的;巴德尔太太和她的两位朋友也正舒舒服服地在静静地闲谈,谈着她们的一切特别亲密的朋友和熟人;有关的事情这时巴德尔少爷应了门回来传达了塞缪尔·维勒先生告诉他的话。
“匹克威克先生的仆人!”巴德尔太太惊讶说,脸发了白。
“嗳呀呀!”克勒平斯太太说。
“呀,我真的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哪,要不是我凑巧在这里的话!”山得斯太太说。
克勒平斯太太是一位矮小的、敏捷的、好多事的多嘴女人;山得斯太太是位高大、肥胖、脸色阴沉的像苦瓜一样的人物;巴德尔太太的伙伴正是这两位。
巴德尔太太感觉到兴奋是理所当然的;而且,在现有的情况之下,除了通过道孙和福格之外,到底该不该和匹克威克先生的仆人接什么头,这是她们三位都不太清楚的事情,所以她们都不免有些惊慌失措了。在这种不知所措的情况之下,显然的,可做的第一件事是狠狠地揍那在门口发现维勒先生的孩子一顿。所以他的母亲就狠狠揍了他,而他就很好听地哇啦哇啦哭起来。
“别吵——听见没有——你这调皮的东西!”巴德尔太太说。
“是嘛;你母亲已经够可怜了,不要再麻烦她了,”山得斯太太说。
“事实上,没有你,她已经烦得不得了了,汤姆,”克勒平斯太太带着同情的听天由命的态度说。
“啊!运气真糟糕,可怜的羔羊!”山得斯太太说。
这一切大道理只是叫不懂的巴德尔少爷哭得更响。
“那末我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呢?”巴德尔太太对克勒平斯太太说。
“我想你应该去见见他的,”克勒平斯太太回答。“但是决不能没有一个证人在场。”
“我想,两个证人更合法些,”山得斯太太说,她正像另外那位朋友一样,已经好奇得不得了了。
“也许让他到这儿来更好些吧,”巴德尔太太说。
“那是当然的,”克勒平斯太太回答,很快接受了这意见:“进来吧,年轻人;请你先把大门关上。”
维勒先生立刻明白了;于是走进了客堂,如此这般对巴德尔太太交待他的事务:
“对不起,如果有什么打扰的地方,太太,这就像强盗把老太太推在火上的时候对她说的罗;但是因为我和我的主人刚刚回到伦敦,而且马上又要离开,所以你看这是没有办法才这样的,真的很抱歉。”
“当然嘛,仆人对于主人的错误是没有办法的呵,”克勒平斯太太说,被维勒先生言谈举止打动了。
“当然罗,”山得斯太大附和说,由于她对那小小的洋铁锅所投射的那种若有所思的眼神看来,好像正在暗暗盘算如果留山姆吃晚饭的话,每人可以分到多少猪蹄。
“所以我来呢,也就是为了这些事情,”山姆说,并不理她们打岔,“第一,是送我东家的通知来的——这就是。第二,是付房租——这就是。第三呢,告诉你要把他一切的东西收拾在一起,等我们叫人来拿的时候交给他。第四,对你说,你什么时候都可以把房子出租——就是这些。”
“不管怎么样,”巴德尔太太说,“我现在说,而且将来还要说,匹克威克先生无论在哪方面——除了一点——都算得是个真正的绅士。他的钱总是像银行一样地靠得住——总是的。”
巴德尔太太说了这话,用手帕轻轻的擦擦眼睛,走出房间去打收条了。
山姆很明白他一直保持着沉默,女人们就一定会讲起话来的;所以他轮流地看看洋铁锅、烤干酪、墙壁和天花板,一声不响。
“可怜的宝贝!”克勒平斯太太说。
“啊,可怜的人!”山得斯太太回答。
山姆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也不谈话。他看出她们是要谈到本题了。
“我只要一想到这样的伪誓罪,”克勒平斯太太说,“实在就不舒服。我并不是要说些什么叫你难受的话,青年人,不过你的主人实在不是一个东西,我愿意他在这里对他当面这样说。”
“我愿意你能够像你说的那样,”山姆说。
“看她伤心得多厉害,整天恍恍惚惚的,对任何事情都没兴趣,除非有的时候她的朋友们出于慈善心来陪她坐坐,使她心思舒服些,”克勒平斯太太继续说,同时对洋铁锅和浅锅溜一眼,“真可怕!”
“野蛮,”山得斯太太说。
“而你的东家呢,年轻人阿,他是一个有钱的绅士,决不在乎养个老婆的开销,算不了什么的嘛,”克勒平斯太太继续滔滔不绝地说:“他没有任何理由这样处理这事,为什么他不娶她?”
“啊,”山姆说,“的确嘛;问题就在这儿。”
“问题,可不是,”克勒平斯太太愤愤地反驳他说:“她要是有我这份勇气的话,可要好好的质问质问他哩。虽然如此,我们女人,这些尽人们欺负的可怜虫到底还有法律保护我们青年人可,你的东家不用再过一年半载的时间,他将来吃了亏之后就晓得的。”
克勒平斯太太这样宽心地一想之后,就昂一昂头,对山得斯太太一笑,山得斯太太也回她一笑。
“官司正在进行着,没有错的,”山姆想,这时巴德尔太太带着收条进来了。
“这是收条,维勒先生,”巴德尔太太说,“这是找你的零钱,我希望你喝点儿什么驱驱寒气吧,就算是因为我们是旧相识好了,维勒先生。”
山姆知道这是对他有利的,因此马上就答应了;因此,巴德尔太太从一口小小的壁橱里拿出一只黑瓶子和一个酒杯;她因为精神上痛苦不堪,以致心神恍惚得如此厉害,斟了维勒先生的杯子之后竟又拿出三个酒杯,也都斟上。
“呀,巴德尔太太,”克勒平斯太太说,“你看你都干了些什么事情呀!”
“唔,这没有什么关系吗?”山得斯太太脱口而出地说。
“啊,我这值得可怜的脑子!”巴德尔太太说,沮丧地微微一笑。
这一切,山姆当然都懂得的,所以他立刻就说,他晚饭之前决不能喝酒的,除非在一位女士的陪同下一起喝。这话引出一阵大笑,于是山得斯太太自告奋勇来赏光,就在她的杯子里咂了一小口。然后山姆又说必须大家都喝点儿才对,所以她们就都咂了一小口。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矮小的克勒平斯太太提议来干一杯,“祝巴德尔控告匹克威克的诉讼胜利!”因此女太太们都干了杯,以表祝贺,立刻话就非常多起来。
“维勒先生,我想你听说了在进行什么吧?”巴德尔太太说。
“我好像听见了一些,”山姆回答。
“闹到这样公堂对质真是可怕的事呵,维勒先生,”巴德尔太太说:“但是现在我看出来,这是我唯一可行的办法,而且我的律师道孙先生和福格先生对我说,既然我们是有证据的,我们有胜利的把握。维勒先生,假使我不能胜利的话,我真不知道怎么办啦。”
一想到巴德尔太太会败诉,这个念头就叫山得斯太太大受影响,以致不得不立刻又把酒杯斟上并且喝干;因为她感觉到,这是她以后说出来的,她当时假使不毅然决然地这样做,那她一定要昏倒在地上的。
“大约能在什么时候上堂呢?”山姆问。
“不是二月里就是三月里,”巴德尔太太回答。
“到那时候一定有更多的证人前去的,是不是?”克勒平斯太太说。
“啊!可不是!”山得斯太太回答。
“倘使原告得不到胜利的话,道孙和福格不是要急疯了吗?”克勒平斯太太接着说,“因为他们办这种事本来就是投机的!”
“啊!可不是!”山得斯太太说。
“但是原告是一定胜利的,”克勒平斯太太继续说。
“我希望如此,”巴德尔太太说。
“啊,没有一点儿疑问和可提出疑点的地方嘛,”山得斯太太回答。
“唔,”山姆说,站起身来并且放下了酒杯,“我所能说的,就是我但愿你能够得到胜利阿。”
“谢谢你,维勒先生,”巴德尔太太非常热心地说。
“至于道孙和福格这两位干这种投机事情的人呢,“维勒先生继续说,“他们像干这一行的其他好心肠的先生们一样,专门离间人家,反正挑拨是非破费不了他们什么东西,叫他们的办事员们排命在邻居和熟人中间找出小事来法律解决——对于他们呢,我所能说的是,我希望他们会得到我要给他们的报酬。”
“啊,我但愿他们得到每个好心肠的人乐于给他们的报酬呀!”大为感激的巴德尔太太说。
“不谈了吧,”山姆回答,“他们就是依靠这些就能吃喝不尽啦!祝你们夜安,太太们。”
女主人并没有提到猪蹄和烤酪就准许山姆走了,使山得斯太太大为宽慰;在这之后的一段时间,太太们就在巴德尔少爷所能贡献的少年人的帮助之下把这东西大嚼一顿——自然罗,它们在她们奋勇的努力之下完全消灭了。
维勒先生穿街过巷回到乔治和兀鹰饭店,把他到巴德尔太太那里设法探听到的关于道孙和福格的狠毒手段的消息,忠实地仔仔细细告诉他的主人。第二天和潘卡先生的会晤更加证实了维勒先生所说的话;匹克威克先生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欣然准备到丁格来谷作圣诞节之游,心里却怀着一种不祥的预感,知道大约不出两三个月,控告他毁弃婚约要求赔偿损失的案子就要在“民事法庭”公开审判了;原告方面有各种各样有利条件,不仅是由于“环境的力量”,而且还是由于道孙和福格的毒辣手段所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