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家院内。
大门内外人头攒动,都在翘首以盼迎亲的队伍,门前已经架起了好看的花彩门楼,彩灯高悬。几棵大树和拴马桩上也贴上了“囍”字。
堂屋门口两旁,两个大红“囍”字,在金光闪亮的牌匾上极为醒目。
院内的葡萄架四周,悬挂的彩絮红灯,显示着喜气洋洋的氛围。
那棵大柳树,从树冠枝头垂吊着无数的彩灯和花絮……
葡萄架下,阮籍、山涛、刘伶等人围坐在小石桌旁谈笑。
阮籍继续道:“若论长乐亭公主之美,真可谓是洛水为神,美玉为骨。其体韵神形,胜过西施、貂蝉。”
山涛接着赞道:“对,咱们的叔夜也是人中俊杰,被誉为十大美男之一。”
刘伶高兴地笑道:“好啊,我看这叔夜和公主堪称天生的一对。”
“是的。”阮籍继而说道,“要说长乐亭公主的才艺,那也是可与蔡文姬相提并论。她以箫和琴得心应手,随心所欲,和声对位,恰到好处,而最显其聪慧悟性之高妙者,就在于她与叔夜的合奏琴曲《风入松》是初次应对,便美妙绝伦!”
“哎,嗣宗兄!”刘伶突然向阮籍说,“我看嵇康与公主这桩婚事,你应该算半个媒人!”
阮籍笑道:“嘿嘿,媒人就媒人,怎么还是半个?”
刘伶:“哈哈,你也只能算半个……”
山涛笑着看了看嵇康:“嗣宗,据我所知,叔夜本来并没打算这么快结婚,怎么听了你的一番议论,就改变主意了?”
阮籍淡然一笑说:“呵,这桩婚事还真有点玄学的意味。”
山涛:“玄学意味,怎么讲?”
刘伶很有兴趣地说:“有意思,说来听听。”
阮籍:“事情发生在‘琴箫合鸣’的第二天,沛穆王曹林突然派出他的大管家来找我谈论嵇康的婚事。我就说,我们竹林好友相处多年,我熟知嵇康,他对婚姻问题十分谨慎,至今尚未定亲。但我深知,我这位好友已与沛穆王的公主成为至交好友了。”
刘伶:“说得好。那位大管家他是怎么个说法?”
阮籍:“大管家听到这里,面带喜色,他笑容可掬地捧出一方黄绢让我看。我接过一看,哎呀,这是长乐亭公主回家后抑制不住满腔的情思,在她家后花园长廊里吟咏出的一首情诗!”
山涛禁不住眼前一亮,刘伶却抢先说道:“啊哈,妙哉,那就先说说这首情诗吧!”
阮籍津津乐道地:“好诗,也好记,我就念给你们听听:嵇生人杰兮,品貌独秀。诗琴绝世兮,智高德厚。心仪伊人兮,情意已就。向伊明示兮,自感羞口。独自徘徊兮,情志弥坚。暗慕鸳鸯兮,啸侣成俦。共度艰辛兮,同游河洲。咀嚼兰惠兮,谐鸣呦呦。”
显然,写在黄绢上的这首诗,已经过长乐亭公主用心润色。
阮籍吟完诗望着山涛刘伶。山涛高兴地赞道:“好诗!情浓而不失高贵,意厚而饱含幽雅,真乃才女。”
刘伶附和道:“幽雅胜过卓文君,才情不输蔡文姬。我以为,长乐亭公主与咱们嵇叔夜就是天生地造的一双美眷。阮兄的玄学意味有何缘由?”
阮籍:“玄者悠远玄秘之意。我所说的玄学意味缘由有二:一是,沛穆王公主在自家的围猎场参与围猎,却偏偏碰上太傅司马懿的侄孙,这位花花公子本是倚仗司马氏家族的权势来霸占沛穆王家的围猎场来的。他见到长乐亭公主之后,又色欲膨胀,公然以泼皮无赖之轻薄言辞要与长乐亭公主交友。公主一怒之下斥责辱骂了太傅的侄孙,然后愤然离开了围猎场。二是,这位花花公子挨骂回家之后,在家人的支持下,真就派来了一个管家带着聘礼,到沛穆王家里求亲。沛穆王为了女儿的终身大事,拒绝了司马氏家族的求亲,然后便根据女儿的意愿,亲自派管家来找我,向我们的叔夜求婚……”
刘伶:“这不正好说明长乐亭公主嫁给叔夜就是天意吗?”
山涛:“是呀。无论怎么说,这都是天经地义之理,事实也是,非长乐亭公主无人能配得上我们的叔夜,反之,非嵇叔夜也无人能配得上长乐亭公主啊!”
阮籍:“山、刘二兄所言极是。我也是为了这个,便自动做了媒人,来促成叔夜与公主这桩婚事。我拿着公主给叔夜的情诗,对叔夜言明他们两人所处境地的利害形势,叔夜不仅应允尽快成亲,而且还给公主回了一首诗让我转与公主。今日这个佳期还是我给他们选的。”
山涛:“这不是很好吗,你何以还如此疑虑重重地担什么心呀?”
阮籍:“嗨,你们怎么就不想想司马氏家族的那狼崽子,怎么不担心沛穆王公然拒绝了司马氏家族的提亲,反而把公主嫁给了咱们的嵇康?有位精通《易经》的高人曾说:福生有其根,祸生有其胎。这一切都藏在冥冥之中的天意之内。你们说这里边是否也有点未知的玄学意味?”
刘伶望着阮籍问道:“照你这么说,那该如何是好?”
阮籍:“当下我也不得而知,但我最清楚的是叔夜与公主是最美好的一对夫妻。等他们新婚佳期过后,我要让嵇康到山里去走走,我们都知道的那位世外高人孙登,看看孙登能否给予指点,出出主意。”
刘伶赞道:“好,妙!孙登乃至奇人也。”
山涛:“若能得这等高人指点,我等皆无忧矣。”
洛阳城外。
在笙箫鼓乐中,热闹非凡的送亲、迎亲队伍,以数排纵队的阵势,欢欢乐乐地行进在大道上。队列中的香车细辇、喜匾彩灯,引来潮水般的围观人群。
队伍前方,两排穿着华丽彩服的少男,抬着大红“囍”字牌匾引路,“囍”字牌匾的上方都结着大红绢花;“囍”字牌匾后边,是两排健硕的高头大马,马上坐的是英姿勃勃、胸戴喜花的八个人。
马队后边,是两排花枝招展、手持宫灯的送亲姑娘们;姑娘们的后面,是豪华异常的鹿驾轿车。
车夫的胸前后背都有金光灿灿的“囍”字。三鹿所驾轿车的前方,就是新郎官儿嵇康,他身穿红色喜袍,头戴新郎官帽,两条红绸交叉披戴于胸前,骑匹枣红色高头大马。
轿车后边,是两排骑马的男丁,神气十足地护卫着轿车。护卫的后边,是拉着陪嫁的满车细软,每辆车都有新娘的家人或亲友陪送。十多辆香车细辇的后面,是长长的送亲队伍,总有两百多人。
嵇康家院内。
刘伶突然从堂屋里拿出一副长长的喜联。
他高兴地拉着阮咸说:“来,帮我去贴喜联。”话音刚落,两人已走出大门。
贴好后,刘伶后退几步对阮咸念道:“上联:天无私日月星辰造生机施风调雨顺普惠天下苍生感天恩浩荡无垠。下联:地无私四时八节载万物保生生息息供养芸芸众生谢地德宽厚宏深。横批:人有私须填欲壑。”
他念完后拍拍阮咸的肩头:“太好了,这副喜联是咱们嵇康‘越名教而任自然’这一主张最通俗的注脚,所谓心无措乎是非,行不违乎道者,乃真君子也!嵇叔夜,真人也!”
迎亲的路上。
长蛇阵似的迎亲队伍越走越慢,接着就缓慢地停了下来。新郎官嵇康下马后疑惑地前后顾盼着。正在这时他见小六子从远处向自己跑来,看样子神情有些慌张。嵇康见状为了不影响公主的情绪,他把小六子拉向一旁小声问道:“有什么事吗?”
小六子:“前面军队经过,把路截断了。”
嵇康:“他们的队伍很长吗?”
小六子:“上千号人哩,有马队还有步兵,他们说队伍过后咱们就可以走啦!”
嵇康想了一下,说道:“好吧,你去给大家说,不要急,也不要乱,咱们就等一会儿吧。”小六子点点头转身跑去。嵇康刚转身回到轿车前,轿内的长乐亭公主就轻声说道:“叔夜,出什么事了?”嵇康立即回道:“没什么,前边路上正过军队,人家说很快,咱们等一会儿就行了。公主不要着急。”
轿车内公主的声音:“没事就好。”她的语音刚过,一双手便掀起轿帘,向外望着嵇康。嵇康急忙向公主递了个眼神,公主便放下轿帘。她在轿内轻轻地叫了一声轿夫,那轿夫急忙跳下车说:“公主有何吩咐?”公主说:“你顺着轿车后边去走一趟,让大家安心地等等,不要慌张。”那轿夫便向后边走去。
嵇康走近轿车轻声问道:“公主有什么话要说吗?”
公主在轿内甜甜地笑道:“我想说竹林大名士嵇叔夜的四言诗我已经读了,那‘惠风穆穆,温心启颜’的开篇,真不愧是当代的文学大才子。”
嵇康:“公主亦不愧为才女啊。阮籍、山涛和刘伶都这么夸你哩。”
公主的声音:“那要看在什么场合来说,在你们这几位大名士面前,我只不过是个初通文墨的小女子罢了。叔夜,趁这空闲时我请求你把给我的那首四言诗给我吟咏一遍。”
嵇康腼腆地:“你不是都看了吗?”
轿内的公主有点娇滴滴地说道:“我读过你的好多首诗,这首四言诗我都能背出来了,可就是从未听过你吟咏诗的声音,亦没见过你吟诗的神态,就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嵇康不忍心让公主失望,便答应了公主的要求,他站于轿车近旁,小声却深情地吟咏起来:
惠风穆穆,温心启颜,感佳人兮,情深意远。
仰慕箫艺,美声粲粲,雅趣妙兮,俯仰咏叹。
坐在轿车里的长乐亭公主陶醉般地听着嵇康那抑扬顿挫情意浓浓的吟咏,她被感动得满脸喜泪,然而嵇康还在继续吟咏着,她用手帕擦擦脸又伸手掀掀轿帘,她要看她的大才子吟诗的神态。
携手同去,畅游宇寰,任遨游兮,去而不返。
同游可珍,回归自然,含道习仙,溶于灵山。
嵇康吟咏完毕,发现公主在看自己,他含笑指着公主,公主含羞放下轿帘,躲回轿内。接着,轿内便传出长乐亭公主那充满幸福的柔和声音:“我这里有谢了!”
嵇康家门前。
向秀与阮咸等正在收拾门前的木梯等家具。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地奔驰而来,阮咸、向秀转身一看,那人已到他们跟前。
那人跳下马急问:“这里是嵇康的家吗?”
阮、向二人回道:“是的,你是?”
来人急道:“是就好,十万火急,让竹林名士请送亲队伍赶快回城,不然就回不去啦!”说罢就转身上马。
向秀当即问道:“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那人在急忙掉转马头的同时说:“哎,我也说不清,我这是替一个关心嵇康的人传话,好像是国家社稷的什么大事……”话音未落,那人已远去。向秀拉起阮咸的手急向院内跑去。
迎亲的路上。
嵇康牵着马缰,疑惑地思索着。轿中的公主又一次小声问道:“那打问消息的人怎么还不来呀?”嵇康安慰地:“别着急,快回来了。”正说话,长队后面有人急骑奔来,来人奔到嵇康跟前下马说道:“王爷说,可能是朝廷里出什么事啦,叫姑爷和公主不要慌。王爷还说,所有陪嫁东西一定要安全送到。还一再嘱咐说,叫你放心好了。”
嵇康家院内。
阮籍、刘伶、山涛、向秀已经商量好了。只是山涛有些焦虑地说:“如果真是朝廷里出了大事,我等如何是好?”
阮籍:“叔夜的新婚之喜,我等无论如何,也要陪他度过这喜庆日子。”
刘伶:“对呀,此乃人生大事,我等决不可离他而去。”
山涛:“嗨,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向秀:“先不说这些,我和吕安、阮咸先去把新郎新娘迎接回家再说。”
山涛:“好,这很重要,你们赶快去吧!”
山边路上。
向秀、吕安、阮咸,三个人挥鞭催马疾奔而去。
嵇康与长乐亭公主的新房里。
蜡烛与油灯的光亮,把新房照得通明。长乐亭公主神情紧张,她泪水汪汪地靠在新郎嵇康的怀里抽泣地连连摇头道:“是我把大魏国的晦气带给你了!”
嵇康急忙安慰道:“这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也别这么害怕。我想,这可能是司马氏集团策划的一个阴谋暴乱,对他们来说,这是迟早都要发生的事,而对你我来说,只不过是搅乱了我们的婚礼。这仅仅是小小的插曲而已,现在我们安全了!”他说着紧紧地抱住公主。
长乐亭公主轻声地说道:“这都是我给你带来的晦气。”
嵇康制止道:“看你说到哪里去了?!司马氏家族要干的事情,我们只能面对。哎,公主,一会儿让你的贴身丫鬟那个叫……什么?”
“茹惠。”长乐亭公主急忙提示。
嵇康:“对,叫茹惠给你弄点羹汤之类的喝一点,压压惊。”
公主望着自己的新郎,他是那样镇定,于是她也显出了些许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