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南霄一路上把车开得飞快,几乎将平时回家的时间缩短了一半。
进了家,他也依旧冷着脸,顾自换了鞋就匆匆上了楼。
叶亦欢站在玄关口看着他上楼的背影,他身形高大颀长,肩宽背直,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这会子连外套都没有脱,却反倒显得冷硬了些。
同床榻异梦形容的大概就是他们这种夫妻,她永远看不透他心里想什么,而他则永远也不屑于去知道她想什么。
她对着一室的黑暗忽然就笑了,其实他们也有过很美好的过去,只是再美好的曾经,都在他说出“那是我的污点”的一刻,被冲击的支离破碎。
后半夜的时候,叶亦欢听着他平稳沉沉的呼吸声,又小声叫他“阿霄”,见他没什么反应,才轻轻地从床榻上爬起来,又从床榻头柜里拿出一管药膏。
她之所以没有直接提出给他上药,是因为她知道他一定不会允许的,她现在已经是走的步步惊心,稍不小心就会触碰到他的雷区。他的冷言冷语她已经听得太多了,而他否定了他们曾经的那番话,更是击破了她全部的坚强和坚持,她已经没有办法承受更多了。
更何况凌南霄也绝对不可能把伤露给别人看,他长这么大,流血受伤都可以,但是从来不肯在别人面前外露。
她半跪在床榻上,小心翼翼的掀开他的恤,借着月光,很清楚的看到了他背上那条红肿的伤痕,伤口肿得大约有手指粗,从肩胛穿至腰部,像是一条蛇一样蜿蜒在他的背上,足以用触目惊心来形容。
叶亦欢看得心都疼起来,伸出手指想碰一下他的伤,又怕惊醒了他,轻轻地弯了弯唇角,小声道:“你要离婚,和我好好说就是了,爸爸的性子你难道还不了解吗?又何必非要闹在长辈面前,平白讨了一顿打……”
她的声音又低又涩,拧开药膏挤在指尖上,喃喃道:“其实我知道这件事迟早会曝光的,只是没想到会用这种方式曝光,让你在大众面前丢脸了,你一定更恨我了吧……”
她说到最后,已经有些微微的哽咽起来,细细弱弱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分外脆弱,仿佛一触即碎一般。
微凉的药膏抹在凌南霄的伤口上,叶亦欢仰头轻轻吸了吸鼻子,可是眼泪却还是滑了出来,顺着尖俏的下巴滴在他的伤口上,惊人的热度几乎能灼伤他一般。
“对不起,阿霄,真的对不起……”她捂着嘴低低的抽噎起来,努力想让自己不要哭出声,却怎么也抑制不住,最后只颤颤的说出了一句,“对不起……可是你知道的,我是那么爱你……”
我是那么爱你,甚至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她跪坐在床榻上,浸凉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房间,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苍白的月色之中,带着飘渺,也带着脆弱。
直到房门被“咔嗒”一声的关上,趴在床榻上的凌南霄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背上的伤疼的火烧火燎,他根本就无法入眠,后来好不容易有了一些睡意,却又被她一句软软的“阿霄”给弄醒了。
从她撩开衣服给他上药的时候,他就一直醒着,她温热的指尖上蘸着药膏,抹在他伤口上的时候带着丝丝凉意,很快就缓解了他的痛感,他有些紧张,却也有些期待的等着她的指尖扫过自己的背。
其实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的眼泪掉在他伤口上的时候,他甚至都感受到了那滚烫的热度,烫的他心都揪起来了。眼泪当真是咸的,否则的话,为什么他会觉得伤口被蛰的那么疼呢?
其实他很想坐起来问问她,他在她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她口口声声说爱他,可是却转而跟邢漠北出双入对。
他容忍不了,真的没有办法容忍。
凌南霄侧眼看了看外面的月光,苍白而冰冷,就像是她拉着他哭着说不要离婚的脸色一样。
他听到那句“我是那么爱你”的时候,心里也不由得动摇起来,可是想到那些报纸上写的内容,想到今天回到老宅时,母亲不停在他耳边说着申恬的好,他便再也无法动摇了。
离婚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第二天凌南霄从卧室里一走出来便闻到了早餐的味道。
墨眉不自觉的蹙起,他僵直着背脊下了楼,却见叶亦欢正围着围裙在厨房里做早餐,听到脚步声,回头冲他笑了笑,“你起来啦?赶快去洗脸吧,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她依然是一身素白的家居服,淡粉色的围裙套在身子上显得素雅又恬静,长发用一根发带松松的束着,脸上是惯有的微笑,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凌南霄有一瞬间的恍惚,甚至以为昨天发生的一切都是他在做梦,现在梦醒了,他们还是平静的生活在一起。
他不自觉的就挺直了背脊,昨天的鞭伤一下就裂开了,疼得他倒抽了一口冷气。
原来不是在做梦,昨天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凌南霄在楼梯上站了许久,久到他觉得自己的身子都要僵直了,这才缓缓地回到浴室里去洗漱。
他再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叶亦欢已经做好了早餐,并且将每一种都已经摆好在了桌子上。
煎培根,太阳蛋,土司,草莓酸奶,其实还是他们平时吃的那几样,可是凌南霄今天却觉得这顿早餐格外丰盛,又或许是做早餐的人太过用心了,甚至让他觉得心里都沉沉的。
叶亦欢抬头冲他笑了笑,笑容明丽而恬淡,继而柔声道:“快吃吧,一会儿凉了不好吃了。”
凌南霄缓缓地伸出手拿起筷子,明明只是两根没什么分量的筷子,可是他却觉得有千斤重一般,筷子尖在太阳蛋上戳了两下,他又忍不住偷偷的瞥了一眼对面的叶亦欢,却只见她斯文优雅的吃着早餐,没有任何异样。
她越是淡然平静,凌南霄反而觉得气氛压抑的让人喘不上来气,半晌之后,他终于抬手将筷子拍到了桌上,蹙眉烦躁道:“我昨天跟你说了什么,你应该还记得吧?叶亦欢,不要以为你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就是真的没发生……”
“阿霄。”叶亦欢抬头打断他的话,抿了抿唇,好久才艰难的扯出一个笑容,极力的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一些,“我们先吃饭吧,有什么事情,吃完饭再说,好吗?”
她几近恳求的语气让凌南霄的心蓦然一软,饶是再烦闷,也被她这一句低声下气的话搞得没了脾气。
一顿早餐终于能平静的吃完,在这过程中,叶亦欢一直都在安静的吃着自己盘子里的东西,从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反倒是凌南霄心里隐隐有些忐忑,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时不时的偷偷瞄她一眼,在看到她波澜不兴的脸色之后,心里便有些按捺不住的失落。
叶亦欢很快就吃完了早餐,收起面前的盘子走向厨房,凌南霄则像是开了慢动作一样,一口一口都嚼的慢吞吞的。
她收好了餐具,再回到餐桌上的时候,手上却多了一张纸。
凌南霄的心头突地一条,嘴里的食物也瞬间变得索然无味,瞠大眸子看着她将那张纸放在桌面上,“离婚协议”四个大字刺得他眼睛都生生发疼,拿着叉子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叶亦欢将那纸离婚协议向他面前推了推,仰起头冲他微微一笑,“离婚协议我都已经打好了,之前你说的房子车子什么的,我什么都不需要,其他的你看一下,没什么问题的话……就可以签字了。”
她说的最后的时候声音已经暗哑起来,眼里也渐渐起了水雾,可是唇角却依旧保持着镇定自若的笑容。
凌南霄看着那张薄薄的纸,忽然觉得自己此刻丧失了所有的力量与语言。
当初他给她寄过去的那份离婚协议,起码有二十多张纸,厚厚的一沓子,写满了他分给她的财产和日后能保证她一切衣食无忧的条款。
可是如今她拿出的这份离婚协议,只有单薄的一张纸,黑色的三号字体,只有短短的四五行,简单而又明了,没有任何繁琐的东西。
凌南霄终于知道了,原来离婚是这样简单的一件事,不需要财产分割,不需要弄得人仰马翻鸡飞狗跳,也不需要相互争吵伤害,只是一张纸,一句话,就可以划清两人的界限。
叶亦欢看他神色怔忪,咬了咬唇,扬起了一个单薄的笑容,将手里的笔放到他面前,“你先签还是我先签?”
他看着那支压在离婚协议书上面的笔,黑色的万宝龙钢笔,笔帽上镶嵌着一块蓝色的水钻,奢华而又内敛。
他还记得这支笔是他去年过生日的时候,她亲手送他的。那时他对她真的是厌恶至极,即便是过生日,也是跑出去和朋友们鬼混了一夜,接近凌晨的时候才回来,她为他亮着灯,躺在沙发上等他回家。
可是他回来了,却也没有要和她亲近的意思,甚至都没有多看她一眼,径直回到了书房。许久之后她才小心翼翼的敲开他书房的门,殷切而又开心的把那个包装精致的钢笔递给他,他到现在都记得她当时的眼神,水汪汪的的眼睛像是麋鹿一般无害,期盼着能得到他的一句赞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