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她去了这么久不回来,他有多焦急,上次的危险还历历在目,她的手机都没有带,他好怕这一次她又遇到危险,可他更怕的是万一找不到她怎么办。
他抱了她许久,直到自己的那颗焦灼不安的心终于平复才来之后,他才缓缓地松开她,望着她澄亮的眼,嗓音低哑的问道:“你去哪里了?”
叶亦欢低头在手机上打字,“我……去打水的时候遇到了小瑜,她受伤了……我去看看她。”
“小瑜受伤了?严重吗?”
“还好,只是烫伤,有人陪着她,我就回来了。”
她扶着他坐到床榻上,又替他脱去了外套,打理好周围的一切便准备去穿外套。
凌南霄倾身过去,伸长手臂拉住她,眼中带着一抹失落,“你要走了?”
叶亦欢点头,这么晚了他也该休息了,她还不走,留在这里做什么?
“不要走!”凌南霄拉着她的手,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幽深的眸子中满是恳切,又重重复了一遍,“不要走!留下来陪我!”
她还是在犹豫,过了这么久,她可以留下来照顾他,可是对于这样时时刻刻呆在一起的亲密,却觉得有些别扭。
凌南霄像是看出了她眼中的顾虑,手上稍一用力就将她拽到了自己面前,叶亦欢一下扑到了他的身子上,压住了他受伤的腿,他痛的倒抽一口冷气,却没有放开她。
叶亦欢慌忙从他身子上爬起来,手忙脚乱的替他检查,他却暗自一笑,故意摆出一个很疼的表情恶声道:“你刚刚压到我了,现在病房里连人都没有,让你留一晚上有这么为难你吗?”
他手上腿上都带着伤,叶亦欢不敢轻易乱动,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碰到了他的伤口,只好背对着他缩在床榻边,岌岌可危的像是下一秒就要掉下去了一样。
凌南霄尽量给她让出地方,看她占据着那可怜的一角,又想到了他们还是夫妻的时候,她在双人床的大床榻上也是这样,一点都不敢僭越他的界限。
她这样小心翼翼的模样,真的是让他心疼。
“叶亦欢……欢欢……”
凌南霄坐起身,一把拉住她,蹙眉不悦道:“你去哪儿?”
都这个时候了,她不会还要回去吧?
叶亦欢无奈的指了指病房里的独立卫生间,示意自己是要去清理一下,不然这样黏黏腻腻的怎么睡觉?
他这才松开了她的手,看着她走进卫生间,自己又躺回了床榻上。
枕头上落了几根她的头发,他带着笑捻起来,将长长的发丝绕在自己的指尖上,就像是整个人都被她绕住了一样。
叶亦欢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的时候,“你也去清理一下吧。”
真是越想越乱,她烦躁的闭上眼,有些郁卒的往他怀里靠了靠,不知是在寻求温暖还是在告诉自己,她想要放弃的想法是值得的。
明天的事就交给明天去想吧,今天就把今天过好。
这一夜真是凌南霄离婚后睡得最好的一晚。
她走了之后,他总是浅眠,有时睡梦中都会被惊醒,之后就是整夜整夜的失眠,倒一杯酒坐在阳台上从月明星稀看到曙光东升。
他记得她以前也常常坐在这里看着外面,那时他不知道她在看什么,总觉得她是在扮什么小清新,小忧伤,知道他看遍了她看过的风景,才知道她的心曾经有多么寂寥。
可是还不算太晚,不是么?
至少现在她还在他怀里。
蒋静心去桃城参加研讨会,凌南霄又偷偷遣走了护工王江,借口没人在身边照顾,一定要让叶亦欢留在身边。
虽然说男人都天生带着三分孩子气,可她从来都不知道凌南霄是一个这样孩子气的男人,把她抱在床榻上不让她离开,非要她答应下来最近都会来照顾他,并且在医院留宿,这才放开她。
重伤在身的凌南霄,大少爷脾气变得更甚,恨不得把她拴在裤腰带上才安心,一刻都不许离开他的视线。
她对他简直是无可奈何,趁他午休的时候才得了空子能回叶小瑜家取一些衣服和日用品。
然而她没想到会在楼下碰到邢漠北。
一段时间不见,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英挺隽逸,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呢大衣,只是神色中少了一分温润,多了一分清冷和疏离,他的车停在叶小瑜家楼下,整个人半靠在车身子上,垂着头,剑眉蹙起,环起手臂似乎在思忖什么。
她拎着东西走上去,缓缓地开口,“漠北。”
邢漠北这才抬起头,对着她凝视了半晌,眼中隐着一抹思念的光,放下手臂,站直身子笑了笑,“你回来了。”
“嗯。”叶亦欢点头,迟疑道:“你……有什么事吗?”
他定定的看着她,脸上有些抱歉,语气沉沉道:“那天跟你说的话太重了,我是来跟你道歉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生活,我是希望你能过得好,但我不该用自己的标杆去要求你,对不起。”
他那天也是太气了,才会说出那样的重话,事后想想也觉得很后悔,好几次都想给她打电话道歉,后来想想,觉得还是当面说出来会比较好。
她这块璞玉是他发现的,他想要让她重绽光芒,想看她重拾自信。他不否认他有私心,从挖掘她那天起,他就希望能成为站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分享她的成功。
可他的想法终究是他的,他不是凌南霄那个能让她放弃一切的男人,所以她怎样做选择,他也只好遵循她,祝福她。
叶亦欢怔怔的看着他,有感动也有愧疚,其实不是他狭隘,而是她狭隘。他太豁达,一心想让她看看外面的世界,可她却只贪恋眼前的风景。
“对不起,漠北……是我辜负了你的期望,我也很想去参加比赛,可是我不能置他于不顾,毕竟,如果没有他,现在变成那样的人可能就是我了。”
她的声音带了一些哽咽,邢漠北弯唇浅笑,抬手搭在她的肩上用力按了按,似乎在给她身子中注入勇气一样。
邢漠北的眼神落寞,可是眼角眉梢都是温润之意,“我知道,中国有句老话叫做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而且他还是你爱的人。
他的话里难掩失落和寂寥,又怕叶亦欢听出来,转身拉开车门,从车上拿出一个纸袋递给她。
叶亦欢接过来,有些好奇的问:“这是什么?”
“隐形助听器。”邢漠北笑了笑,“听说美国前总统里根和布什用的都是这个牌子,所以我按照凌总的听力损伤程度,托朋友从美国带回来的,我想凌总应该不是很愿意见到我,你帮我带给他吧。”
他不是那么胸襟坦荡的君子,对情敌也能做到这么大度。如果非要说出他的私心,他只是想让凌南霄早点康复,这样叶亦欢也就不会放弃比赛了。
虽然本意有些自私,可他终归是没有恶意。
叶亦欢也没想到他能做到这样,愕然而又感激的望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什么都别说了。”他总是能一眼就洞穿她的心思,抬手替她将耳边的碎发挽好,温声道:“时间不早了,我该去学校接乔了,你也去吧。”
“好,那你路上小心。”
他说完便转身子上了车,迅速发动引擎离开了。
其实他哪需要去接什么孩子,他只是怕继续看着她水晶一样的眸子会做不到那么大方,怕他下一秒就会忍不住吻住她,强行带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叶亦欢站在原地看着他黑色的卡宴绝尘而去,手里的袋子却像是有千斤重一样,喉头就像被哽住了,憋闷的她想大声叫出来。
她不知道邢漠北如果自私一点,她心里是不是会好受一些,可他偏偏处处为她着想,而她却一再的辜负了他的信任。
她欠邢漠北的情谊和恩义,或许这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回医院的路上,叶亦欢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手里拎着一大袋子衣服,慢慢的往凌南霄的病房走,然而她刚推开他的病房门,就有些愣住了。
病房里一片狼藉,地上到处都是水和玻璃渣子,热水壶也碎了,凌南霄的拐杖东倒西歪的扔在地上,他本人则冷着脸坐坐在床榻上看着眼前的一切。
叶亦欢吓了一跳,扔掉手上的袋子便去看他有没有受伤,焦灼道:“这是怎么了?”
他这才看到她的人,有些恼怒的甩开她的手,仰起脸质问道:“你去哪了?”
他不过是浅睡了一个午觉,醒来之后就发现她人不见了。他以为她只是出去转一转,可是等了她半天都没回来,便想着倒杯热水喝,右手还不能动,可是左手去端热水壶的时候一下拧了筋,她走时才烧好的沸水一下泼洒在了他的手背上,他直接就把手上的热水壶扔了出去,热水壶一下撞到了墙边的拐杖,病房里霎时变得一片狼藉。
应该是发出了很大的动静,因为有医生和护士都以为出事了,慌慌张张的闯了进来,可是都被他给骂出去了。
反正他也听不见,聋了也挺好的,世界清静无比。
可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无能,就连倒个水都能烫到手,跟一个废人没什么区别。
叶亦欢也不恼,只是在纸上写了“我回去取点衣服”,拿了扫帚和拖把就开始清理一地的玻璃和水渍。
“碎玻璃没清理干净,千万不要光脚沾地,不然容易受伤的。”
她又在纸上写下叮嘱他的话,凌南霄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仍然有些不耐道:“下次离开的时候记得留个字条什么的,省的又让人以为你是被什么人绑架了,还要浪费感情担心你半天。”
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她都不知道他有多担心。
叶亦欢顺从的点点头,心里却有些想笑。明明就是在关心她,可是还偏偏要嘴硬,这个男人难道一辈子都要这样么?
她转头从纸袋里拿出那个装助听器的盒子,凌南霄蹙了蹙眉,问她,“这是什么东西?”
“助听器啊,你现在听不到,戴这个应该会好一些吧。”
她对着说明书看了半天,终于学会了怎么使用,拿起其中一只递给他,在纸上写道:“你试试看,看有没有用。”
“不试!”
凌南霄一把挡开她的手,眼神厌恶的瞪着那个小巧的耳塞,就像是在看一只淬了毒的虫子一样,充满了抵触和鄙弃。
他到底也是个男人,走路不方便什么的他也就认了,伤筋动骨总有好的时候,可是现在连听个声音都要借助这些器械,简直是彻底让他坐实了他已经变成了残废的事实。
让一个顺顺遂遂骄傲了一辈子的男人戴助听器,就好比是告诉了一个断了腿的球星以后只能参加残运会一样。
董事会那些老头子七老八十才戴这种东西,他才三十岁,就已经变得这么无能了吗?
何其羞辱,何其残忍?
聋了就聋了,哪怕是让他一辈子听不到声音,他也不想承认自己废了。
叶亦欢也有些急了,她知道戴这个东西有损他男性自尊,可是现在不是计较那些的时候,无声的世界她虽然没有体会过,可是也知道那是多么无助又可怕的,她不想让他一直都沉浸在那样的世界当中。
“你试一试嘛,听得见总比听不见要好吧!”
她把本子上的字给他看了一眼,随即便倾身过去想把助听器给他戴好,可是凌南霄却一把推开了她,让她一下跌坐在了椅子上。
“我说不戴,不戴!你听不懂吗?”他声色俱厉的冲她吼,可是却不像过去嫌弃她的那样,反而是多了一分脆弱和隐忍,抖动的眸子像是一条裂了缝的玻璃,下一刻就会碎成一地。
听不见就听不见了。为她变成这样,他从来都没有后悔过,只要她好好地,只要身边有她在,这些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