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苏州城,沿着官道一路北行,行有数十里,便遇到了正在路边休憩整顿的翼水一行人。
风藤预计着时间,本以为傍晚才能赶上掌门的队伍,没想到这么快就汇合了。
众弟子从离开清平观后已许久未见,乍然相聚,自然欢喜。
林奕下了马车,眼睛四处看去,寻找师尊的身影。
风藤和张木太师叔正站在一起叙话,两方弟子也聚集到一起,眉飞色舞的交流着离观后的见闻,人群后的马车在官道的边缘依次排开,马车最后面是两辆牛车,牛车后面的车板上密密实实的挤着许多稚龄小童。
烈日炎炎,仅有的一片树荫被清平观的弟子们占了去,三三两两或站或坐,乘凉休息。
而牛车上的那些小孩则暴露在太阳下面,个个晒得神情委顿,他们本就瘦骨伶仃,穿着破烂,这一晒更是去了精气神,显得毫无生气,半点不见这个年龄孩子该有得活泼灵动。
末尾处的牛车旁,站着一名白衣男子,正是是翼水。
翼水拿着木瓢从一只大木桶里,盛出一瓢清水,递往车板中间一个小男孩,那小男孩看着不过五六岁的样子,细细的脖子用力往前抻着,凑着嘴唇去饮木瓢中的水。
看到这一幕,林奕心中一软,不禁想到,上一世她就是在牛车上第一次见到师尊的,师尊也是这样依次喂他们水喝,那水清凉干冽,一口喝下去干渴、燥热,萎靡去了大半,而师尊一身白衣,宛若神祇,让她心生仰慕。
林奕转身回马车里翻腾半天,终于从车箱底部翻找到一把油纸伞,拿起伞小跑到翼水身边,踮着脚,撑起伞朝着翼水头上去罩。
刺目的阳光被遮挡住,翼水眼前顿感舒适,抬头看去,青白色的油纸伞,印着水墨荷花,刺眼的阳光透过纸伞,成了柔和的光晕,再回身,看到一个小道童,明眸皓齿,笑意盈盈,翼水有些惊讶。
“是你?”
“是我,太阳这样毒辣,我为你撑起伞。”
一把伞下,两个人,近在咫尺。
翼水的目光从林奕的脸庞滑过,转而又看向那些孩子,说了声,“劳烦了。”
那边正在和风藤说着南方灾情的张木,不经意间看到了翼水身边的林奕,于是下巴朝着林奕方向扬了杨,对着风藤问道,“那个是谁?”
风藤本是背对着林奕的,听到张木师叔问话,转过身子朝着师叔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翼水要把桶中的水依次喂给孩子,难免走来走去,俯身送臂。林奕在翼水身后,亦步亦趋,小心翼翼,既不想碍到翼水,又不想翼水被晒到,端端的殷勤十足的样子。
风藤皱起眉头,视线再翼水和林奕身上转了个来回,对张木说道:“路上遇到的可怜孩子,看着有几分机灵,便收做徒弟,”
张木师叔年有六十,胡子和眉毛都白了半把,为人十分精明能干,听风腾说完,呵呵一笑:“确实有几分机灵。”
接着就不再提及此事,继续说起旱灾的事情,风藤却有些心不在焉,微微侧过身子,半身对着张木,时不时的向林奕方向瞥一眼。
林奕对自己师傅不理不睬,倒是跑去掌门身边献殷勤,张木说她机灵,却是讽刺她呢,风藤脸上有些挂不住,看着林奕和翼水还在那没完没了,其它弟子也有注意到的,指指点点不知说什么呢,心头越来越恼火,脸色也沉了几分。
不远处的风竹,也正看着林奕,冷哼一声,“不知所谓!”又对着旁边的几个好友说道:“看到那个没,我师傅新收的弟子,十分喜爱,出入都带着,等回观中,都给我好好关照关照这位新师弟。”
另几个人嘿嘿坏笑,拍着胸脯打起包票。
两桶水见了底,最后一个孩子也喝了个心满意足,车上一个个小脑瓜抬着头,怯怯看着翼水和林奕,既可怜又可爱,林奕想起了京城的弟弟,那般的无忧无虑又开朗活泼,两下相较,不禁心生怜悯。
林奕转头看向翼水,见翼水额头鬓角出了许多的汗,一滴滴顺着脸颊滑落到鼻尖和下颌,忙从怀里掏出个白棉手绢,踮起脚尖给翼水擦起汗来。
翼水先是楞了一下,之后柔柔一笑,就着林奕的身高,微微低头,林奕察觉到翼水的俯就,心中十分愉悦,嘴角飞扬,两眼两若繁星,美不自盛。
“掌门!”
这时风藤已经走过来了,看着伞下面动作亲昵的两个人,心头生火,面上却半点不显。
林奕看风藤来了,折好手帕,收入怀中,扔下一句,“你们聊,天太热了,我回马车上去了。”,说完转身便离开了。
风藤眼神晦涩的看着林奕的背影两眼,这才转过身和翼水说道:“此次旱灾,掌门和张木师叔到处奔救济灾民,实在辛苦。”
翼水只是叹了口气,摇摇头,却未说什么,之后弯腰用木瓢将桶中最后一点水盛了出来,放到唇边,一饮而尽。
看翼水并未接话,风藤也不以为意,转而看着马车上的孩子,说道:“这些孩子,掌门可有喜欢的?不如选一个收入门下。”
翼水的目光从孩子们脸上依次滑过,有些失望,”都是普通的孩子,混混沌沌,与其和我在山上寂寞度日,不如让他们学些俗务,娶妻生子吧。“
风藤心念电转,面上带着笑意,”我新收的徒弟,林奕,还算伶俐,不如让她跟着你。“
风藤眼睛盯着翼水,仔细留意着他的神情。
翼水本是面对着牛车上的孩子们,听到风藤的话,不禁转头看向翼水:”林奕?她…她很好…“
风藤眯了眯眼睛,”哦?掌门慧眼,不如说说她哪里好?“
翼水沉思片刻说道,面上显得有些困惑,”说不清,总觉得好熟悉。”
略略沉吟,翼水接着说道:“你若肯,她也愿意和我在山上苦修,我自然愿意收她人门。“
风藤心中冷笑,他不过一试,翼水就吐露了心迹,之前向他推荐风竹,百般推脱,如今换了林奕,他却,欣然受之。
风藤笑意不减,说道:”难得你青眼有加,林奕若不识时务,岂不是愚不可及,等我问过她,亲自送她上山。“
翼水住在山顶,若是林奕拜他为师自然要去山顶生活,不过风藤的话虽然这样说,但是心里却半点不打算让林奕拜掌门为师。
清平观众人休息了许久,又造过饭,天已凉了几分,这才浩浩荡荡再次启程。
一路上不紧不慢,行程十分闲适,林奕厚着脸皮,硬是跟翼水挤到一辆马车上,翼水身为掌门,他默许应允,别人自然不会置喙,虽然如此,道观众弟子背地里常常议论,而林奕和翼水都是眼睛看不到旁人的性格,对此竟一无所知。
十日后,一行人终于到了妄无山下。
妄无山,并非一座山,而是群山层叠环绕,山群边缘处多为平缓的的山坡,绿被覆盖,风景宜人,清平观在此建立了接待香客的前院,供香客上香,游玩。
越往群山深处山势越险、时见刀削斧劈的悬崖,和瀑布,清平观在此建立了后院,大部分清平观的道士居住于此。
而再在往上走,就到了群山的中心处,可见一座高耸入云直插天际的山峰,此峰为凌云峰,是整个妄无山最为险要之处,掌门翼水常年居住于此。
风藤带着众弟子,怕扰了香客,未过前院,直接沿着上山的小路,走了进一个时辰才到了清平观的后院。
一路劳顿,风藤嘱咐两句,安排好新收的道童,就让众人散去,各自休息。
林奕是新收的道童,自然要跟那些小孩住到一起,但是心里却是想和翼水去山顶的,因此频频朝着翼水看去,翼水察觉后只是微微一笑,拍了拍林奕的头顶,“我住在山顶,你若不嫌爬山累,可以上来找我。”
说罢,深深的看了一眼林奕,便转身离去。
出门一趟,翼水看起来十分疲惫,世间的苦难之事,既让他心情沉重,却常觉束手无策,还是在这山顶修行好,每日清风作伴,星辰为友,心平气静,通身舒畅。
林奕看着翼水的背影,抿了抿嘴,转身快步追赶在那些小男孩身后。
负责照顾小道童的是一名叫做萧仁的道士,萧仁看到林奕磨磨蹭蹭才跟上来,大声喝道:“你怎么回事,走路这么慢!东张西望的没规矩!”
说话间,手里的拂尘举手就朝着林奕身上抽去。
猝不及防,林奕的胳膊就被抽了一下,火辣辣的痛,林奕抚着手臂,抬眼看向萧仁,并没作声。
她上一世是掌门的关门弟子,谁也管不到她,萧仁对她也从来都是笑眯眯,但是对其他小道童却十分刻薄,常常打骂,大家都很怕他。
看林奕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动也不动,萧仁瞪圆了眼睛,再次喝道:“看什么看,赶紧走!”
自从在风藤手中连连吃亏,林奕决定以后还是低调行事,以免再惹麻烦,因此对于萧仁的呼呵,决定暂且忍耐。
林奕收回视线不在看萧仁,闷头快走几步,跟在那些难民小孩身后。
那边的风藤带着风竹,正拾阶而上往大殿走去,听到萧仁训斥林奕,风藤转过身来,只是冷冷的扫了林奕一眼,转身继续向上走去。
风竹在旁边看着,本以为师傅会庇护一下这个新徒弟,却没想到师傅不理不睬,心中既惊讶,又惊喜,神情得意的朝着林奕方向呸了一口,又冷哼一声,转身朝着师傅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