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顿.
Logan International Airport.
【Passengers flying to China on Air American flight CA310,your flight is now boarding.(乘坐美国国际航空公司CA310次航班前往中国的乘客请注意,现在开始登机。)】
温柔的女声反复地回荡在机场的每个角落。
秦莱蕾站在八号登机口,抬起头便看见排在她前面的是一对情侣,场景是金发女子与棕发男子甜蜜地吻在一起。
来到这个浪漫的城市,已经六年,当街拥吻已不再像初来时那样目不转睛。但思前想后,秦莱蕾还是从白色菱格包包里掏出了墨镜,架在自己高挺的鼻梁上,遮住了她小半张脸。这样即便是忍不住要偷看养眼的接吻场面,也不至于太尴尬。行为学学久了就是这样,常常忍不住观察别人的习惯。
队伍很长,她不耐地瞄着手表上不断摩擦的时针和分针。
终于过了安检,她回头看了一眼。
棕发男子还站在那里,右手扶着额头,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遮住眼睛。
秦莱蕾的心忽然浅浅波动,昨天Ben也是这个动作。
她很明白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这是人类本能抗拒受伤的姿势。
拿开那双防卫的手,或许能看到哭到破碎的脸。
“Lily,I will be long forgetting you.(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你将令我无法忘怀。)”或许是预感秦莱蕾随时会走,Ben提前说起了离别的话。
秦莱蕾习惯性地埋在书里,想了很久,也没想到该要说些什么,只好客气地回:“Really nice of you. I hope we can see in China.(你人很好啊,我希望我们在中国可以聚聚。)”
“Dearest……(亲爱的……)”
秦莱蕾一脸错愕地扬起脸,记忆里,Ben一直称呼她为“Lily”,有着西方男人少有的含蓄。
他用低沉的声线接着说下去:“!@#¥%……&&”
刚开始,他奇怪的发音,她几乎分不清在说哪一国语言。
后来,她听懂了。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末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Ben说完,沉默良久,一直观察着她的表情。他是她的行为学导师,太过了解她了,这样的结果也是预料之中的.她的表情很复杂,很多情绪夹杂在里面。Ben沉溺地在其中找了很久,还是没有找到“爱意”,最多只有“感动”。
最后他非常诚恳地对她说:“莱莱,你心爱的男孩,对他说,说这些。勇敢地.”
转身,他用右手的手掌盖住他深邃的眼睛,步伐一如往常轻松……
当时,她就想Ben的名字正是取对了,真笨,《蒹葭》适合男人对女人示爱,怎么可以用来女人向男人表白呢?
等秦莱蕾回神,发现刚才走在她前面的金发女子已经跑出安检口,扑进了棕发男子的怀里。隔这么远,她还是能看到他们拥抱得多么用力,连骨骼都在颤抖。
你想我,我知道你在想我,我就来拥抱你。
爱,或许就是这么简单。
或许她也是想那个城市了,想爸爸,想秦大宝,想二姐,想语蜜。
因为她在想那个城市所有的一切,思念就像斐波那契的数列一样,以可怕的速度在蔓延。 思念快要爆炸之前,她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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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坐上飞机,所有困意就齐齐地席卷上来。
秦莱蕾轻轻靠在座位上,记不清自己有多少个小时没睡了,每天都把自己放在作业堆里,把自己弄得很忙。这一年,她几乎每天只睡三个小时。甚至向她的博导Ben提出申请,让她回国写毕业论文。Ben大概是被她快要见不到肉的小脸给威胁到了,做了妥协。
昨天,秦莱蕾去check了一下邮箱里的邮件,Ben给她了几个可以参考的心理论文的题材,他对她的照顾真的超过了一个导师对学生的喜爱。所以她更早地走了。
飞机晃动了一下,本就浅眠的秦莱蕾皱了皱眉头,不情愿地挣开眼睛,想看看究竟怎么了。
她掀开眼帘,一双含笑的桃花眼就这样撞进她的视线。
昨日种种像一幕幕黑白电影在她眼前不停歇地快退,这个眼前一脸美好的男子,和她有过痛苦的一夜,她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内心波澜万丈。
“没事,继续睡,只是气流波动。”男子似笑非笑,就这样直白地凝视着她。
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她终于自若起来。
“苏言深,来波士顿圈地吗?”秦莱蕾眯眼一笑,心想,你笑我也笑。
“是啊。这里有我非要不可的地。”苏言深闻言松了松嘴角,曲起指关节,重新捞起报纸。
秦莱蕾找不到话接,找了最安全的方式,就是装睡。
苏言深看着她因为装睡,紧张到睫毛不住颤抖的小脸。真是好笑,又好气。他点了一杯果汁,递了过去:“秦莱蕾,你在美国六年都吃了些什么,脱脂奶粉还是减肥食品,到美国暴瘦的突变基因就只有你了。”
秦莱蕾忍着被骂的怒气,保持优雅的笑,面对笑脸相迎的人谁会一直发怒呢?她客气地接过苏言深的手中的果汁。
她讨好般地,几乎是一口气喝完的。
苏言深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想必是美国养成的坏习惯,快节奏。
确实,她为了节省时间学习,她只给自己每餐三分钟的快餐时间,更别说喝果汁,那常常是一口气的事情。
“苏言深,美国到处是脂肪,空气漂浮得到处都是,不注意点不行啊,我保持这样姣好的身材实在是不容易啊。”
“一趟哈佛确实没白去,现在和我说话情商高很多。”苏言深看着她假笑的眼,讽刺道。如果是以前那个不可一世的秦三小姐,他这样训斥她,她必定回他一场血雨腥风的反唇相讥。
现在的她却是对他始终保持微笑,他实在好奇是什么样的环境下,令她练就这样一幅热冷漠的姿态。可他又不敢深想下去,因为他心疼了。
“谬赞了谬赞了!”秦莱蕾非常识趣地摆手。
苏言深无语地翻她白眼,继续翻报纸。秦莱蕾恨恨地剜了他一眼,这厮还是依旧不给她面子,忽然熟悉的头像印入她的眼帘。
是他。
是李亦辰。
将“李亦辰”三个字在秦莱蕾心里的最角落隔离了六年,那种瞬间复苏的感觉很清晰。
本来已经皱缩的心,好像又被重新放回大海,慢慢地涨开来,秦莱蕾努力地酝酿了一个最平常的语气说话:“苏言深,有点无聊,麻烦报纸借我看下。”
苏言深慢慢地折起报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他的眼球则是牢牢地锁着她的表情,她专注地望着报纸的眼神,汇聚成一个光点,他的心瞬间被灼伤。
“六年前,六年后,你的软肋一直没变。”他语气空旷,将报纸递给她。
秦莱蕾倒是没太介意他意外之意,翻开报纸,直奔金融版。李亦辰穿着西装不苟言笑的样子,跟过去相比,似乎他的笑容变少了。如今他的事业正在蒸蒸日上,这次他不仅在金融界有着非凡的地位,更是得到设计界的仰视。他带领的设计室内设计团队获得了顶级建筑大奖普利茨建筑奖。李亦辰,从来都是优秀的代名词。
“他最近过得好吗?”她努力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口。提到他,她表面上轻描淡写,其实心里已经是百爪挠心,道道伤痕。
苏言深不痛不痒地回了一句:“在我看来,我妹夫起码过得比你好。”
秦莱蕾笑,这种笑更多的是带着自我催眠氏的疗伤。不可否认,他特意强调的“妹夫”确实是不争的事实,也是她这么多年将自己流放的根源。
为了避免旧事重提,撕拉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接下来无论苏言深说什么,秦莱蕾都是礼貌性地笑笑,说什么,答什么,绝不多一个字。
下飞机的时候,秦莱蕾拖沓地转身,又果断地回头,仗着人来人往的杂声,她对苏言深说:“苏言深,李亦辰结婚那天晚上的事情,我不记得了,你也忘记吧。”
“那天晚上很重要吗?有必要记着?”苏言深脸上的笑冻结,冷得彻底,同样的,语气也很冷,冷里透着不可名状的冰火。
秦莱蕾好脾气地堆了一脸灿烂的笑:“没必要,不重要的。”
“秦莱蕾,你下一个要求,是不是得寸进尺地想让我假装不认识你,以后见到你也不要打招呼,免得尴尬?”苏言深的声线高了起来,不像他,太不像他,他是个很顾忌公众形象的人,这样的毫不掩饰怒气一点也不像他。他自嘲了下,瞬间平静:“那么路人,再见。”
是他犯贱,眼巴巴飞去波士顿,又眼巴巴地飞回来。
这将近三十个小时,只是在犯贱。
秦莱蕾看着他负着气匆匆离去的身影,她心情舒展开来。
这样多好,冤冤相报何时了啊,苏禽兽。他们不交战已经不错了,路人,才是最适合他们的关系。
她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高高在上的T国第一公子会坐在经济舱,就为了言语建筑集团的圈地计划。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巧合的巧合?就算是,她下飞机的时候看到一个女生喜滋滋地看着手中的男士腕表。还会是巧合吗?为了坐她身边,他随手摘下了他的Rolex的独家定制腕表。这些合在一起,还怎么可能是巧合?
和心理学接触了六年,她不可能这点敏感都没有。
很多孽缘,都是从巧合开始萌芽,她必须把这种可怕的萌芽扼杀在摇篮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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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临时决定去美国,和语蜜说的时候,她坚决不同意,她说:你要是这么去了美国,她妈的别在联系我。就你这英语水平在国外连挂急诊都成问题,在那边病死也别来和我说。
她就真的六年都没和语蜜联系,因为那段日子并不好过。她是个报喜不报忧的人,也怕对语蜜说谎,这妮子精得很,被拆穿双方都尴尬。所以秦莱蕾多少次拿起电话,拨通电话了,也说不出一个字。
本以为这次秘密提早回来,可以争取到去看语蜜的第一时间,并且果断地想要割地赔款求和的。
没想到,出口处就被于叔和一堆保镖拦截。
秦莱蕾扶额:“于叔。”
“三小姐,老爷和家里的所有都很想你。”于叔满脸喜庆的笑容。
一排训练有素的保镖,异口同声地说:“三小姐,我们来接您回家了!”
这么大的阵仗,六年来第一次回国的秦莱蕾着实还真有点不习惯了,在美国轻松惯了,没有人在乎她是谁。
尴尬引起围观的秦莱蕾,正想着怎么逃脱,反而壮大了更多好事的人群。
她甚是无奈地重新在鼻梁上架好墨镜,她可不想一回国就登上头版,还是清晰的全脸照。她等下要去见语蜜,便不能做那么高调的事,她不能给他麻烦。
“这不是大秦家的红豆小公主吗?”接着镁光灯剧烈地闪起来,五连拍,还是n连拍?
“就是那个笑得超甜的,皮肤超好的,功课好到不行,还考上哈佛心理学的红豆小公主吗?”于是说话的人沸腾了。
“红豆小公主”这五个致命的关键字,唤醒了常年在国际机场蹲点的“万年狗仔”,一瞬间他们麻木不仁的心复苏了。
他们看到了明日新闻的爆点,头条,和一大摞的奖金。
一个记者兴奋地问到:“红豆小公主,这次归国是打算回国内长住了吗?”
很快地,话筒来了:“听闻秦董事长格外中意您,您又有超高的情商,是否会将此作为协调人力和资源调配呢,您会接手红豆堡吗?”
又一个记者扔出重弹:“红豆小公主,您拥有哈佛的心理学硕士学位和行为学博士学位,您会造福教育界,还是创造学术界的新高度?”
沉睡了很久,好不容易挖开眼睛的记者睡眼惺忪地问道:“红豆小公主,听闻你在外国一直守身如玉,是否代表我们全体T国男性都有‘红豆驸马’的希望?”
秦莱蕾嫣然一笑,留了个悬念:“记者大人,虽然我和心理学恋爱了六年,但还没有厌倦哦。”
她的答案回答了所有。她没有厌倦心理学,就暂时不会接手红豆堡,也暂时不会考虑****。
或许她的心里还有爱的余烬,横躺着一个不可能的人。
为了赶走那个不可能的人,她和心理学恋爱了六年。
她忽然好奇自己见到那个人的反应,更加想知道自己努力了六年的成果。
保安已经把记者团团围住,她脱离了人群,就迫不及待地对于叔说:“你帮我把托运的行李送回家就好了。我现在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必须要做。”
“三小姐……”等于叔反应过来,她已经脱掉外套,戴着鸭舌帽跑远了。
这个三小姐,还是这副风风火火的牛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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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蜜吗?我是莱莱。”她拿着电话的手在抖,声音却幸好很平稳。
过了很久,电话那头,俨然是陌生人:“打错了。”
秦莱蕾才知道语蜜的电话号码换了,她便去了她的家,搬了。
六年,改变了好多人。
秦莱蕾坐在语蜜家的楼道上,微亮的光芒,她竟看不见来时的路。
她开始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竟然一路走到了H市郊外。
一直到走到那座院子下,她才反应过来,她竟下意识地来到那个人的家。原来,有些地方会铭刻在心里。
她放任自己的回忆重见阳光,今天是周六,现在是中午,那个人一定在家里,和“亚当”在一起。“亚当”是只雪白的傲娇藏獒,明明是雌的,秦莱蕾却坚持给它取个男名儿.她说,待在他身边必须是男的,女的她不同意,当时她那么理直气壮。李亦辰也同意地那样的不假思索,或许很多时候,他宠她,是没有很复杂的理由的。但如今她明白,那种宠,不是爱。
她亦步亦趋地靠近,眼前不可思议地浮现那个人穿着平整的白衬衫,皱皱的亚麻七分裤,踩着拖鞋的样子。那个人会牵着“亚当”在花园里遛弯,然后会发呆,那个时候的样子很迷人。
一个绝色的男人,一只矜贵的狗,一座奢华的花园。
她过去的时候,在门口站岗的保安,先是一阵错愕,而后便是恭敬地向她颔首。
接着,秦莱蕾看到了值班亭里和其他保安聊天的小白,她终于确定他在里面了。
没人晓得她平静的样子下,那颗几乎停止运转理智的心。那蒙着灰尘的心,依旧心弦拨动。她伸手在包包里找了很久的化妆镜,她努力地擦上些自然色系的腮红,来平复不健康的脸色。
她不知道等下会发生什么事情,但她必须做好武装来保护自己,不让苍白的自己泄露自己的难堪。
繁芜的花,排排站立的树。她穿梭在花园,望着那幢被阳光笼罩着的房子,她伸出手掌,阳光透过指缝钻进来。
这个画面,很幸福,她伸出拇指和食指,相互抵住,做出了一个相框的姿势。她要留住这个瞬间。
她回来了。
远远地看到门开了。
她的心扑扑地跳,那种紧张非言语可以表达。
出来的竟然是苏正西.。
苏可西蹬着十二寸的碎钻高跟,居高临下地看过来。秦莱蕾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突然觉得那样的目光特别的刺眼。隔那么远,秦莱蕾还是看到了深藏在她眼底的那一抹不屑。
“Baby,进来帮我打领带吧。”屋里传来温柔的男声。
秦莱蕾僵在那里,倒是苏正西瞬间反应了过来,马上转身柔声道:“来了!”
苏正西没有走几步,突然回头,气势十足地看了秦莱蕾几秒,那种眼神很复杂,好像是被侵犯,威胁,警告,逼退。
走出他的别墅,秦莱蕾已经忘记了自己花了多大的力气,只是一出那里,就觉得累得一点也支撑不住。
慢慢地蹲下来,秦莱蕾脱下了高跟鞋,对自己说,一定是穿这个站太久了,所以才会这么吃力。
本来以为脚会很疼的,可事实上一点也不疼。
就是累。
蹲了一会儿,她就拎着鞋子,光着脚走了。
她明明学了六年的心理学,可还没站在他面前,已经累成这样了。她还要学多少年的心理学,才能若无其事地站在他面前,百毒不侵。
“Baby”, “Baby”, “Baby”, “Baby”, “Baby”, “Baby”……
“进来帮我打领带吧。”
一路都是他温柔的声音。
不可否认,站在苏可西身边的李亦辰,最有魅力。
在美国,她研究过很多种打破婚姻关系的方法。下意识地想抓住婚姻的弱点,让自己重见光明。爱情是一个抛物线,顶点过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爱情死掉。事实上,婚姻和爱情本来就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婚姻会慢慢吃掉爱情。然后只剩下责任感、义务心与婚姻生活展开虚弱的矛盾斗争。这个时候她愿意进去,轻而易举。
可是她又是那么的矛盾,她比任何人都想他得到最大的幸福,所以她不敢妄自动这个荒唐的念头。
今天看到他这么幸福,她再一次坚定让自己死心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