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孟雁的袋鼠玻璃球落满灰尘,被郭香花需要占用窗台而收起来,放到塞满旧书破罐的木柜时,陈瑾已经在开学不到一个月就和哥哥一起去厂里了。
在a村甚至整个镇子,大多数孩子是不想读完中学的。看到同学辍学打工,有些孩子便日益动了念头,我为什么不呢?日子这么枯燥无味。他们在外务工的父母非常辛苦,为什么介意孩子放弃学业呢?他们早已忘记所谓的改变命运了,一日三餐打工挣钱就对了,上学出头要到什么时候?
多数孩子只是幻想坐一次火车,有的则只是为了一部手机,关于以后他们为什么要想呢?况且父母也没说过要想以后啊?
父母们多想着孩子打工要节约花费了,并且还可以挣一些钱,童工?童工有什么?我家孩子坐得住就行!少操些心吧,坐两年也差不多可以谈婚事了!
孟雁不知道陈瑾是胆小,她更喜欢熟悉的环境。如果不是因为孟雁转学,而自己在学校又觉得不适应,她或许会把初中读完,因为她的父母和哥哥陈旭是这样计划的。他的哥哥打工每个月只在工厂里吃白菜粉丝,也只能攒下不到两千块钱,“有一次我胃疼白着脸也不能请假!夜班加班虽然有加班费,可是你即使不要这加班费不加班也不行,我有一次走出厂子就头晕目眩,恶心呕吐,可是那有什么办法?所以陈瑾你一定给我好好上学,别瞎想,没用,就好好学知道吧?!”
几年后,陈瑾还是哭着打电话和他说退学了,陈旭知道妹妹不给爸妈说是因为爸妈才懒得劝,他们不把上学退学当大事,至多只是一个结婚生子前的程序。
他也知道妹妹既然动了退学的心那也是迟早的事,在家没人管教她,她也是很倔强的。那就由她吧,以后她后悔,那么我这个做哥哥的也劝过,尽力了!
孟华并没有传去姐姐转校的消息,因为她没见到陈瑾。此后也很少见到。
孟小云又来到母亲家,仍旧是带了几斤猪肉,买了一兜苹果,还塞了两百元钱给母亲。
“我不要!”郭香花又接着说“我有,我有,你收起来吧。”
“拿着吧别让了,你在我这逞能啥呢?邓天光不知道,你拿着吧。”
“知道了又生气,图啥呢?”
“他不知道!”
“不知道,你哪去弄钱?”郭香花叹息着,又接着说“我不知道还有几天活头呢,主要孟华挂人心啊。我死了,她连个去处都没有,你别不高兴,自你哥出事后,我看着孩子就难受啊...孟雁不说了,不用我操心了,孟华这孩子老实,学习好...”
“娘你想这么多干啥,孟华都长成大个了!天天说些没有的事。”
郭香花唉叹着,只有她知道自己她多么想说自己去世了让孟华靠着孟小云,又开不了口,怎么能开得了口呢?谁家能无缘无故加个包袱呢?那不是让亲闺女为难吗?想着想着就只能怪自己儿子不争气了...
或许还能赖活几年呢,郭香花能感觉到自己还有些日子。但是近来只觉得人老了爱想到死,模模糊糊、朦朦胧胧,说怕也不怕,说不怕却不时会跳出那个念想,让人去思忖。那个问题,那个坎就是摆到那,毫无商量,时间久了你能接受,却也在潜意识里安排着什么。无非是未了事,有的是孩子,有的是情人,有的是不甘的事业,有的是一碗面,总之有一个因就对了。
她最近总是做梦梦见被打死扔在桥下的是自己,奇怪,竟然还能站起来,只是不停发抖,桥下黑咕隆咚的,着急得她站起来就往上爬。可是爬着爬着却被一个东西绊着堵着,一看却是满身是血口的儿子,小时候的儿子,郭香花抱起来哭得肝肠寸断,四周还下着黑雨,打在身上又重又疼,太真实了。突然,怎么就被关在漆黑的棺材里,就是叫不出声,可是转身一搂,儿子却不见了...
郭香花觉得有时候时间快的很,就像儿孙的长大,有时候又觉得时间慢的像传说中的万年乌龟,就像梦里棺材里挣扎一样...
但是她们不知道院子里的孟华也发生着变化。六年级的孟华仍是备受老师的关注,但心里却悄悄地想着什么了,她仍然会取得奖状,却不是前三名了。这个退步是悄悄地,一开始不明显,让人发现不了大变化,后来就会来个大滑坡。其实和进步是一个道理。
但是最初即使倒退一名,孟华也很伤心,很在意。慢慢后来发现代替自己的前三备受夸奖,而自己除了老师的一次提醒,并没得到任何人的注意,少一分能怎样呢?我自己不也好好得吗?连奶奶也只懂得“前几名,前几名”的夸,较劲的心就流失吧。
孟小云不提自己和邓天光因屡次接济老人的生气,她总是拿最初老人偏向他们家来挡住争吵,经年累月并不生效了。郭香花能不跟明镜似的吗?这就是人的残忍?她能怎样呢?
孟小云与邓天光争吵,最初听到他说让孟华不如退学了,很是生气,因为母亲和孟华实则并未花他们家多少钱,自己出的力气是白出了?!可她听见郭香花说孟华成绩好的时候,知道丈夫的想法泡汤,还是有些失落。除了事关利益情理,但其实即便自己儿子邓众辍学,她也并不会觉得难受。至多她觉得丈夫话不是那个说法,自己不能低他一头。儿子十几年的人生她都在心里想过了,中学毕业,或者更早,然后打工两年,订亲...
只有孟华知道那句话,邓天光说“好好上学,不然就是浪费你奶的钱,不如早点去打工!”刺耳啊,刺耳!
这是孟华多次听到的话,之前是孟雁听到。孟华越是讨厌这话,越没有给自己施加压力,下意识中都觉得有了退路,学习不好还可以去打工。人啊,不是每个“都是振兴中华的,”他们瞧扁自己,可是自己又何尝不是加速的幕后推手。打工对于她来说是一个选择,而不是一件惩罚!嗯,孟华什么都不怕了。
她觉得满墙的奖状,还有曾经无数次的点头与夸奖,就足以令她骄傲。以后的生活和现在无关。以前家人很疼自己,同学们不敢欺负自己,现在不也是悄兮兮的嘲笑吗!她沉醉于每一次赶集与农忙,那时候有无尽的热闹,虽然德怀爷也去世了,但她沉醉于每次看钓鱼和作文,那时候有无人搅扰的安静,她还会想一个朦朦胧胧的“情人”,每次去集市她把自己头上别满花发卡,这一丝丝实在的愉悦才是实在的...
在一切“冥想”中,物质的匮乏和冬冷夏热都悄然来临、悄然走过,她只觉出安静的充实,虽然这充实一无所有。
小黄狗越来越大了,正慵懒地卧在门口外,望来望去,除了村子里偶而被抱出来走走、仍在学步的婴孩,仍是熟悉的面孔,熟悉得让人疲乏。那只老狗已老死去,郭香花很久以来一直说是孟团毒死的。让人疲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