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亦欢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她才擦掉眼泪走到蒋静心的病床榻前。
即便是人到中年,蒋静心却仍然有着掩不住的风姿绰约,皮肤依然紧实有弹性,柳眉修的很细,透着一分凌厉和尖刻,可以轻易地看出她年轻时的貌美娇俏。
她是榕城乃至京都都出了名的经济师,投资分析师,出身于常春藤的商科高材生,行事果决,雷厉风行,敏感而多疑,不少大公司和上流社会的人都来找她做理财分析,向来都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培养出凌南霄这样的儿子一点也不奇怪。
凌南霄其实是长得像母亲多一些,遗传了蒋静心锐利有神的双眼和削薄的嘴唇,也难怪会那样英挺俊逸。
都说爱屋及乌,这是他的母亲啊,是生他养他的人,她又怎么可能下毒去毒害他的母亲呢?
她的眼眶又温热起来,随即仰头吸了吸鼻子,病床榻上的蒋静心却忽然痛苦的嘤咛一声,声音黯哑道:“水……”
叶亦欢一惊,急忙擦掉眼泪,小心翼翼的将她扶起来,又倒了一杯温开水端在蒋静心面前,轻声道:“妈,水在这儿。”
蒋静心原本还没有清醒,可是听到她的声音后却猛地瞠开了双眼,她刚睁眼,眼睛还泛着红,可是眼神却又恨又毒,死死地盯着叶亦欢的脸。
叶亦欢被她这样冷厉的眼神看得心上一惊,刚想把水杯往她面前递一递,蒋静心却劈手夺过她手上的杯子,照着她的头上就砸了过去。
“啪”的一声,玻璃杯直直的砸在了叶亦欢的额头上,一杯水都泼在了她脸上,有些微烫的感觉,可是她没感觉到,只是觉得额头上有阵阵的锐痛。
她只觉得有些晕,抬手抹了一把,竟然摸到了一把粘稠滑腻的鲜血。
“你还嫌害我害的不够?是不是看我还没死,所以又想给我下毒?啊?你年纪不大,心怎么这么黑!”
蒋静心才刚醒来,半靠在床榻头指着她便破口骂道,她骂的又急又冲,就连指尖都在不停的颤抖,捂着心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她一睁眼就看到叶亦欢端着杯子在她面前,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想到了她那天给她端果汁的事,下意识的就联想到叶亦欢是没有得手,所以想再害她一次。
拎着早餐回来的凌南霄,一推开病房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的母亲靠在床榻头,指着叶亦欢破口大骂着,而那个女人则捂着额头,满头满脸都是水,地上还有一个碎了的玻璃杯。
凌南霄心上一惊,扔下早餐就冲到了叶亦欢的面前,看着鲜血从她捂着额头的指缝里渗出来,几乎心跳都快要停止了。
“你怎么样?啊?是不是伤到哪儿了?”
他扳起她的脸,叶亦欢却低着头不肯就范,凌南霄的脸上又急又心疼,一把扯下了她的手。
白皙光洁的额头上有一个指节长的伤口,触目惊心的鲜血还在不停地流出来,血液混着水渍在她的脸上蜿蜒着,显得刺目而又惊心,就像是染了血的彼岸花,妖冶而凄厉。
叶亦欢满手满脸都是血,凌南霄被她这样的状况震得竟有些手足无措,急忙掏出手帕捂在她的额头上,抬头冲蒋静心薄怒道:“您这是想干什么?”
蒋静心本来也被吓得不轻,可是看着儿子这么护着叶亦欢,心头那股怨气却又忽然冲了上来,硬声道:“我怎么了?她要给我端水,我哪知道那水里有没有下毒!”
“那您也不能用杯子砸她!她再怎么样也是您儿媳妇!”
凌南霄回头怒气冲冲的剜了母亲一眼,拥着叶亦欢的肩便要出去,蒋静心却又叫了他一声,“阿霄,你怎么能为了这个女人和妈妈顶嘴,你……”
“她是我的女人!要打要骂也只有我能来!”
凌南霄扔下这句话,搂着叶亦欢的肩便转过身,她却侧身躲过了他的触碰,转头大步的向外走去。
脸上手上都是粘稠的血液,辛甜的铁锈味弥漫在鼻息间,刺激的她几欲作呕,温热的液体不停地流出来,她分不清是眼泪还是血迹,心里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越走越快,医院走廊上的人都侧目打量着这个满脸是血的女人,纷纷为她让开道路。
“叶亦欢,你站住!”凌南霄小跑着追上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猛地将她拽到了自己面前。
他用力太猛,叶亦欢几乎倒在了他的怀里,他这才看到她的样子,鲜血几乎淌了大半张脸,睫毛湿漉漉的,分不清是血还是泪,眼泪流了满脸,混杂在血液里,顺着下巴滴下来。
凌南霄从来都没见到过她这样触目惊心的样子,一时间心上又疼又急,按紧她的伤口便拽着她走向外科。
他带着她进了科室,手帕拿下来的时候,伤口还在不停地冒血,她的眼睛通红,可是却已经不再哭了。
他看着医生给她消毒上药,消毒水浸在她伤口上的时候,她疼的都闭上了眼睛,紧紧地咬着下唇不肯吭一声,饶是凌南霄平日里强势霸道惯了,可是看她疼成这样却还强忍着,竟也有些不忍心看。
直到医生将她脸上的血迹都擦干净,他看着她清丽苍白的脸色,这才声音暗哑的问了一句,“她要不要缝针,以后会不会留疤?”
那道伤口就在左眉上方,虽然不长却很显眼,如果留了疤,以后一定难看死了。
“好在伤口不深,不需要缝针,保护得好了也不会留疤,最近洗脸洗澡都要注意,不要沾水,等结了痂也要注意,不要把痂泡了水,不然就容易留疤了。”
他一字一句都仔仔细细的记在了心里,可是再看向她,却是一副平静漠然的样子,好像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
受伤的明明是她,可是他却比她还要紧张,还要疼。
伤口很快就包扎好了,光洁的额头上被贴了一块四方形的纱布,碍眼而又刺目。
凌南霄跟着她从科室里走出来,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面无表情的向前走着,他受不了她这样沉默不语的态度,一步冲上去拉住了她的手臂。
叶亦欢抬头定定的看着他,“你还有事吗?”
“你跟我妈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拿杯子砸你?还有,你是傻子么?她砸你,你就不会躲开?”
他的语气又气又急,明明是想关心她的,可是到口的话却变了味,竟是一副训斥的口吻。
叶亦欢看着他愠怒的脸色,忽然就轻轻的笑了,蒋静心那杯子扔过来的突然,她甚至都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砸了,可是到头来却成了她的错。
她突然觉得好累,不想说话,不想解释,什么都不想去做了。
“那你想听我说什么呢?”她仰头看着他,澄澈的眼底竟如一汪死水,“是我错了,我不该无事献殷勤的跑来照顾她,她杯子砸过来的时候,我应该飞快的躲开,被她砸了,是我的不对,凌少,我向您母亲道歉。这样说,你满意了吗?”
她说的太过平静,凌南霄被她的一句“凌少”击的心上一震,甚至被她平静的态度搞得有些慌乱,抓着她的手也松开了。
他一松开她的手,她就转身向楼梯的方向走去,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一路小跑的逃离了这个地方。
而凌南霄就这样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竟忘了追上去。
叶亦欢从医院出来后便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走着。
额头上不时还会传来阵阵锐痛,可是却都比不上心上的痛。
她一直以为蒋静心只是不喜欢她,却没想到原来蒋静心已经对她厌恶怀疑到如此程度。可是别人怎么看她,她一点都不在乎,她在乎的是凌南霄怎么看她,他昨天让她给申恬道歉,今天又来指责她,他从来都没有相信过她,哪怕只是一点也没有。
都说婚姻是建立在信任的基础上,可是他们之间的基础早已腐烂崩塌,这样的婚姻,真的还能继续下去吗?
叶亦欢仰头看了看晦暗的天空,入冬了,不仅气温变得低冷下来,就连晴天的日子也渐渐变少了。
她摇头兀自笑了笑,正要过马路,身后却忽然传来了“嘀嘀”的喇叭声。
叶亦欢闻声转头,身后停着一辆黑色的卡宴,驾驶座的车窗缓缓降下,随即便露出了邢漠北温润隽逸的俊脸,淡淡的冲她浅笑,“叶老师,你去哪儿?我送你。”
他的语气还是和以前一样醇和温然,那天的表白好像从来没发生过一样,他们之间还是老师和家长的关系,从来没有过什么俞越之情。
叶亦欢停下脚步冲他笑了笑,“邢先生……”
然而她刚刚开口,邢漠北的眸光却倏然凌厉,随即便推门下了车,大步上前审视着她的包着纱布的伤口,语气也随之凛然,“你受伤了?怎么回事?难道是凌南霄对你动手了?”
就连一个外人都先想到她受伤是因为他,叶亦欢苦涩的牵了牵嘴角,摇头道:“跟他没关系,是我自己不小心磕的。”
邢漠北看她的样子就知道肯定不是这么简单,可是她一脸不想多说,脸色苍白的几乎没了血色,整个人都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他实在是没有办法放心她一个人。
他说着便把她拽上了车,动作又快又决然,有着一种从未有过的霸道,叶亦欢只是片刻的愣神,再反应过来已经坐到了她的副驾驶上。
“邢先生……”
叶亦欢转头瞠大眸子愕然的看着他,邢漠北却已经不由分说的发动了引擎,他大约是正值盛怒,油门一踩,车就像是离弦的箭一样飞了出去。
即便是再温文尔雅的男人也会有自己强势的一面,就如同此时的邢漠北一样,薄唇紧抿,脸色凛然,甚至隐隐还带着一抹隐忍的怒气。
他这个样子,叶亦欢还是第一次见到,虽然没有凌南霄生气时那么冷戾,可是那股周身散发出的森寒也仍然让人心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