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
夜深,风凉。
“无论点苍海做了什么,你都不该杀他的。
来人,只有一条手臂,扛着一把大刀,虽然不是那把好刀,但也一样可以杀人。他双眼冷冷,看着风之涯,又似不屑。
风之涯道。
“为何不该?”
独臂刀客道。
“因为,他是我的朋友。”
风之涯道。
“可是,你的朋友做错了事。”
独臂刀客道。
“无论是谁,都会做错事。”
然后,独臂刀客又眼带杀气的看了风之涯一眼,森然道。
“你也做错了事。”
杀了点苍海,本来就是一件错事?一件错得要命的事。
风之涯好似明白,一笑不语。
独臂刀客又道。
“一个人,若是做错了要命的事,就只好用命来还。”
风之涯道。
“所以,你是来杀我的?”
独臂刀客点头,道。
“不错。”
风之涯道。
“那么,你为何还不动手?”
独臂刀客道。
“因为,要杀你的人,不止我一个。”
风之涯道。
“还有谁?”
独臂刀客未答。
有人叫道。
“还有我。”
老雍妇人来时,轻蔑之中,带着杀意。
风之涯看着老妇,道。
“你是谁?”
雍老妇满腔悲愤,道。
“不用管我是谁,你只要知道自己杀了谁?”
风之涯道。
“我杀了谁?”
雍老妇双目紧凝,悲愤欲裂,道。
“你杀了范洛商。”
风之涯微微一怔,又点头,道。
“我杀了他。”
雍老妇怒中带恨,紧盯一阵,忽然,又哀叹一声,道。
“不管范洛商做了什么,他若是想要了你的命,那么,你就该把自己的头割下给他的。”
她看似没有了杀意,她看似目光柔和,满眼眷恋。但谁也不会轻视她。
谁也不该轻视一个来杀自己的人。
风之涯淡淡一笑,道。
“不管范洛商做了什么,在下都不会把自己的头割下来给他。”
雍老妇幽幽道。
“你若不做,自有人替你做。”
她脸一沉,冷目如电,杀意凛然。
风之涯不答:这个人自然就是雍老妇,还有独臂刀客。
两人,还未出手。
忽然,有人飞身攻来,身影纤柔,似女子。发有斑白,似夫人。
风之涯侧身一闪,让了半步。
夫人横臂一掌。
风之涯出掌一拍,“噗”的一声,打在夫人的后肩。
夫人跌出两步,柳眉一锁,转身挥掌要上。
身后,雍老妇开口叫道。
“夏夫人,单凭你一己之力,只怕也报不了夏侯淳的仇的罢!”
夏夫人凝掌不发,扭头看了雍老妇一眼,道。
“打不过,难道便不打了么?和老妇人一样,站在一旁,袖手旁观,可是谁的仇都报不了!”
雍老妇轻哼一声,冷脸不语。
独臂刀客道。
“单凭夏夫人一人,自然打不过他。既然我们都是来报仇的,既然我们的仇人都是他,那我们为何要单打独斗?”
难道,一起联手不行么?
雍老妇点头同意。
夏夫人也不反对。
风之涯一笑,道。
“看来,三位是打算一拥而上了。”
雍老妇冷笑一声,道。
“你既已知道,还不束手就擒?”
风之涯道。
“束手就擒,可就必死无疑了。”
雍老妇道。
“至少,你不会死得太难看。”
风之涯点头一笑,好似同意,又似带嘲讽。
他好似在束手就擒,但旁人却也不敢先动手。
这世上,很少有人会束手就擒,就算再好看的死,也很少有人会想要。
这世上,本来就很少有人会想死。
这样一点,独臂刀客,雍老妇和夏夫人无疑也明白。
夜,一阵寂静。
明月高悬,清风徐徐。
雍老妇皱眉一凝,杀气渐浓
独臂刀客在一旁冷眼带笑。
夏夫人双目怒恨,紧紧盯着。
他们,好似也不打算先出手。
他们,若是出手,无疑也是要命的很
无论如何,他们都知道点苍海,范洛商和夏侯淳的武功并不差。
无论如何,要和一个可以杀了这三人的人动手,都是一件要命的事。
要命的事,总是小心谨慎的些好。
要命的一招,总是要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要命别人性命的时候才出手。
所以,他们在等,一动不动。
但风之涯忽然动了一下,温柔的望着身旁的许大小姐,好似旁若无人一般。
许大小姐羞答答的微微低头。
风之涯轻轻一笑,转眼望着雍老妇他们,道。
“无论如何,你们都是要替人报仇的。”
他们,好似点头同意。
风之涯又道。
“无论如何,就算是一个束手就擒的人,绝不会将自己的项上人头双手奉上。”
他们,一愣。
他们,无疑也是明白这一点。
所以,他们只好自己动手。
独臂刀客大刀一扬,一招“独劈华山”疾劈过来。
雍老妇虽然身子佝偻,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但她出手也不慢,手中一番,匕首一亮,寒光幽幽,森然刺目。
风之涯退了一步,他的身后,风声异动,夏夫人发掌攻来。
三人一齐出手,招式狠辣,奋不顾身,果然要命得很。
风之涯一笑,他的招,虽然不是高招,但却快得很,独臂刀客的刀,还未来得及砍下,雍老妇匕首,还未来得及刺近,夏夫人的掌还未来得及打到,他的人,已经携着许大小姐,一晃之间,闪出了三人围攻之中。
这,本来是他们要命的一击。
这一击,他们本来很有把握了。
可是,他们却没有伤到风之涯。
三人之外,风之涯好似若无其事一般,站在屋前,神情淡然。
三人之间,相视一眼。
独臂刀客心有不甘,夏夫人愤愤不平。
雍老妇嘴角一笑,好似得意。
她在得意什么?
她的得意,好似无人能懂。
她的得意,阴然可怖。
屋旁,阴影之处,两条人影倏然窜出,疾扑过来。
两个灰衣老者臂长如杆,指长似爪,五爪犀利。
风之涯闪开一步,两个灰衣老者一抓不中,横臂一扫。
忽然,眼前大袖一晃,两个灰衣老者的手腕一紧,已被风之涯出手抓住,接着“咔噗”两声,两个灰衣老者一阵钻心刺痛,手腕已被折断。
两人踉跄退开,黝黑的脸上虽然看不出疼痛,但隐泪的双眼却满是痛楚。
独臂刀客和夏夫人骇然而惊:不知是为两个老者出其不意的一击,还是风之涯神乎其技的武功。
他的武功,绝不是在此的谁可比的。
但雍老妇和夏夫人相视一眼,眼中一狠,仍是疾扑而来。只是,雍老妇的匕首虽然刺向风之涯,夏夫人的一掌,却是打向一旁的许大小姐。
风之涯眉头一皱,挥掌拨开雍老妇的匕首一刺,闪身站到了许大小姐身旁。
夏夫人一掌打到许大小姐面前。
许大小姐花容失色,退了两步。
夏夫人不依不饶,一掌直打过来。
忽然,夏夫人手腕一紧,一旁,风之涯右臂一伸,抓住了她的手腕。
夏夫人瞪视之下,惊怒交集。
风之涯冷笑一声,轻眺一眼,手臂轻轻用力一送。
夏夫人跌退两步。
左首,独臂刀客大刀刺到。
忽然,一声刺响划过,一枚金针飞刺,“铮”的一声,打在独臂刀客的大刀上。
独臂刀客手臂一震,手中的大刀险些拿捏不住,不由的也退了两步,双目凝神,紧紧盯着黑夜里,金针刺出之处。
那处,有人开口道。
“无论风之涯做了什么,你都不该杀他的。”
花不语走来时,笑如春风。
独臂刀客沉脸忍怒,道。
“为何?”
花不语道。
“因为,他是我的朋友。”
独臂刀客的朋友杀不得,花不语的朋友,岂非更加杀不得?
独臂刀客怒目而视。
花不语视而不见。
朋友夜来,故人相见。
七七心如动弦,却不知所言。
风之涯望着她,浅浅一笑,道。
“你来啦。”
七七微微一怔,又笑道。
“我们若不来,他今晚岂不是便要少个朋友了?”
说着,七七又看了花不语一眼。
花不语点头。
风之涯道。
“他若少了今晚这个朋友,未必就不是一件好事。”
七七又是微微一怔,瞪了风之涯一眼,道。
“那算什么好事?”
风之涯道。
“至少,他不用心有羁绊,四处奔波。”
七七心中一动,又转头望了花不语一眼。
花不语神情淡然,好似不闻,好似不知,看着眼前的独臂刀客,道。
“花不语的朋友本来就不多,少一个都让人觉得可惜。”
独臂刀客道。
“花公子的朋友少不得,那么,别人的朋友,难道就少得?”
雍老妇恨恨道。
“花公子的朋友少了便可惜,那么,别人的儿子少了,难道就不痛心?”
夏夫人不说,但眼中怒意不消,杀气不减。
花不语道。
“若有人要取别人性命,谁又会手下留情?”
独臂刀客沉脸不语。
雍老妇隐怒待发。
夏夫人冷哼一声,冷声道。
“那么,公子今晚,也无须手下留情。”
然后,夏夫人出手,来取花不语的性命。
花不语一笑。
花不语又手下留情了,他的金针,没有打在夏夫人的心口,而是打在了她的脚上。
夏夫人踉跄两步,蹲膝跪下,怒目圆瞪,喝道。
“你这是作甚么?”
花不语道。
“手下留情。”
夏夫人道。
“谁要你手下留情了?”
花不语道。
“夏侯淳。”
夏夫人怔怔愣住。
可惜,夏侯淳已经死了。
独臂刀客冷冷一笑,又转头望着风之涯,道。
“那不知公子当时为何没有对点苍海手下留情?”
风之涯抬眼一看,又不作声。
“他有的。”
一旁,许大小姐虽然有些羞怯,却不胆怯,一脸决然。
独臂刀客冷笑一声,道。
“他有?可是,点苍海却死了。”
许大小姐哑言,心中一阵难过,双目黯然的望着风之涯。
“他死了,那就死了。”
有人,说得淡然不屑,好似事不关己。
独臂刀客抬眼望去。
来人眨眼就到。
“张先生。”
许大小姐一阵惊喜。
来人点头,看了一眼,又望着独臂刀客。
独臂刀客沉脸道。
“你是何人?”
张破云道。
“事不关己的人。”
独臂刀客道。
“那你来作甚么?”
张破云道。
“做事不关己的事。”
独臂刀客冷冷一笑,道。
“原来,你是来多管闲事的。”
张破云笑笑,又望着许大小姐,道。
“我来带她走。”
她,却好似不愿走。
独臂刀客一愣:这样的闲事,好似也不关他的事。可是,他却好似有些恼怒,道。
“阁下要带她走,便只管带走就好了,何必出言轻佻,侮慢死人。”
张破云笑笑,道。
“人若死了,也就死了,难道非要说人还活着才可以?”
雍老妇冷目如电,恨然道。
“死了的人就算了,活着的人,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张破云道。
“你们要报仇,可惜,你们没有那个本事。”
独臂刀客道。
“阁下难道连这样的闲事也要管么?”
雍老妇道。
“这样的闲事若是管多了,可不是一件好事。”
张破云笑笑,道。
“在下只是想做一件好事而已。”
独臂刀客道。
“阁下是要出手相助么?”
张破云道。
“就算在下出手相助,也一样杀不了他。”
独臂刀客道。
“那阁下的好事,怕是做不成了。”
张破云道。
“若是三位能暂且罢手,那么,在下的好事便算做成了。”
雍老妇道。
“你还怕我们三人可以杀了他?”
张破云一笑,道。
“我怕他会杀了你们三人。”
三人不语。
三人也明白。
风之涯若要杀他们,自然可以做到。
张破云的话,本来不错。他要做的好事,就是希望他们不要动手,就是希望救他们。
独臂刀客道。
“那么,公子也不用怕了。”
雍老妇瞥了一眼,冷冷道。
“要死的人都不怕,作壁上观的人,怕什么?”
张破云不答。
他当然也怕,然后,他站后了半步。
要死的人,冷瞥一眼,走上两步,紧盯着风之涯,道。
“这个仇,我们一定要报。”
就算会死,也在所不惜。
风之涯点头。
那么,他们就应该出手了。
他们出手,当然也不是风之涯的对手。
独臂刀客大刀一扬,疾劈而下。雍老妇身影一闪,匕首疾刺。
风之涯身影一晃,似有出手。
“啵噗”两声。雍老妇刺到风之涯身前的匕首,再也刺不进半分。独臂刀客劈到风之涯身前的大刀再也看不下半尺。
两人神色惊愕,一动不动。
风之涯是怎样出手的,他们竟似一点也没有看清。
风之涯若要杀他们,自然也是易如反掌。
易如反掌的事,他为何不做?
那杀了点苍海,范洛商和夏侯淳,这样不怎么易如反掌的事,他为何又要做?
独臂刀客惊愕之间,又似惘然。
雍老妇惊怒之际,又似不解。
风之涯已然转身。
花不语道。
“这不是长久之计。”
风之涯道。
“这是为今之计。”
花不语道。
“为今之计,还是走为上!”
风之涯一笑,好似同意。
夜,已三更。
三更的夜,月更幽,风更凉。
三更未睡的人,还坐院中。
院中。
花不语道。
“你当真杀了那三人?”
风之涯不答。
花不语道。
“那三人虽然算不得是什么好人,但也并不是非死不可。”
风之涯点头。
花不语一阵惘然。
在风之涯的手下,若不是非死不可的人,不管如何,他都可以手下留情。可那三人却死了。
一旁,张破云走来,道。
“他们非死不可。”
花不语抬头望着,道。
“他们为何非死不可?”
张破云道。
“因为,让他们来做这件事的人,绝对不会让他们说出他是谁。”
他是谁?
花不语沉眉一阵,问道。
“他是谁?”
张破云道。
“不知道。这三人虽然不是什么侠客义士,但要让他们听话,也绝非易事。”
不容易的事,也只有不寻常的人,才可以做得到。
这江湖上,有多少不寻常的人?
过了一阵。
七七开口问道。
“为什么他不能让别人知道他是谁?”
张破云道。
“因为,谁都不会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和一个弱女子为难。”
七七道。
“他们是来为难许大小姐的?”
张破云点头。
七七有些自语道。
“看来,这个人很爱惜自己的名声。”
花不语一笑,道。
“看来,这个人的名声本来很不错。”
七七看了花不语一眼,又觉有理,转眼望着张破云,又道。
“也许,并无别人在后,只是他们自己要来和大小姐为难?”
张破云道。
“就算他们再傻,也该知道,有风之涯在大小姐身旁,无论如何,他们也是不会得手的。”
不会得手的事,谁又会轻易去做?
七七不答,凝眉思索。
月落西山,凉风拂岗。
苍野茫茫,寂然无声。
无声的夜,有人。
有人,还在屋前。
屋前的人,神情冷峻,双目漠然。
久久一阵,独臂刀客低头一叹,道。
“算了。”
他好似心灰意冷。
雍老妇和夏夫人不答,她们虽然怒愤,但也心知肚明,虽然咬牙不甘,但也好似无可奈何。
三人无言。
过了一阵,“啊”的一声,一只飞鸟冲出林梢。
林梢簌动,簌动之中,一个人飘然而下。
白衣飘动,弯刀森然。
“你是谁?”
独臂刀客沉脸有疑。
来人道。
“既然你们已经报不了仇,那么,你们活着,岂不索然无味?”
三人大怒。
但来人的话,又好似有理。
夏夫人道。
“我们是不是活得索然无味,跟阁下有何干系?”
来人道。
“你们若是活动索然无味,在下却有解救之法。”
独臂刀客开口问道。
“你有何法子?”
来人未说。
雍老妇道。
“难道,你可以杀了他么?”
来人摇头。
雍老妇似怒,冷眼一瞥。
来人一笑,道。
“在下虽然杀不了他,但要解你们的心头之恨,也是容易的。”
独臂刀客冷冷一笑,道。
“谈何容易!”
来人好似不见。
雍老妇道。
“除了杀他,还如何还能解我们的心头之恨?”
来人道。
“人若死了,什么怨恨也就都解了。”
独臂刀客眉头一皱。
雍老妇双目一紧。
来人又道。
“不管死的他,还是你们。”
话音未落,来人身影一晃,抽刀一划,寒光一闪。
独臂刀客目瞪口呆,才退半步,雍老妇神色惊愕,未及出手。
来人的刀,便已划过两人的喉结。
哑然无声的,两人倒了下去。
仇恨,没有了。
人,也没有了。
一边,夏夫人好似吓呆了一阵。
来人走来两步。
夏夫人恍然又怒,狠狠的瞪着来人,心中愤恨,道。
“是那人让你来的”
来人微微一怔,又点头。
夏夫人唾骂一句。
“卑鄙小人。”
来人点头同意。
夏夫人冷笑一声,瞥了一眼,满脸憎恨。
来人道。
“卑鄙小人,一定要斩草除根。”
夏夫人昂然不答,脸无惧意。
来人看着一笑,却不动手,又转过了身,走开两步。
两步前边,两个老者神色鄙睨。
左边老者道。
“你也要杀我们么?”
来人点头。
两个老者皱眉一凝,却不见惧意,两条伤臂下垂,要出手也无力。
来人弯刀森然,扬起劈落。
“噹”的一声,一枚暗器打在来人的弯刀之上。
来人手臂一震,连退两步,神色冷峻,双目紧凝。
这,绝对是一只有力的手。
这只手,绝对是长在一个武功高强的人身上。
这个人,来人也未必打得过。
然后,这个人,从那边走来。
青衣磊落,面带笑意,双目璀璨似星。
来人皱眉,又忽然一笑,一言不发,转身隐入了夜里。
夜里,月已落下,不见半点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