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醒过来的时候,江慕槐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一双温暖的小手紧紧地抓住……思维在那一刹那就全部恢复了。
“小……羽?”江慕槐努力地睁开眼睛,跟往常一样,无边无际的黑暗,看不到一点光。可是,一个天籁之音似乎马上就点亮了自己的全部光明。
“我在,慕槐……”
斯羽紧紧地抓住江慕槐的手,往自己的脸上靠,从自己的额头到自己的眼睛,从自己的眼睛到自己的鼻子,从自己的鼻子到自己的嘴,再到自己的脸……
“慕槐,你感受到没,你的小羽。这是她的额头,这是她的眼睛,这是她的鼻子,这是她的嘴,这是她的脸……”
被斯羽紧握的那只手,在斯羽手的引导下,颤抖着又摸了一遍,那双呆滞的眸子中突然出现了一滴晶莹的东西,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小……羽……”
“是我,慕槐,是我。”
慕槐的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胸口依然一波接一波的痛,让他的面部表情突然变得抽搐,他下意识地抓紧了自己左胸的衣服,呼吸又变得急促。
还是那只小手,温暖的柔软的小手,轻轻地移了过来,在他的胸口上,有节奏地慢慢划着圈,那个柔柔的声音同时也在耳畔响起:“慕槐,你不要激动,尽量放松自己。我会一直在这里,陪你……”
江慕槐的手立刻准确地盖住了那只划圈的手,他深吸了一口气,说:“小……羽,你……为……什么……要……回来?”
“因为,它……”斯羽轻轻地在那个乱跳的地方点了下,又把盖在自己手上的那只手牵着摸到自己的心脏处,“和它,一直在呼唤。”
“你……不该……回来……”
“你不要再说了,你现在很虚弱。你听我说,我在美国见到了齐晓宁,她把什么都告诉我了。我几乎一天都没有停留,甚至没来得及参加BEN的婚礼,就回来了。”
“BEN……”
“是的,BEN,就是那个差点当了我丈夫的人。两年前,我回美国就跟他说清楚了。他是个典型的美国人,他很理解我,我们后来成为很好的朋友。一年前,他找到了自己的真爱,所以……”
“小……羽,你……真傻……那么……好的……男……孩子……”
“傻的是你,不是我。你以为你把我推给另一个男人,你就高尚了,就伟大了。你,你差点让我成了非洲野人……”斯羽装做嗔怒。
“小……羽”江慕槐伸出另一只手,想去摸斯羽的头发,可没有焦距的眼睛让他的手只能在空中无助地乱抓。他苦笑了下,说:“看看……这……就是……现在……的我,连……一个……最……简单的……动作……也完……不成……”
斯羽一把抓住他的手,然后放在自己的头发上,说:“看,这不就完成了?”
“可是,我……这辈子……可能……都……没法……陪你……看朝阳,……看……落日了……”
“那就让我陪你看,让我给你讲……”
“也许……我……也……听不到……”
“那就让我在你手上写字……”
“小……羽……”
“告诉你,江慕槐,你不要再想推开我。我这辈子上过你几次当了,不会,也不可能再上当。慕槐,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啊,我们已经分开了整整十年,不要再浪费时间了。你现在只有一个选择:好好地,让我来陪你,一……辈子……”说到最后三个字,斯羽的脸红了,声音也低了下去,看着一边还若有所思的江慕槐,斯羽又提高了声音,在他的左耳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江慕槐,你耍赖,你故意装听不见……”
江慕槐的嘴角向上牵了牵,慢慢地说:“小……羽,刚才……你说的……最后……几个字,我……真的……没听……清楚……”说着,又下意识地按了按左耳中的助听器。
“反正,我说过了,不会重复。”斯羽撅着嘴,一脸无赖状。回头看了看江慕槐没有焦距的眸子,心中划过一丝尖锐的痛,要是,他还能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该有多好……
“小……羽,其实……我……真的……觉得……你……陪我……这样……一个……废……”后面的物字还未出口,嘴巴已经被一只湿润的小手紧紧捂住了。
“慕槐,你不是。过去不是,现在不是,将来更不会是。你是我的爱人,是PETER和ANNA的爸爸,没有你,我们就不会有一个完整的家……”
“家……”江慕槐的眼睛再度湿润了。有多少年,自己没有想过这个字,没有感受过这个字了。有爱才有家,他的手悄然攥紧了斯羽的。
“是的,再过两个月,等孩子们放暑假了,我爸和陈姨就会带他们回来,到时,这儿就是我们的家了。你每天就负责跟他们玩。我告诉你,这个工作很难,他们……你到时就知道了。我呢,就负责做饭,在一边看你们玩。到了傍晚,我就推你一起去看落日。晚上呢,由你负责给他们讲故事,哄他们睡觉。我可解放了。这十年,我都不知道是怎么过的……”
“小……羽……谢谢你!”
“谢我什么?谢我替你生了两个讨债鬼。哎,你高兴得太早了,到时你就知道了,那时候,你就会反过来怪我的……”
江慕槐突然一把搂过斯羽,放低了声音轻轻地说:“小……羽,我……真的……要……感谢……上天,感谢……它……把你……重新……送给了我,还有……两个……那么……可爱的……孩子。”
“可是,我不喜欢它。它让你……”斯羽突然一阵心酸。
“比起……我……获得的……那些……实在……算不了……什么……”
“慕槐……”斯羽紧紧地抱住江慕槐的腰,泪涌了出来,打湿了江慕槐的衬衣。
过了好久,江慕槐才摸索着替斯羽擦去脸上的泪,对斯羽说:“枕头下有一个信封……”
斯羽从江慕槐怀中抬起头,就看到了那个信封,她伸手拿过,取出里面的东西。上面的两页,她很熟悉,那是当年,她托狱警交给慕槐的信,可下面的几页,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黑色圆点,就不知道是什么了。
斯羽狐疑地看着那几页纸,“小……羽……看到没?”
“看到了,可是,这是什么?”斯羽把那几页纸递到江慕槐的手上,江慕槐熟练地摸到那些圆点,迅速地往下摸,一边摸,一边念:“我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来照顾你,和你一起度过人生中后面所有的时光。我们在一起看朝阳,看落日,一起给孩子们讲故事,带他们到处去游玩……”
斯羽突然就明白那是什么,那是盲文。慕槐,而今只能用这样的方法来读她的信了……
“当年……我……提前……学习了……盲文……还请人……把你的……这封信……翻译成……盲文……小羽……如果……没有……这封信……我不知道……这两年……怎么过得……下来……谢谢……你……当年……写了……这么一封……信……”
斯羽的泪再一次奔涌,她紧紧地抓住那双还在摸索的手,大声地说:“再不用这样了,慕槐,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眼睛,我就是你的耳朵!”
“我……还有……一些东西……要送给……你……”过了好一会,慕槐突然说。
“是什么?”
“你……看到……我床头……有一个……水晶球……没?”
“看到了。”
“你过去……转一转……那个球……”
斯羽照着江慕槐说的,走到水晶球面前,转动了几下,忽然看到床边上的那个壁橱应声而开。
“现在……你走到……那个壁橱……边上去,会……看到……一个……保险柜。”
斯羽走过去,果然有一个保险柜在壁橱里。
“打开……它吧。以前……有……瞳孔……识别……系统,我的眼睛……就……换了设计。现在……只用……密码……就能开。密码……是……你的生日……”
斯羽狐疑地按下几个键,保险柜的门开了。触目所及,是三个大小不一的盒子。
“你把……那三个……盒子……都……拿出来……吧。”
斯羽依言照做。
“打开……那些……盒子……吧。”
第一个最大,打开,里面是满满一盒信。斯羽随手拿起一封,打开,原来是自己当年写给江慕槐的信。
盖上第一个盒子,再匆匆打开第二个,里面有一条手工编织的围巾,一双手套,一条领带,一个领带夹,一瓶红花油……全是当年自己送给慕槐的……
斯羽的手已经在颤抖了,她揭开第三个,也是最小的一个盒子,里面只有两样东西,一样是她的照片,大学时在教学楼前照的,年轻的脸上笑意浓浓,另一样,是6颗小巧精致的紫色的幸运星。“看到……那些……星星……没有……”
“这是什么?”
“打开……它们……”
斯羽迅速地拆开,其中一个,上面,是盲人的凌乱的字迹:毛里求斯,路易港,平安……再拆开一个,同样是盲人凌乱的字迹:下一站,印度,好好的……
“这……两年,加上……你本来……准备……要去的……印度,你……一共……去了……6个……地方,每当……知道……你要去……的时候,我……都会……折一个……星星,他们说,这样……的星星,代表……平安……和好运……我想……现在……是……送给……你的……时候了……”
“可是,你怎么知道……”
“JOHNSON……是我……多年的……朋友……”
“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不……”
“你……生活……得……很快乐……不是吗?”
斯羽迅速地抱起那三个盒子,走到江慕槐的身边,一把抱住他,“没有你,我永远不会快乐!”
“我……也是……”江慕槐喃喃地说,紧紧地,紧紧地搂住了斯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