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晕染着整片天空,初秋的夜里,风有些寒凉。
裁缝铺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伴着因年久而发出的吱呀声,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跨出门槛。
其中一人着灰色布衫,两鬓斑白的发丝清晰可见,眉头轻蹙,棱角分明的脸庞上隐约透着一层厚重的沧桑感。
另一人着一袭墨绿色锦缎长衫,看似年轻一些,却也有些许银丝藏在黑发之间。
“今日多谢你前来相助,日后若有机会,洛某必定还你这个人情。”
穿灰色布衫之人双手作揖,对着面前的人表示感谢。
“不必了,眼下看来你能活到何时都未可知,我可不指望你还我的人情。”
较年轻之人瞥了他一眼,扭头看向夜空中的一轮明月,脸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可眼神里却有着难以掩饰的担忧。
洛天铭看着轩辕煜的侧脸,没再应声,或者说,他也不知该如何接下他的话。
“我说,你真的打算一辈子守在这个裁缝铺?”
轩辕煜继续说道,目光仍旧停留在空中的明月上,逆光的半边脸在夜色里更显昏暗,让近在咫尺的洛天铭也难以看透他此刻的神情。
“若是可以,我自然希望守着这方净土,过这平凡日子。”
洛天铭的话似乎只说了一半,可眼前的人却听到了他未说出口的另一半。
一声不易察觉的轻叹,一瞬间被风吹散。
轩辕煜回头,迎上洛天铭的目光,却出奇地发现,温柔的月色下,他的眼神里只有坦然和释怀,竟找不到半分惧怕和慌乱。
几十年了,他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我会回去想想办法,改日再来。”
丢下一句话,轩辕煜最后瞥了一眼洛天铭,索性转身离开。
洛天铭立在原地,盯着轩辕煜的背影良久,直到那背影逐渐和夜色融为一体,方才转身准备回去,然而转身的瞬间,腿部刺骨的痛就让他的行动变得吃力起来。
入秋后的天愈发的凉了,他的腿疼病也日益严重。
无奈的摇了摇头,他这把老骨头,不知还能撑多久。
寂静的夜色不时地散发着清冷的气息。
两个身影小心翼翼地沿着一道围墙走到一扇紧闭的门前,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快速闪了进去,一人转身正欲将门关上,背后却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还知道回来。”
婔红的背一瞬间僵在原地,正要关门的手也停在半空中,她慢慢地扭头看向笔直地站在她身边的洛亦枫,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身后正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坐着的洛天铭。
她小声地叹了口气,还是轻轻地关上了门,转身朝着洛亦枫吐了吐舌头。
“我自是知道你们会贪玩,却未想竟这样没有分寸,你娘如今身体未愈,怎还让她为你们担心。”
洛天铭坐在桂花树下,盛开的桂花在月色中更显娇俏,却怎的也显出洛天铭周遭的落寞,他的身影也融在夜色中,同样让站在门口的二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是本该严厉的教训他们才对,如今却更多的是无奈的语气,让婔红的心莫名的一紧。
“爹,我们今天——”
“我们今天太贪玩儿了,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婔红刚想将今日之事言明,却被洛亦枫打断,她扭头去看他隐在暗夜里的侧脸,却看不太清他脸上的神情。
“罢了。”
洛天铭起身,朝着门口二人的方向轻叹一声。
“没事就好,你娘她也该放心了。”
说罢,洛天铭缓缓转身,向屋内走去。
屋里的灯还通亮,想是为了等他二人回来,爹娘也尚未休息。
婔红望着洛天铭的背影出神,平日里她只道是自己长大了,此刻却突然发现,爹的背竟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微微的弓起,腿脚似乎也不如从前的矫健了。
原来爹娘也不似从前的年轻了。
“怎么不跟爹说实话呢?”
她缓了缓神,拉住洛亦枫的衣袖问道。
“如今娘患病未愈,何必再让爹多添愁绪,不如你我先去调查一番再说不迟。”
“也好,”
她低头思忖,如此还可替爹娘分担烦忧,
“日后我定当尽力去查。”
她又抬起头道,目光炙热。洛亦枫迎上她的眼神,看到了她眼里闪烁在夜色中的真诚与恳切。
“好,不过你要应允我一事。”
他轻轻地刮了刮她的鼻子,笑着将双手搭在她肩上。
“何事?”
“切莫只身一人去调查此事,万事皆要先与我商量。”
“好。”
不知是否夜色甚浓的缘故,他不曾发现她应允他时眼底闪过的心虚。
“好了,快进屋去吧。”
半晌,他笑着摸摸她的头,满眼的温柔。她也没有再出声,垂下眼帘,转身向屋里走去,洛亦枫盯着她的背影良久,才跟上她的步伐,一起进了屋。
这一夜,注定有人难以入眠。
洛天铭静静地坐在床榻边,望着床上脸色苍白的女人,岁月似乎对她绝情了些,几道明显的皱纹不客气地印在她脸上,两鬓自然垂着的长发中,几缕银丝清晰可见。她半闭着眼,同样望着洛天铭,有气无力的模样说明了她此刻并不好过。
“孩子们回来了吗?”
叶青雯的声音很轻,轻到洛天铭不敢有一丝分心,才能勉强听清她的话。
“回来了,放心吧。”
他伸手替她掖了掖被子,眼神里的担忧和心疼就快要溢出眼眶。
“那就好,”
叶青雯长长地舒了口气,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有些事啊,你不说我也明白,这些日子,就少让他们出门吧,我的病,我心里有数,倒是你,以后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还有好好地护着孩子们。”
洛天铭认真地听她说着,她虚弱的样子实在刺痛了他的心。
“别胡思乱想,你好好养病,一切有我在,你就放心。”
“一把老骨头了,还要逞强。”
又是一阵叹息,叶青雯缓缓地合上眼,洛天铭也没有再说话,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沉沉地呼吸声便充斥在房间里。
房门外,婔红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她本想来看看娘睡了没有,却不料听到爹娘的对话,她隐隐地感觉到他们语气里的无奈,甚至还有一丝无助,引得她只一阵心疼。
从前听街坊们说爹年轻时也是闯荡江湖的人物,她自当是一句玩笑,回想起傍晚发生的事,她想,如今怕是真的有什么危险的事缠上了他们一家。
娘突然地生病,还有莫名其妙的被埋伏。
她早晚会查个水落石出。
月光渐渐地黯淡了,风也加大了力道,吹进屋里一阵难以抵挡的寒冷。
紧闭的门前已不见了那抹略微单薄的身影,只剩一地寂寞的月光。
洛亦枫站在另一边房间的窗前,透过半开着的窗,目睹了那身影来了又去,直到那身影消失了很久,他才回过神,下意识地抬手想关上窗,不料一阵痛感袭来。
他皱起了眉头,硬是用那受伤的手臂关上了窗,一抹刺目的猩红又晕染了他的衣袖。
不自觉地想起傍晚发生的一切,他只觉得背后一阵寒凉,好在她并无大碍。
洛亦枫转身走到床前坐下,脑中浮现起一个熟悉的背影,桂花树下,清冷的月光下,那向着屋内走去的背影。
原来不知不觉中,他也渐渐老去了,那一刻的他,不过只是一个担心孩子安全的父亲。
一种复杂的情绪堵在心头。
许是累极了,他不想再想其他,一个侧身躺下,任凭伤口处传来阵痛,和衣而睡。
痛点也好,他想,如此才能让他更加努力地去保护他所在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