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是火焰一边是海水。与税收增长相反,居民收入与消费者信心都在下降。2008上半年城镇居民家庭可支配收入增长率由2007年的17.23%大幅下降到 14.4%,扣除物价上涨因素后,可比增速由12.6%回落到6.3%。农村居民纯收入增速放缓情况与此类似。收入下降之后消费本应随之下降,但我国出现了消费与存款同时增加的情况,这种增加不是好消息,只是热钱增加、居民资产投资渠道被堵塞、通胀压力之下的被迫消费的无奈之举,注定无法持久。
消费者信心指数表明我国消费前景不容乐观。据商务部市场运行司监测,2008年上半年,我国千家核心商业企业零售指数同比增长20.1%,扣除物价因素,实际增长只有12.6%,比2007年同期回落1.7个百分点。2008年二季度消费者对当前经济状况的满意指数为90.3,分别比上季度和上年同期回落0.5和2.7个百分点。反映消费者对未来经济前景看法的预期指数为96.7,分别比上季度和上年同期回落0.8和2.6个百分点。2008年消费者对经济状况和走向的预期,购买耐用消费品的意愿,都比2007年低。
在企业遭遇困境、居民收入下降、消费者信心回落时,财政部发布政府税收收入大幅上升的喜讯,实在有些不合时宜。在中国经济走向市场化的巨大转变中,政府对于生产、资源的调控能力不降反增,在市场的名义下,优质、廉价资源被源源不断地输送到了“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同时政府不得不对遭遇困境的石油等企业提供巨额补贴,价格体制的扭曲与行政对市场的强大控制,真是几十年市场化改革的目的吗?
税收,还是税收
让人心焦的是,政府财政收入下降引发严厉征税潮,这对于刚有暖意的中国民营企业是当头一棒,严厉征税会成为压垮民营企业的最后一根稻草。
2009年5月22日,笔者收到一封网友来信,指出政府严格征税让企业人心惶惶。全信质朴简短,引用如下:
我是江苏的,我们江苏最近税务局召开全体企业法人开会,贯彻温总理的讲话,对税收要“应收尽收”,所以对所有企业的财务全部查账3年(2006~2008年)。据内部消息,税务部门是有罚税指标的,数额不小,现在是大家都人心惶惶,地方财政收入降低,入不敷出,像这种变相收款不知会重复到何时?
唯一可以安慰这位朋友的是,不仅江苏,很多地方因为2009年一季度财政收入下降,处于与江苏同样的不安之中。
保证2009年的财政收入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2009年4月13日下午,中国财政部网站公布了2009年一季度财政收支情况,收入减少而支出增加:一季度全国财政收入1.46万亿元,同比下降8.3%;全国财政支出12 810.92亿元,比2008年同期大幅度增加3 304.18亿元,增长34.8%。由于一季度的财政支出主要是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批准预算前的预拨款,预算安排的大量支出项目还在准备阶段,因此,历年来一季度支出额都比后几个季度要小。也就是说,政府面对的支付压力会增加,而不是减少。
中央财经大学税务学院副院长刘桓表示:“要完成全年增长9.8%的任务,接下来的8个月财政收入至少要实现18%的增幅。”一位原国家税务总局官员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为了尽可能完成税收任务,善于征税者已经被树立为标兵。2009年5月24日,江苏省省委机关报《新华日报》发表“张庄‘四轮齐转’冲刺财政收入双过半”的新闻,称江苏省盐城市盐都区张庄街道的干部,“对照财政收入计划,责任到人,挂图作战,实行‘征、管、协、护’四轮齐转,明确征收机关、稽查机关为主动轮,办事处为协税轮和村级组织为护税轮。每月召开征收人员财政分析会,请稽查机关参加,分析本月收入完成情况,从国税、地税入库的可比性,从税收征管摸底上分析企业纳税的真实性,从企业产销情况分析税收走势,同时安排落实下月的税收任务”。征税已经成为落实到街道、村庄,征税、稽查、街道干部齐动员的群众运动。
上述新闻会让处于寒冬中的企业战栗,另外,有几个增加政府收入的办法可能出台。
在严格征税的同时,扩大税基的提议出笼。如江西省瑞金市国税局工作人员称,他们不仅仅加强了对原有税源企业的监管,还准备扩大税基,缩小免税和税收优惠的范围,比如原来营业额在5 000元以下的企业免征营业税,调整后可能免征营业税的范围会变成营业额4 000元以下。
另外,税收之外的预算内收费可能增加。2008年全国财政收入已经有此苗头,税收收入大幅减少,“收费”不降反增。2008年非税收入为7 097.3亿元,同比增加1 427亿元,增长25.18%,占总收入的比例为11.57%;其中中央财政的非税收入1 704.51亿元,增长23.6%,完成预算的118.4%;地方非税收入5 374.8元,增长幅度为24.5%。
按照法规征税无可非议,但在经济紧缩期改变以往实际操作中的税收规则,如削减以往的税收优惠政策,或者预征未来的税收,事实上都会增加企业的实际负担。由于中国税制初定时,担心征管能力跟不上,实行的是宽税基政策,一旦应收尽收,很多企业将无利可图。
加强征税受影响最大的是中小民营企业,民营企业最怕的是查税。民营企业的财务状况通常欠缺透明度,而国有企业的财务状况在国资委有详细的账本。从2008~2009年的情况来看,政府对亏损的大型国有企业网开一面,面向国有企业的倾向型扶植仍未改变,政府给东方航空、南方航空等企业注资,银行还以巨额低息贷款的方式替这些企业买单,同时,政府积极财政政策的订单也主要流向了大型国有企业。很难想象,政府会对这些国有企业课以重税,除非政府在课税之前允许这些企业提高产品价格,把成本转嫁给消费者。但这与经济复苏的目标背道而驰。
加税对内销企业的打击重于出口企业,政府鼓励出口,重新提高出口退税税率,这等于变相增加了内销企业的负担,与扩大内需的政策针锋相对。
中国降税减费、扩大内需的改革遭遇财政收入拦路虎。政府的矛盾之处在于,要扶助企业走过产能过剩的严冬,减税是扩大投资与消费的必然之举;不过,由于大手笔实行财政刺激计划、扩大社会保障、企业赢利下降,导致政府财政收入迅速下降,不得不实行更加严格的征税政策,税务官员马不停蹄到各个企业,成为催税员。
此时加税是在经济复苏的星星之火上浇上一大盆冷水。在接下来的8个月,财政收入同比增加18%,意味着经济必须回到火热的2008年—看看现在各地的企业情况吧,这将成为压垮企业的最后一根稻草。
市场希望政府节约行政开支,从生产型增值税向消费型增值税全面转型,以减轻国内企业与消费者的负担。但对政府而言,行政改革困难重重,收效甚微,面对国内的巨额储蓄,最简单的办法是加大国债与地方债、企业债的发债量,也许2009年中国的财政赤字将远远超过预算,这将给日后中国经济复苏埋下隐患。
藏富于政府,还是藏富于民?关键在于资金的使用效率,以及对经济长远发展的影响,如果政府在强大的收入激励下,将自己当成独立的利益主体,而不是纳税人所购买的公共产品的服务主体,甚至站到市场主体与消费者的对立面,唯一的办法就是约束财政增长幅度,使政府不得不恢复公共服务的本职,迫使政府组织消肿,否则,财政收入的增长只能提供更多的浪费资金和沉没成本、腐败成本。
世界经济转型,是我国市场化改革的又一个契机,当我们一再表明对外开放与市场化的立场时,应该以市场化的财税体制与资源配置的市场化相辅而行。经济下滑而税收增长,政府支出增加,对经济的主导作用增强,在宏观经济数据与税收增长反差的背后,说明中国企业的市场化动力在衰退,说明居民财富缩水、消费意愿下降,这种情况不改变,我国经济有可能陷入表面增长下的实质性衰退。
国民收入倍增计划仍需推进
经济衰退期有人重提增加国民收入为内需拨火,在2007年中国经济热得发烫时,很多人提到国民收入倍增计划,为经济降温。无论经济是冷是热,国民收入增加是所有人共同关注的焦点,是解决中国经济顽疾的公开药方。
2007年12月召开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旨在为发烫的经济降温。会议透露出2008年宏观调控将“从紧”,“稳中求进”将成为基调,时任国家发改委主任马凯在2007年中日经济高层对话上明确表示,未来将实行从紧的货币政策,防止经济增长由偏快转向过热、防止价格由结构性上涨演变为明显的通货膨胀,“两防”毫无疑问已经成为宏观调控的首要任务。
谁都不会否认,在中国经济转变的关键时刻,需要一个平稳的产业与金融环境,此轮调控正值人民币汇率市场化起步之初,能源、环境、税收等一系列政策鼎革之际,给过热的经济降温取得了最大限度的共识。
争论的焦点不在于降温本身,而在于以下两个方面:第一,如何降温?第二,中国经济在降温之后走向何处?这两方面是一枚硬币不可分割的正反两面,归结起来就是一句话,中国经济必须尽快补上国民财富增长难敌国家财富增长、内需远远抵不上出口这一课,政府有关部门有必要制订国民收入倍增计划,以国民财富的增长与公共福利体系的完善,来抵挡资本时代的巨大冲击。
让中国经济冷却有两种办法,一种是在加快汇率市场化进程的同时,政府不停地动用财税、货币等各种手段,并且通过向国际输出资本的方式挤去资产和价格泡沫;另一种是通过二次分配加快生产要素价格的改革,尽快实现财富向民间的转移,以拉动内需市场,杜绝国民的后顾之忧。前一种方法目前已经初现端倪,中国企业源源不断参与海外并购、中投公司与QD II资金海外投资起航就是表现,这种外科手术式的办法,通过减少货币总额与资金量强行除泡;后一种方法则可以称之为中医疗法。
通常认为,人均可支配收入短期内大幅提高是经济步入过热区间的一个标志。这是宏观经济学的常见理论,同时容易导致片面解读,形成认识上的巨大误区。在劳动者权益得不到保障、市场预期模糊的情况下,劳动者可支配收入追随产品价格提高是通货膨胀无法压制的一个结果,而不是通胀的成因。
那些认为我国的国民财富大幅增长的说法同样昧于事实,在藏富于民方面政府一直做得不够,甚至大多数无法享受资产收益的国民成为改革成本的主要承担者,而无法同步地成为社会经济进步的利益分享者。
国民收入增加将使经济失衡的说法完全站不住脚。以日本为例,从1960年池田内阁实施“国民收入倍增计划”,到1967年比计划提前三年使实际国民收入增加了一倍,至1973年,日本人均实际国民收入甚至增加了2倍。由此奠定了日本经济起飞的基础,从制造大国成为仅次于美国的经济强国。
解决收入分化的问题是国民收入倍增计划的主要目标,日本政府引入了“最低工资制”,同时扩展了社会保障计划,完善养老保险金,提高健康保险付给率,作为配套措施针对农业与中小企业制订了专项法律,缩小不同企业、不同阶层之间利润与收入的剪刀差,同时实行基础建设与减税等方案。到该计划结束时,日本的最大特点是全体国民恢复了经济信心,社会进入大众消费时代,以往激烈的劳资等社会矛盾开始消解,民间私人产业投资兴盛,失业率维持在1%左右,“平稳发展派”最担忧的通胀难题等并未如期而至。
我们不能忘记日本国民收入倍增计划的前提,即经济的高速增长,使不断增长的国民收入成为有源之水,否则所谓国民收入倍增不过是通胀与挤压企业利润的代名词。当时,日本政府除了收入计划之外,还有经济发展计划:国民生产年增长率平均7.2%;到1970年度国民生产总值增加1倍以上,最终达到26兆日元目标。目的是达到“经济高速增长、提高生活水平、完全就业”。日本国民生产总值实际年增长11.6%(计划目标7.8%),才有了国民收入年增长率达到11.5%(计划目标7.8%),二者基本实现同步增长,虽尚未做到完全同步,但已经实现了消费革命。
投资增加与资源的有效使用是日本经济发展的基础,从1952~1970年,日本私人投资增长超过10倍,生产效率大幅提升,这成为日本经济增长的坚实基础。反观中国国内经济形势,私人投资增长虽快,却大起大落,经济发热时如野草蔓延,经济紧缩时祭于旗下,一片肃杀。如何在稳定中求发展成为中国经济面临的严峻考验。对于投资的约束已经制约了我国经济的发展。