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艾青好意让王理出门透透气,避免跟老丈人正面交锋,同时也化解尴尬。这是艾青婚后总结出来的人与人相处的技巧。同事邻里的关系如此、夫妻关系如此、婆媳关系如此、老丈人和女婿的关系亦如此,都要懂得在剑拔弩张的时候缓一缓、避一避,回旋一下,大部分的矛盾都能化解,至少在当时非常凑效。
王理出门后,艾青也劝导爸妈让说话尽量委婉一点,不要伤了面子。丈夫工作很辛苦,也很顾家,对自己很好。身为人民警察,他生活上极度自律,无不良嗜好,不沾花惹草,热血耿直,嫉恶如仇,这些艾青都看在眼里。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还追求什么呢?只是,过了七年之痒后,夫妻生活上少了些情趣,用艾青的话来说:四平八稳、波澜不惊。
也恰恰是因为少了情趣,作为家庭纽带和润滑剂的孩子的重要性就更加凸显,这些年艾青自虐式的疯狂看病求医,也正是这种焦虑的集中体现。
看到金毛的处境,王理血气上涌,扔下垃圾袋就往楼上冲。他们家住二楼,两步就到了。在门外他刚好听到妻子在劝说老丈人:“这又不是他的问题,你干嘛老针对他?你们住两天赶紧回东北老家吧,家里的商店也需要你们打理。”
王理忍住了开门的冲动,继续听下去。
“我们这次过来就没打算很快回去,你一天没怀上我们就待一天。家里的商店交给小翠在打理,放心。”是岳母的声音。
“那么大个铺面交给一个外人怎么行呢?这样,既然来了,你们就多待几天,也正好抽空去医院看看老爸的风湿腿。至于孩子,我们也很着急,但着急也没办法,妈你也看到了,药还在厨房里熬着呢。”
所幸,妻子这次坚定地站在了自己这边,这让王理感到很欣慰。他又转身下楼,捡起了自己扔在楼梯口的垃圾袋,扔进了小区门口的垃圾桶里。他又转身去了超市,买了醋和白酒,还买了两根火腿,剥给金毛吃。
王理在楼下磨蹭了一会儿,还把金毛放出来在院子里溜了两圈。重返自由的金毛出了铁栅栏门就直冲着要上楼,被王理一把给摁住了。在闹清楚事情之前,还是不宜将矛盾彻底激化,哪怕就冲着妻子刚才的态度呢。
安抚完金毛,王理回到家里,饭菜已经上桌了。吃饭的气氛有些尴尬,大家都低头扒饭不言语。王理打开酒瓶给岳父倒了一杯,自己也倒了一杯,满脸堆笑地举起酒杯说:“爸,大老远赶来,喝两口解解乏。来,我敬你!”
老丈人嗜酒如命,要不是先前两人有过言语上的不快,他早就按捺不住自己动手了。见女婿主动敬他,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酒嘛,还是能喝一点,能活血!”老丈人举杯,抖着手喝了一大口。
“是,是。那我每天都陪您少喝一点。”王理赶忙附和,双手举杯抿了一小口。
“你就是狗改不了吃屎,喝,喝,早晚喝进棺材里去!”岳母剜了老伴一眼,骂骂咧咧。
“妈!”艾青阻止。
老丈人呵呵笑了起来,王理也跟着笑,岳母和艾青也跟着笑了,气氛突然间就好了起来。
饭后,艾青收拾碗筷,王理赶过去帮忙。他关上了厨房的玻璃门问妻子:“金毛是怎么回事?”
“还不是我爸,一进门就把金毛赶到楼下关起来了。他说人住的地方不能畜生一起住,不吉利,何况金毛的窝就在他那间客房。他还说我妈对狗毛过敏,坚决不能放在家里,还说要把金毛送进动物收容所去。”妻子自觉理亏,把身子朝王理这边靠了靠,有些低声下气地说。
“当初收养金毛的时候你是同意的,早就成为我们这个家庭里的成员之一了,它还帮我破过几起案件呢,怎么能说赶出去就赶出去呢?还关在这么个破烂的地方,这坚决不行啊!”王理表明立场。
“我知道,我知道。你也看到我爸妈刚才的态度了,先缓一缓,我再慢慢做他们的思想工作。再说了,他们来了,家里确实空间不够了,再想想办法,啊。”艾青摘下手套,抓住王理的膀子轻轻摇晃着,起起腻来。
“药糊了。”王理的心一下子柔软了下来,他越过妻子,调小了燃气灶的阀门。
“放心吧,一会家里收拾完,我就把狗窝先搬到院子,把楼道那儿打扫打扫,再给它买一块垫子垫上,先将就着吧,等他们走了再搬回来。”
王理不再言语,帮着妻子刷碗。
饭后,老两口出门遛弯,他们对这边的环境熟悉得跟自己家一样。艾青让父亲把金毛也带出去溜溜,父亲坚决不同意。王理不明白,岳父为何对养狗一事如此排斥。
刑警大队日常工作并没有太繁忙,南国是个小县城,人口不足十万,多的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刑事案件不多。王理从业十来年时间里,南国一共发生过两起命案,一起就是吊死在县城门楼子上的农夫上访案,一开始由王理着手办理,经过多方走访探查,有了一些眉目,可刚锁定目标在贾氏族群上时,队里突然来了新的任务,把王理临时抽调到临县,办理一起跨省网络诈骗案,这个案子转身移交给了其他人。等王理回到警局时,案子已经完结,资料都归档了。结案依据是证据不足,定性为自杀。
另一起就是入室杀人案,受害者是一名女性,身中十二刀,当场毙命。杀手逃跑,受害者家人也不见了踪影,成了悬案。
再有就是邻里纠纷,打架斗殴,小打小闹构不成刑事案,自有其他部门接手办理。民不告官不究,王理也乐得落个清闲自在。
南国公安分局的刑警大队跟扫黑办合署办公,平日里王理也兼职接待扫黑举报,也因此知道了贾氏一族是当地的黑老大的事实。前些年光接到的举报贾氏一族横行乡里鱼肉百姓的电话举报和信仿举报就近两千余单,可自从贾正义入狱后上访突然就少了。
对受害者而言,“黑恶”势力是他们生活的高度痛点,自然有了情绪化的危言耸听,很多人一怒之下,举报内容就是:某某人是黑社会!信件就会第一时间转到王理所在的扫黑口。结果一查,夸大其词,虚张声势,只不过是普通的民事纠纷,无非是气愤不过,来这么一句泄恨罢了。也有事先约好当面揭发黑恶势力的举报人,临阵脱逃,放警察鸽子的,或者证人害怕日后造到报复,临阵脱逃的。
前些年,王理接到过一起举报,举报人是南国有名的虫草商白丙华,举报内容是村民贾正义豢养小弟,不仅恶意损坏自己高价收购的虫草,还唆使小弟在上小学的儿子校门口堵他,被剃了半边头发,后来他又收买同族的高年级同学将死猫死耗子偷偷放进儿子的书包里吓唬他,害得儿子不敢上学。
接到实名举报,自然不能不管。在王理等一班干警抽丝剥茧的调查下,证据确凿。主犯贾正义被下了牢狱,判了一年。他收养的小弟有犯事者,也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贾正义坐牢后,南国消停了一段时间,随之举报电话、举报信渐渐少了。贾氏一族为了扭转颓势,开始大张旗鼓地搞慈善、搞公益,连年受到市县的表彰。贾氏主政的村族也成了当地的明星村族,连年被评为平安单位模范村组,各种荣誉纷至沓来。南国又是一派官民和谐共处,河清海晏的景象。
夫妻俩收拾完狗舍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岳父岳母的到访,让两人从下午一直忙到了晚上,艾青瘫倒在床上,澡也没洗就睡下了。
王理睡不着,楼下金毛发出的断断续续的叫声让他心烦意乱。他打开阳台的窗户,点了一颗烟,望着窗外的满月,幽幽地抽了起来。
隔壁房间里传来了岳父剧烈的咳嗽声,紧接着又有窸窸窣窣下床穿拖鞋的声音。王理赶紧掐灭烟头,不断挥舞着胳膊将烟雾化开,偷偷溜出了房门,来到院落里的狗舍旁坐了下来,继续抽烟。
冷风吹起王理丛生的腿毛,有一种冰凉刺骨的瘙痒感。
真是操蛋的一天!王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